第3章
? 那之後,陳曦在沈衡上學放學的時候總會默默的護送她上學下課,他老板似乎有些不樂意他下班那麽早,但陳曦的技術實在太好,車無論什麽毛病都能一試便知,修好都是分分鐘的事,上到千萬豪車,下到十幾萬的普通白領的車都通曉,這樣技能熟練的人并不好找。老板對這種遲到早退的行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白天上班時候幹的活并沒有減少絲毫,陳曦咬牙做完,照例領着工資,每個月都會換成現金放到家裏的保險櫃,沈衡還笑過他這個怪癖,但陳曦覺得看一沓一沓的現金比看□□的數字要過瘾,還會讓他有安全感,也就随着沈衡笑去了。
沈衡今年剛進入高三,上的是最好的學校最好的班級,前途無量,去更大的城市過體面的生活是她一直以來的向往,有任何希望都不願放棄。
她讓陳曦找來一塊結實的鐵板,大約有五十厘米寬兩米長,橫跨在她家和陳曦家的陽臺上。那天回來她拿火柴将鑰匙孔堵着,後來幹脆融了一根焊絲,直接把鑰匙孔給堵死,每天上下學都從陳曦那邊過,陳曦要給她鑰匙,她不想接,怕哪天一個不留神被易正南這個卑鄙小人給順走,除了在學校,剩下的時間都把自己擱在陳曦眼皮子底下。
她不信對方還能光天化日之下把她從這麽多人的場合帶走。
之所以這麽忍辱偷生,還是有另外一件事,一直像一塊巨石壓在沈衡的心上。
沈衡沒有親手殺過人,卻不代表她沒有間接拿過屠刀。
當年在鄉裏支教的老師長得很漂亮,這種漂亮并不是說五官多麽出彩,而是那種和村中麻木不仁、短視的婦女格格不入,她的穿着打扮很光鮮,讓沈衡第一次有了審美的觀念。
然而這種美很快便被人破壞。
有人半夜裏爬進支教老師的房間,對她施暴。
人們聽到這個消息的反應竟然不是憤怒和找出施暴的人予以懲罰,而是将所有的指責都推到了老師頭上,說她“穿着暴露”“活該”,還有人說“她穿那麽騷,不就是找着操”之類肮髒下-流的話。
在另一個地方潮流的表現,在這個地方竟然被這麽抹黑,明明是管不住自己,卻對別人強加侮辱。
這位老師很快離開這裏,送別的人只有沈衡一人。
老師教的孩子裏不乏義憤填膺的,但都被各家大人提耳朵拎回去,讓他們少管閑事,“本來你們老師也不規矩,看都教了你們什麽東西。”
那位老師只不過教導他們一些正常的生理知識,讓他們不至于對性或者其他懵懂,到時候一旦發生也不會陷入恐慌中,這個地方落後、封閉,民風彪悍,地方政-府也不敢輕易招惹,他們對此自鳴得意,有占山為王的意思。
這裏的男人多數好吃懶做好色下流,有些人出去過,但時間不長便灰溜溜回來,因為外邊不是他們能稱王稱霸的地方,他們不願顯得自己多麽無能,直接将城市妖魔化,于是剩下的人更不敢出去,這地方就越窮,越窮也就越閉塞,陷入惡性循環。
老師臨走前把自己帶來的東西都給了沈衡,摸着她的頭讓她盡早離開這裏,猶豫再三告訴她要提防哪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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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将那些人的名字都記在心底,同時也聽出老師對哪個人的名字尤其咬牙切齒,雙眼赤紅,恨不得扒皮飲血。
沈衡對這人上了心,她熟悉的很,這人喜歡喝酒,常到河邊騷擾婦女,言語極其下-流,會對老師生出觊觎也不該意外,但沈衡沒想到他竟然敢去動老師,明明鄉裏之前三令五申讓他們注意。
上邊的法律條文早已被這裏無視的徹底,把和外邊最後一絲聯系都要切斷,文明的窗口就這樣關閉。
沈衡從小因為有一個癡傻母親的緣故時常被人嘲笑捉弄,只能用冷漠兇狠僞裝自己,實則自卑又敏感,在這一刻卻生出了想要保護什麽東西的心,想要替老師完成報仇。或許正如荀子說的那句“人之初,性本惡”,她無師自通了借刀殺人的法子。
她觀察了那人幾天,發現他在周日的時候會喝得醉醺醺的,而周末是市集,河邊那天下午人不多。于是沈衡先是布置好,之後從那人門前晃過,那人開始尾随沈衡到河邊。
或許天助沈衡,那天沒有人目睹到這一幕,沈衡回頭對他粲然一笑,那人往這邊走了兩步,想要靠近摸沈衡的臉,腳下一滑,摔在地上。
沈衡三兩步跑過去,搬起旁邊的石頭對他的腦後勺就是一砸!
那人昏死過去,沈衡把那塊沾了血的石頭扔到湖邊的淤泥中,看着活水一波又一波的蕩漾,将血漬慢慢溶散。她用黑色塑料袋将那人的頭蒙住,用藤蔓搓出來的繩子系在脖子上,之後又用繩子把他的雙手縛在身後,打了個不算結實的結,把他的鞋子脫掉後,将人拖向湖裏。
除惡務必盡。
她眼睜睜看着人開始掙紮,看着湖面冒泡泡,又看着泡泡逐漸破碎,沈衡心中沒有恐懼,沒有害怕,也沒有得逞的快-感,确認人真的死後,她穿着對方的鞋子,在濕泥地上把自己的腳印踩掉,等雙腳踏在鵝卵石小徑時,把兩只鞋子脫掉遠遠扔進湖裏,轉身離開現場。
“劉老漢醉酒淹死在湖裏”的消息在第二天有人去湖邊洗衣服,發現遠處飄來屍體時這個消息開始傳開,不一會兒傳遍了整個村落。誰也沒想過會是他殺,只道劉老漢是喝酒上頭,跑到湖邊想騷擾女人,結果不小心滑進湖裏,腦袋磕到石頭上,然後把自己給淹死了。因着前夜大雨,昨日市集,湖邊現場只有他淩亂的腳印,非常清晰。
村長象征性的挨家挨戶問有沒有看到湖邊站着人,沈衡當時正在屋子的竈臺旁踩着小板凳做飯,聞言瑟縮的搖搖頭,村長不疑有他,去下一家接着問。轉身之時,他沒有看到垂眸時沈衡漠然的視線。
當然并不會問出什麽東西。
葬禮就那麽草草置辦了,劉老漢沒老婆沒孩子,也沒人想給他讨個說法什麽的,不吉利。
死了一個人,人們忘了他,這個人就真的死了。
殺人并不是一件難事,難的是殺人之後的彷徨和恐懼,沈衡并不恐懼自己殺人,而是擔心會有人發現,進而威脅到自身,使得生活變得難過。她沒有敬畏,只想過的體面,在教學資源極其貧瘠的情況下仍不忘努力學習,村裏偶爾會有外界捐助的圖書,憑借這些來自遠處的微末的幫助,她完成了自己小學和初中過半的課程,在十三歲那年母親跳河自殺,她堅持要火葬,帶着母親的骨灰孤身一人來到城市,開始了她期待的生活。
在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大城市,為了擺脫出生地的陰影,過一份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生活,她已經付出了別人十餘倍的努力。
這個選擇,她不能輕易放棄。
自由的空氣,自由的選擇,自由的……長大。
倘若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墨菲定律講過,越是不想什麽事情發生,那事情就會發生。
沈衡在家裏休息了兩天便又開始上課,班上同學除了覺得她比以前更冷漠外,似乎也沒有什麽變化。漂亮,驕傲,沉默,和周圍的人一直都有距離感,她身上的标簽混合起來會是兩個字:神秘。
誰也不知道她家在哪裏,也不知道她家人是誰,每天早上六點基本就到學校開始自習,晚上會有人騎着自行車來接她。有不少男生追過沈衡,都被她直言拒絕,知道她男朋友居然是個修車的之後對她的選擇不屑一顧,覺得沈衡這根本是一枝鮮花插在牛糞上。
雖然見過陳曦的女生說他很帥,但這種學校出來的男生一般都心高氣傲,高中還處于一種所向披靡的狀态,認為世界的未來是他們的。對于沈衡的選擇,只是覺得她“不識貨,眼瞎”。
和沈衡走得還算近的餘藝問她,為什麽會把自己未來這麽早定在這人身上,沈衡當時說了一句話:“這世界性別男的很多,男人卻很少。”
言下之意,陳曦是男人。
那天本來也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秋天,豔陽高照,秋高氣爽,一輛救護車直接開進學校,沈衡當時正在寫一套數學卷子,聽到鳴笛聲,激得她太陽穴突突的疼。
高三沉悶而壓抑,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自習的學生便會軍心動搖,有幾個人交頭接耳,相互間咬舌頭:“沒聽說有人跳樓啊。”
“說不定是壓力大,昏過去了呢?”
“不是吧,這麽不抗壓,我們還沒怎麽着呢。”
“欸,你看,他們好像是朝着我們這棟樓來的。”
學校将重點班和普通班劃分開來,重點班獨立一棟樓,每層三個班,一共三個年級,四層是老師們的辦公室。救護車進來之後直接朝着他們這邊拐,穿着白大褂的醫生魚貫而入,學生們這才明白出事的應該是他們這棟樓的人。
可是不對啊,沒有聽說誰今天生病昏倒或者精神壓力大到崩潰呀。
或許是嗅到危險的味道,沈衡心中有不好預感,放下手中的筆走向窗邊,探頭向外,看到鐘繪離。
副駕駛的車門開車,他半身倚在上面,敏銳的捕捉到上面沈衡的視線,朝着她笑了笑。
那笑滿是不懷好意,像是獵人看着他的獵物。
沈衡摔下筆,直接擡腿狂奔沖出教室門,從另一邊的樓梯口下去。
“在那邊!”有人已經上到三樓,看見沈衡拐彎時候的白色衣角。
這個樓梯也有人往上沖,兩邊呈夾擊模式,沈衡慌不擇路,選擇了往上跑——在她雙腿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她已經陷入了絕望。
但她沒有放棄,不走到山窮水盡末路窮途,沈衡絕不放棄。
“救——”
命不借運,天不假年。
老天并沒有優待她,沈衡被三個保镖扭住,醫生上來朝着她的脖子就是一針。
沈衡瞪大眼睛,最後的“命”字生生爛在舌尖。
她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