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昏黃的燈光讓人産生眩暈的感覺,陳曦眼前的人閃出無數重影。
“我不知道。”
“後悔嗎?”沈衡并不意外自己沒有等到答案,她背對陳曦,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廳,還有地面上重疊的影子,再一次問陳曦。
“不論我說什麽,都不可能停手,不是嗎?”陳曦平靜地說。
“開弓沒有回頭的箭。”沈衡擦幹淨手,将紙巾扔到地上,回頭看他,好像仍是那雙眼睛,仿佛仍是那具靈魂。
這一眼從十三歲看到十七歲,隔着時空重疊到一起,對陳曦造成迎面而來的沖擊。他這才明白不是沈衡在變,而是她收起荊棘和芒刺,才成為他認識的那個沈衡。
她的出生即是一出原罪,背負着罪在黑暗中前行去尋求光明,易正南的做法折斷了她所有的翅膀,讓她安于一灘看似繁華實則爛泥的現狀。
“接下來要做什麽?”
“明天你找一輛車,停在從別墅出來後的必經之路,我會想辦法讓姓鐘的出門,記住帶一根結實的繩子,最好細,便于攜帶,記得帶手套,最好皮質,不會留下指紋。必要的和舍不得的東西可以帶在身上,解決了他,我們就要立刻開始逃亡之路了。”沈衡說完這些又叮囑他一些細節,幾乎面面俱到。
陳曦沉默的聽她說完,聽到手套二字時心中一動,瞬間福至心靈,如醍醐灌頂:“你拼盡全力不讓我留痕跡,是想給我反悔的機會嗎?”
沈衡動作一頓,悶悶道:“是啊。”
“你聰明的我有些害怕。”陳曦深吸一口氣,“但一想又覺得奇怪,我為什麽要怕你?只是再一經對比就會覺得自己無能,我什麽都幫不到你。”
沈衡終于理解他剛才的那些反常行為,心中覺得好笑又感動:“那是因為你不明白你對我的意義。”
“我能有什麽意義?”陳曦不解。
“You are my sunshine,my only sunshine。”
“什麽?”陳曦知道她在說英文,但不知道她說的什麽東西。他初中沒畢業就出去打工,英文水平還停留在apple、banana上,慘不忍睹,當然最熟悉的還是各種車的品牌和價錢,這些東西深谙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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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自己的名字多念幾遍就明白了。”沈衡憋笑看着陳曦,盡管現場可怖,兩人之間卻多出幾分脈脈溫情來,哪怕這麽久沒有見面,那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默契卻絲毫沒減。
“篤篤篤!”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緊随其後的是薛楊的聲音,“沈小姐,時間不早了。”
屋內兩人心中俱是心中一沉,陳曦立刻進入備戰狀态,蓄勢待發,似乎想要破門而出,将人拿下,免得殺人現場被發現。
沈衡連忙止住他的動作,搖搖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我先走,你殿後,聽我的,待會兒我說完話,你學着他的聲音罵一聲‘滾’,記得,等腳步聲遠了再罵。”
她立刻揚聲說話,聲音裏滿是嘲諷:“照照鏡子,你也配當爹?”說罷随即開門,“砰——”的一聲把門摔了,蹬蹬蹬就往樓下走。
陳曦聽着腳步聲約莫到四樓,立刻大罵了一聲“滾”,話音裏飽含着惱羞成怒,還往木門上踹了一腳。
樓下的沈衡聽見這動靜,懸起的心微微放下,想着陳曦幹得漂亮。
薛楊本來還有些疑惑,現在已經全部消去。
門連同牆壁的顫抖帶起一片灰塵,樓道間的應急燈亮了又滅,周遭一片黑暗,仿佛塵埃落定。
但等到燈光再次亮起,就會發現它們依舊漂浮在空氣中,那一瞬間以為的幹淨,不過是因為雙眼被蒙蔽在黑夜中。
陳曦看着牆上吊着的屍體,伫立成一尊雕塑。
良久,他去廚房拿來沈衡方才動過的刀,對準易正南的胸膛,狠狠插-進去!
刀身沒入牆壁。
陳曦顫抖着閉上眼睛,手抖如篩子,好一會兒才平複,長呼一口氣。
他将自己的後路斷送,這樣就不會再回頭。
薛楊看沈衡下來之後臉色不太好,關切問道:“怎麽,聊的不開心?”
沈衡給了他一個沒什麽意義的笑,反問他:“你覺得我和他會聊的很開心?最後摔門而出不是看在眼裏麽?”
薛楊被她的話嗆得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得盡職盡責的當個好司機,将車穩穩的開上路。
沈衡看向窗外的夜色,黑魆魆的像個怪物,人類依靠鋼鐵森林包裹自己,才能在這樣的叢林裏活下來。她內心仿佛有聲音催她向那邊走去,将自己融為黑夜的一部分,只有這樣才徹底安全。
她努力克制這喧嚣的欲-望,即便是堕落,即便是罔顧人倫雙手沾血,依舊希望自己能走在陽光下。
“薛楊。”
“嗯?”薛楊開車很專心,正在盯着前方的路,聽到聲音從後視鏡看沈衡,“什麽事?”
“如果我求你現在讓我下車,放我離開,你會嗎?”
“我說沈衡,你怎麽到現在還有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薛楊似乎覺得啼笑皆非,搖了搖頭,“就算現在我放了你,鐘少不會放過我。以他的能力,任你逃到天南海北都能追蹤到,除非你躲到深山老林裏一輩子不出來,不動用任何現代化信息社會的工具,熬到他對你失去興趣,在那之前,你也讨不到好,我也讨不到好,何必呢?”
“哦?”
“你是我見過鐘少最上心的人,他和你在一起最像普通人,與其苦大仇深的想逃離,還不如去想怎麽适應。況且你有了孩子,就算以後鐘少和你分開,也不會虧待你的。”
他說着說着自己開始搖頭笑,仿佛欣慰,仿佛寬心:“他的變化我一點一滴看在眼裏,真難得,如果早點知道會這樣的話……”
“早點知道,又怎樣?”
薛楊聽出沈衡語氣不善,不再開口。車內沉悶的如暴雨将至的前夕,這使得沈衡那句“停車”顯得如雷貫耳,薛楊條件反射踩剎車,車猛地停下來。
沈衡立刻從車裏沖出來,扶着道旁邊的樹開始幹嘔,但除了膽汁,什麽都吐不出來。
薛楊連忙跟下來,伸手想去扶她,離得太近,看到她白皙的脖頸上有滴什麽髒東西,還未看清,沈衡便起身,看他放在半空中的手,冷冷問:“你想做什麽?”
“不要誤會,我只是看你脖子後有什麽東西,想替你擦掉。”薛楊痞笑一聲,“鐘少的女人我從來不動,好馬不吃窩邊草。”
“那不是什麽髒東西,是顆痣。”沈衡不耐煩地說,“走吧,回去晚了他又要挑釁。”
“那以後可以減少外出,這樣不就皆大歡喜了?”薛楊将拿下來的水遞給她,沈衡漱口後上車,兩人保持來時那種不鹹不淡的關系,一路相安無事,沈衡也沒有再吐。
她回去後立刻洗澡,将身上的衣服全數換下扔到洗衣機裏。
那滴不知道怎麽濺到後頸的血早已随着蓬蓬頭的水沖到下水道裏,沈衡這才一手扶着牆壁,感覺到自己心跳失頻,低頭深呼吸,好久才恢複正常。
她想,幸好沒有功虧一篑。
沈衡早上從樓梯上滾下來,一路從二樓滾到一樓。
鐘繪離當時正在樓下看早訊,聽到動靜後放下手上的ipad,快步上前查看情況。
沈衡痛的恨不能在地上打滾,偏偏脖子上的的定位鏈還在作妖,束縛感讓她覺得不能正常呼吸。她蜷起身體抱膝,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大口喘氣,無聲呻-吟。
“把這個解開好不好?”沈衡看到那雙皮鞋,眼睛往上移,懇求的看着鐘繪離。
鐘繪離遲疑了一會兒,否決了她的請求:“這件事不要想,在你徹底馴服前,我不可能解開這個。”
他摸上沈衡的脖子,看到上面月牙形的傷疤,心滿意足,将沈衡公主抱起,“我送你去醫院。”
沈衡低眉垂目,柔順的依附在他胸膛前。
這個角度,鐘繪離只能看見她的黑發,看不見她的眼,看不到她的心。
天蒙蒙亮。
沈衡蜷縮在副駕駛上,鐘繪離專心開車,将車速飚到最高,擦在危險的邊緣。直到駛過盤山公路,猛的看到路障才剎車,刺耳的聲音驚起栖息群鴉,飛鳥聒噪片刻,各自投林。
路障是一輛橫在路上、阻止人上山的奧拓。
鐘繪離打開副駕駛,準備下車。
變故發生在剎那間。
沈衡一躍而起,将藏好的手铐直接拷到鐘繪離右手上,然後翻身騎在他身上,壓制他不讓他動。
鐘繪離幼時遭受變故,那之後找專門的師傅學拳擊,早已練出反擊本能,這會兒憑借直覺,一拳擊到沈衡五髒六腑處!
就在這時有人蹿進車後座,繩圈準确套到他脖子上,順勢往後一勒,鐘繪離被帶起,電閃火石間明白這是一出局,左手不停,直接掐住沈衡的脖子!
“你——出——賣——我——”他艱難地開口,目眦欲裂,眼神像是一把火,恨不得把沈衡燒死!
“松手!”陳曦将手中的繩索拉緊,另一只手騰出來直接給鐘繪離臉部一拳,想讓他松開沈衡。
這一拳如石沉大海,鐘繪離死死的掐住沈衡的脖子,大有同歸于盡玉石俱焚的勢頭。
陳曦想要松手去救沈衡,卻被她以一個眼神死死的制住。
局面僵持,膠着的戰局變成了一場時間拉鋸戰,誰先死了,誰就輸了。
鐘繪離那只手松開,艱難的在身上摸索,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沈衡快他一步,反手從身旁摸出那枚刀片,照着他脖子就是一揮——
鮮血迸射,濺到白色的睡衣上,像是一朵盛放的花。
鐘繪離死了。
沈衡放下手,任由迸到臉上的血往下滑落,刀片拿的急,刀鋒橫貫整個手掌,血肉翻湧,看起來很是吓人。
但她此刻卻陷入沉默,癱着一張臉,也不喊疼,也不喊痛,比死人還像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