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她笑着笑着,不知道怎麽眼淚就流下來,只能站到淋浴下,讓熱水帶走鹹濕的眼淚。只是小旅館的熱水供應不太穩定,熱水上不來,沖出來的總是冷水,凍的沈衡全身發冷,牙齒打顫,把嗚咽留在心中,擦了一把臉,匆匆洗完,用毛巾随便擦幹,把衣服穿上。

陳曦沒有問過她衣服的尺寸,買來穿在身上卻剛好,将身上那些新舊疤痕一并掩住。沈衡搓了搓臉,深吸一口氣,推門出去。

夜涼如水,圓月當空。

“你其實不該出來的。”陳曦替她整了整衣服,“風這麽大,你本來就發着燒,這這麽一趟就更重了。”

沈衡臉升溫,眼發澀,眨了好幾下眼睛,才把那種熱痛的感覺壓下去,聽完陳曦的話搖搖頭:“我怕你這一出去就找不見人了。”

陳曦駐足,拿眼神睨她:“我是那種人嗎?”

“你不是,可反派死于話多,一分開就豎flag,你不怕,我怕還不行?”沈衡哼哼。

這個時間,差不多所有店都開門了,兩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正要關門的診所,把所有可能急需的藥都買了,又拿走幾乎診所裏所有備用的繃帶,這才離開。

城市很小,過了七點街道上已經人煙稀少,只聽到“咕——”的一聲,肚子竟是不約而同的響了起來,沈衡陳曦俱是一笑,異口同聲道:“想吃什麽?”

“就那兒吧,那邊有家店。”沈衡指着不遠處的大排檔。

陳曦點點頭,走過去後拿紙給沈衡擦了擦凳子和一邊的桌子,這才坐下。沈衡點了兩份排骨砂鍋,要了兩瓶啤酒。

熱騰騰的飯很快上來,沈衡把自己碗裏的排骨全都撥給陳曦,就着啤酒下飯,大排檔的東西重油重鹽,不過東奔西走一天了,能吃點熱飯熱菜的感覺不錯。

最重要的是心中的寧靜,那種不受拘束的、自由且暢快的感覺,像是致-幻劑一般讓人上瘾,久居樊籠的心聲仿佛也在這朦胧的、昏黃的夜景中張牙舞爪,試圖解放。

“你怎麽不吃了?”陳曦看她動了幾筷子不再繼續。

“吃飽了,剩下的你吃吧。”沈衡不動聲色地摸了摸小腹,趁着陳曦低頭扒飯的時候又吞了止痛片。

“哦。”陳曦把自己的吃完,又拉過她的砂鍋繼續,他一天都在開車,精神高度集中,這會兒消耗過度,食量自然也增加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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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卷起路上的落葉,從腳背上翻滾過,摩擦着柏油馬路,沙沙作響。旁邊的道路上隔一會兒便會有車呼嘯而過,之後就會又陷入冷清,讓火焰灼燒鍋底發出滋滋的聲音都顯得那麽清晰。

路上只剩下一盞燈,照着晦暗不明的前景。

沈衡盤腿坐在床上,把手攤開,讓陳曦給她上藥包紮。

她手上新傷舊傷疊到一起,在掌心扭曲蜿蜒,看上去就很恐怖。

陳曦用繃帶打了個蝴蝶結,坐在床上握着她的手,一動不動。

“你那是什麽表情,心疼我啊?”沈衡笑嘻嘻地拿手肘捅他。她有些微醺,眼中帶着醉意,也因此舉止大膽起來,伸手抱住陳曦的脖子,湊上去他胡子拉碴的下巴吻他。

陳曦的手一路從她後頸往下滑,到腰部猛的一收,将沈衡箍到自己懷中,兩人熱烈的視線相碰,周遭的空氣仿佛也無聲無息的加溫。

他的視線一路從眼睛往下移。

頃刻間,旖旎戛然而止。

陳曦下床關燈,再過來的時候手腳規規矩矩,不再出格。他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仿佛在努力克制一些情緒:“睡覺吧,明天還要出發。”

沈衡做深呼吸,胸膛起伏地厲害。

“你在嫌棄什麽?嫌我髒?”她問的尖銳而冰冷,直擊問題中心。

“你身體不好,今天應該好好休息。”陳曦硬梆梆的回答。

沈衡翻身起床,披上衣服打開窗戶坐到窗臺上,從兜裏拿出煙和打火機,點了根煙開始抽。

她有些煩躁的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眉宇間的暴躁逐漸被夜風吹散,忽然覺得現在的自己有些可笑。

煙換了一根又一根,終于使她冷靜下來。

“好吧,的确,剛流産确實不應該做這些傷害身體。”沈衡斂眉,“我太急了,只想到死前和喜歡的人做,沒考慮到你的感受,對不起。”

“你給我點時間。”陳曦終于坐起來看她,嘴角扯出一個頗為勉強的笑,“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只是……”

只是什麽?

他下面的話沒有說出口,大概不想被看出表情,幹脆把被子蒙到頭上。

沈衡想了一會兒,想到一個答案,大概是自己從前和現在的樣子差別實在太大,陳曦喜歡的還是從前那個溫柔而純粹的她吧。

這麽想想,其實挺悲涼的。

她從窗臺跳下去,關上窗戶滅掉燈,走回床邊躺了下去。

“有點睡不着,”沈衡道,“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的過去,我講給你。”

陳曦把被子一角拉下去,露出毛楞的腦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我講不好什麽東西,你将就着聽就成。”沈衡無所謂的笑了笑,抽煙過度的嗓子有些沙啞,“大概你是唯一一個聽衆了。”

“你說吧。”

“我會殺易正南,也是因為在他出賣我之後想通一件事。”

“你還記得我剛來這個城市,是抱着我母親的骨灰盒來的嗎?因為我不想把她葬在那個地方,她是溺水自殺,我當時站在湖邊,沒有對她施以援手。”沈衡在說這話的時候很機械,半點情緒不摻,帶着一種無機質般的冷漠。

“為什麽?”陳曦抓着沈衡的手,五指蜷縮緊緊握住。

“活着對她來說毫無尊嚴,不如死去,她跳水裏時是清醒的,在用眼神懇求我,讓她有尊嚴的死去。”

“我那時候覺得很奇怪,因為也是那幾年,易正南會每年帶着她出去一段時間,說是治療瘋病,她為什麽會尋死?”

“直到前一段時間,我出事後,我才想明白。你能猜到原因麽?”她側頭問陳曦。

陳曦努力去想,想到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答案。

沈衡看到他的臉色,嘴角勾了勾,“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易正南帶她出來,根本不是治療什麽瘋病,而是拉她出來賣-淫。我想為了讓她看起來馴服,不在床上鬧事,易正南對她應該用過不少藥,後來她甚至不怎麽說話。我一直以為是治療過程中産生自閉的緣故,怎麽都不會想到這裏,我太低估人性惡的一面了。”

“從我有記憶時候起,她就瘋了。小時候一直躲着她,覺得她的瘋癫讓我飽受鄙夷。我從小沒有名字,說到我的時候,他們都會說,‘啊,那個瘋女人的小孩兒’,我不願意理會她,也從來沒試圖知道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後來有位支教的女老師來到我們這裏,她教會我很多東西,不光識字,還有做人。只有知道什麽是對,才會明白什麽是錯。看到過光,才會明白自己所處環境的黑暗。”

“老師走訪了很多人,從旁人的只言片語裏補完事情的真相,了解到我母親是什麽樣的人。她後來單獨找我,告訴我真相。我母親本來是高知女性,被人販子拐賣到這裏,因為多次不從想要逃跑被村裏人抓回來,易正南多次打她讓她得了瘋病,我是她在人事不知的情況下被強-奸來到世上。”

“因為生的是女孩,她再次被打,使得腦部不可逆轉的受傷,極少有清醒的時候。因為我母親的遭遇實在可憐,知道真相的她十分憤怒,她想要去報警,卻發現無濟于事,而她遭受了不幸——有人闖入了她的屋子強-奸她,而她想要保護、想要維權的那部分女人嘲弄她,覺得她多管閑事,會受到侮辱完全是咎由自取。”

“她離開了那裏,把自己剩的東西都送給我,其中有幾本偵探小說犯罪小說,我那時候孤僻,沒有玩伴,所以有事沒事翻書,把書都快翻爛了,然後,”她頓了頓,聲調略提高,“我殺了那個侮辱老師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害怕,也不覺得內疚。相反,我倒是因為殺人後情緒的無動于衷而感到害怕,我怕自己成為一個徹底的、不知廉恥的惡人,就像易正南那樣,走在惡的邊緣,那我會徹底厭惡自己。”沈衡說到這裏情緒有些激烈,她回想這一段時間自己做的事情,加了句自嘲,“可是現在看來,其實也差不多。我已經淪為惡女,因為那時我說要絞死易正南,你的表情帶着一絲厭惡。”

“對不起,”陳曦翻身抱住沈衡的腰,“對不起對不起……如果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這樣你就不用受那麽多的苦。”

沈衡看着他頭頂的旋兒,摸着紮手的頭發:“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把你拖下水是我這輩子最愧疚的事。”

“是我心甘情願跳下來的。”陳曦捂着她的唇不讓她自責,“之前我并不知道你的過去,只想當然的從自己的立場出發去指責你……”

他有些痛苦的哽咽。

“你也只是個普通人,現在随便一個人都可以過來指控我違法弑父沒有道德罔顧人倫,這是實情,我沒辦法否認。”沈衡身體往下挪,一直挪到自己的視線和陳曦平齊,“我确實想過用法律制裁他們,可是這麽多年,他們這些人渣活的好好的,憑什麽我們就要這麽苦?董珊珊家暴案丈夫打死妻子只判七年,憑什麽被家暴的女人忍受不了殺了丈夫就要判死刑?我等了太久太久沒有等到他們的報應,就想,那不如我親自報複他們。易正南勸我認命,除非我死,否則他不會放棄利用我,那就讓他沒命;鐘繪離說除非他死否則別想解脫,那他就去死。”

“如果失去自由,我寧願投身地獄。”

“我陪你。”陳曦低聲承諾,“下地獄就下地獄吧。”

濃墨的夜将一切舊的痕跡掩蓋,眼睛失去方向,心跳成為指引,鼻子比往常更靈敏,嗅到不同尋常的情與欲,赤誠相對的不止有身體,還有心靈。

夜正好,春-意-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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