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傷疤

? 放學前,數學老師走進班級,将早晨測驗的試卷發給了大家。

“第一名還是望月同學。”數學老師像是無心一般地說道,整個教室瞬時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望月実嶺将90分的考卷折疊起來,旋開瓶蓋喝了一口水,努力做到氣定神閑的模樣。

身後傳來不屑的輕聲譏笑,望月并不打算理睬。

她踩着下課鈴的尾音拎包走出了教室。

學校裏的學生大多參加了社團,這個時候回家的學生算是少數,而在這少數之中,又多是三年級的學生。望月向前匆匆邁動着步子,過長的劉海幾乎擋住了眼睛,她也不擡手去整理。

“望月學姐!”

走到校門口時,一個顫抖的聲音虛弱地呼喚着望月実嶺的名字。望月怔了怔,轉過頭,是站在門口一臉緊張的淺丘明裏。

“怎麽?”望月実嶺上下打量着這個盡惹麻煩的一年級轉學生,矮小的女生用校服、圍巾、手套和耳罩将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遠遠看去,像個行走着的飯團。

淺丘明裏慌亂地摘下自己白絨絨的耳套,臉龐因為過度慌亂而發紅:“我、我有點……”

“不敢一個人回家?”望月疑惑地擡了擡眉毛。

淺丘明裏用力地點了點頭,眼淚又一次湧進了眼眶:“我害怕會有……昨天那樣子的……”

望月実嶺有些為難地咬了咬嘴唇。附近這一帶确實不太平,一直有不良少年的團夥出沒。

“望月學姐對付那些不良少年很有辦法,所以……”

淺丘沒有再做聲,她戴着手套的雙手不停摩挲着,像是在等待望月的回答。

确實,望月実嶺擅長對付那些欺軟怕硬的不良少年。她也曾經借着自己的一身好本領解救過像淺丘明裏這樣惹上麻煩的女生。但是,往往最後,那些女生會留給她或驚恐或厭惡的一瞥,然後遠遠地躲開。

多少付出都沒有用,那個烙印将永遠燙在望月実嶺的身上,像一個詛咒。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揉了揉自己手腕的一道突兀的傷疤,朝淺丘苦笑起來。

“実嶺,”清朗的男音打斷了望月的思緒,她擡起頭,見是橘真琴和七濑遙。橘真琴手裏拿着包,有些不解地看着望月実嶺,“怎麽幹站在這兒……”

“真琴,不是說了別在學校裏跟我打招呼麽!”望月実嶺緊緊蹙起了眉毛,跑到橘真琴面前壓低了聲音責怪他,她回頭看了一眼依舊站在原地的淺丘明裏,她卻是像放空了一般,眼睛沒有焦點地看着前方。

橘真琴擡頭看了一眼淺丘明裏,又低頭看看望月実嶺:“那個孩子竟然在和実嶺搭話。”

“她剛剛搬來這兒,不熟悉這裏的環境,也沒聽說過我的那些事。昨天她被不良少年襲擊了,”望月垂下了睫毛,“她心裏有點陰影,想要我送她回去。但是……”

她咬了咬嘴唇,并不是不想,只是不能。

“所以你又去招惹那些不良少年了?”沒等望月実嶺再度開口說話,七濑遙卻突兀地打斷了她。望月擡起頭,見少年的眉毛不贊同地緊緊蹙起。

“……對不起。”知道少年是在擔心自己,也知道是自己理虧,望月実嶺心虛地挪開了視線。

看出了望月的為難,橘真琴會心地點點頭,朝淺丘明裏走了過去。

“我來送這孩子回去,実嶺,遙,你們一起回去吧。”

當橘真琴走到她身邊時,淺丘明裏的靈魂仿佛又重新回到了身體裏。她驚慌地擡起頭,望望橘真琴,又看看望月実嶺,臉龐上浮現出了詭異的緋紅色。她興奮地揚起了沒有修剪過的粗眉毛,将滿心的快樂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了臉上。

“謝、謝謝你,橘學長!”淺丘明裏開口道,許是因為難掩內心的激動,她的聲音竟有一些顫抖。

望月実嶺挑了挑眉毛。

“我來送実嶺回去。”七濑遙上前走到望月身邊,話音剛落下,卻被望月実嶺推到了一邊。七濑遙怔了怔,不解地蹙起了眉頭。

“太危險了,別跟着我。”望月実嶺微微一笑,“遙,除非我被他們扔進水裏,否則你一點點都幫不了我。”

望月実嶺并不是瞧不起七濑遙,她說的都是實話。也正是因為這樣,七濑遙在短暫的怔忡之後,頗為受傷地別過了頭,卻沒有開口反駁。

橘真琴頗為擔心地看了一眼七濑遙,最終也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會小心的。”見七濑遙放棄了送自己回家的打算,望月実嶺放心地将微笑加深一些。

在路口與三個人揮手道別,望月実嶺轉過身去,收斂去自己臉上的微笑。也許是心理作用,手腕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突突直跳,像是一個警報。她警覺地掃了一眼周圍,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

還好,這一次回家的路上一切平安。望月実嶺走出便利店,在心裏默默計算着這個月的開銷與剩餘的資産,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日子越來越難過了,還好,這樣的生活也即将走到盡頭。

高中三年級剛剛開始的時候,學校曾下發過志願調查表,不同于其他同學紛繁複雜的夢想,望月実嶺只在表格的最上方用寥寥數語寫就東京二字,再無別他。當橘真琴問起緣由的時候,望月看似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唯一的夢想,就是帶着奶奶去東京,遠離我爸惹下的那些是是非非,真正地成為我自己,然後讓奶奶過上好日子。”

那張考試第一名的試卷兀自躺在望月実嶺的包裏,此時卻好像變成了她前往東京的通行證,讓她覺得熱得發燙。她低下頭,嘴角少見地浮現出了笑意,抱緊了手中剛剛複印過的筆記。

東京,東京。馬上就能夠抵達了,只要再撐過這最後的時光……

快要走到家門口的臺階時,望月実嶺卻驀然頓住了腳步。

她收斂起嘴角的笑意,眼神變得淩厲。她抱着懷中的筆記,回過頭來,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風微微吹動着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然而她卻從這聲音中,清晰地聽見了不和諧的音符。

有人在跟着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的望月実嶺蹙起了眉頭,心中登時警鈴大作,思維飛快地運轉,她急忙掉轉過頭,往相反的地方加快了腳步。

“別怕,是我。”

是令人安心的聲線。

望月実嶺微微怔忡,立刻放慢了腳步,笑意再一次攀上嘴角,雖然也僅僅一瞬。

“遙。”望月轉過身去,擡頭望着迎面走來的黑發少年,“不是讓你不要送我麽?”她皺起了眉頭,露出了些怒意。

“是真琴,讓我給你送東西。”七濑遙晃了晃手中的一本深藍色硬皮封面的筆記本,“他中午給你的是第二學期的物理筆記,這一本才是第一學期的。”

橘真琴送淺丘明裏回家,讓七濑遙帶東西給望月実嶺也合情合理,況且他們都住得很近。望月沒有過多追究,低頭檢查自己複印的筆記,果然有一部分是第二學期的內容。她将眉頭蹙得更緊一些,心疼着自己剛才白花的冤枉錢。

七濑遙将筆記本遞給望月実嶺,看着她糾結的表情并沒有做聲。他和橘真琴并不是沒有向少女提供過經濟援助,但是每一次都遭到拒絕。望月実嶺的自尊心不允許她接受兩人的“施舍”,七濑遙深谙這一點。

“既然都到這裏了,就上我家坐一會兒吧。”望月実嶺朝臺階上方努努嘴,道。這一路她處處留心,想象中的危險人物應該不會再出現了。

七濑遙幾乎想都沒想便點了頭。少年走到望月実嶺身邊時,眼神無意中掃過了她手腕處的傷口。

注意到少年的視線,望月急忙用右手握住了左手的手腕,掩飾般地朝七濑遙笑了笑。

“以後,不要再招惹那些混混了。”七濑遙移開視線,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卻毫無保留地抵達了望月的耳中。

她抿起嘴,苦笑了起來:“嗯。”

兩年以前,在望月実嶺高一的時候,她也曾經在上學路上遇見欺侮女學生的混混。因為良好的基因和小時候的經歷,望月実嶺沒費多少力氣便将那個小混混制服,從他手下救出了女學生。然而,那女生顯然認出了望月実嶺,也回想起了坊間不實的傳言,恐懼在她臉上漸漸放大,較之前的恐慌有過之而無不及。望月実嶺看着女學生幾乎是逃命般離去,也只能勾勾嘴角,嘲諷地微笑。

然而,卻沒有想到,放學路上,那記仇的小混混竟拉幫結派,帶着家夥将自己堵在路上。在望月手底蒙受侮辱的小混混哪裏還顧得上江湖規矩,一聲令下,混混一擁而上。望月縱使有一身好本領,卻也沒抵擋得住人多勢衆,不久便倒在了血泊裏。不知昏迷了多久,等到有意識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白色的病房之中。

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七濑遙。他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可是望月実嶺卻清晰地感受到,他藍色眼底所燃燒的憤怒。

“還好這一次他們只是打了你,要是他們再壞一些……”

望月実嶺閉上了眼睛,沒有聽七濑遙繼續說下去。

在學校裏,勇鬥混混的望月卻并沒有成為英雄人物。匆忙逃竄的女生将望月描述成了兇神惡煞的罪犯,混混的幫兇。如果說當初人們對望月的評價只是沒有根據的謠傳,這一次卻有了鐵打的證人,望月在校園裏的生活也越發艱難。

然而,在這一切悲傷之外,望月卻還是感到了一絲安慰。因為,橘真琴和七濑遙始終站在她的一邊,相信着她;因為,那天在病房裏,她在七濑遙的眼中,看見了笨拙卻真實的關切。

她的右手輕輕撫摸着左手手腕上的傷疤,那是那次事件中永遠抹不去的印記。它提醒着望月実嶺那個噩夢般的黃昏,也常常讓望月想起少年寫滿關切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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