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天
? 望月実嶺想要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地勾出一個微笑,向黑發少年點頭問好,然而臉上卻沒來由地發着燙。她強迫自己不去看浸潤着少年的那汪水,別過了頭。
自己又不是沒有看過,想到這一點,望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
“今天要走快一點,上午有測試哦。”橘真琴看到望月的反應,心領神會地微微一笑,向浴缸裏的七濑遙伸出了手。
與平常相反,七濑遙望着橘真琴的手,有了片刻的躊躇。
“我來,真琴你出去。”趕在綠發少年起疑之前,望月実嶺将他推出了浴室,拉上了室門。殊不知這一舉動更加讓人誤會,被關在門外的橘真琴定定地望着合上的門,目瞪口呆。
望月向七濑遙伸出了手,卻并沒有扭頭看他。她感到自己冰涼的手上傳來了一股溫熱與潮濕,她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将少年的手握得更緊一些。
伴随着一陣淅瀝的水聲,少年在面前站直了身體。望月実嶺偏過頭草草地看了少年一眼,他原本光潔的背上有觸目驚心的淤青與傷痕。
望月実嶺的心猛地一沉。
“受了這種傷還泡浴缸?”望月極力想以打趣的口吻詢問少年,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微微顫抖,像是哭泣的前奏。
七濑遙沒有回答,松開了望月実嶺的手,拉過一塊浴巾裹住了濕漉漉的身體。
望月低垂下睫毛:“謝謝你,遙。”
“該說謝謝的是我,我不想讓真琴知道這些。”七濑遙低下頭,悶聲說道,“我昨天……沒幫什麽忙。”
望月微微一怔,看出了少年內心的別扭與失落。她微微一笑,踮起腳拍了拍少年濕漉漉的頭發:“不,遙,昨天你勇敢得就像一個英雄。”
海水般湛藍的眼中有微光閃過,七濑遙張開嘴,剛想說什麽,門口卻突然響起一聲輕輕的咳嗽。他們都差點忘了,橘真琴還被關在門外。
遙立刻緘默了下去。
“我先出去,和真琴幫忙做早餐,你先別急。”橘真琴在門外的提醒讓望月実嶺很快地尴尬起來,她抽回手,低下頭,匆忙在包裏一陣翻找,掏出一個白色的塑料小罐,“治跌打損傷的藥,效果還是很好的……你,自己塗一下吧。”望月実嶺迅速将小罐塞給七濑遙後,開門走出了浴室。
浴室的門被重重地關上,她的頭腦快速地冷靜了下來。
剛才面對着七濑遙,自己竟有一瞬的動搖。望月実嶺苦笑了起來,搖了搖頭,這是她絕對不允許的。
至少在離開岩鳶以前,她還不能對那個少年說起喜歡與愛。
“実嶺?”橘真琴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吓了一跳,擡起頭,對上了橘真琴溫柔的笑臉。此時她卻覺得,這個笑臉有些不懷好意。
她嘆了口氣,接下去就得想想……該怎麽和真琴解釋了。
七濑遙走出浴室時,望月実嶺和橘真琴已經替他做好了早餐,依舊是他喜歡的青花魚。
“実嶺呢?”七濑遙拉開椅子坐下,靠到椅背時背部傳來了一陣疼痛感,他蹙了蹙眉頭,并沒有将這疼痛顯露在臉上。
“她先走了,說是怕別人看到我們三個在一起。”橘真琴聳了聳肩,頗為無奈的樣子,“你也知道她,還是老樣子。”
七濑遙理解但是卻不贊同地哼了一聲,握住筷子,夾了一口青花魚。橘真琴不善料理,所以這桌上的早餐一定大部分出自望月之手。同自己平時的做法不同,望月実嶺煎的魚更加焦一些,七濑遙皺了皺眉頭,昨天在少女家的味道又攀上了舌尖。
“今天你和実嶺是怎麽回事?她改主意了?”
“沒有,”七濑遙幾乎是立即回答了橘真琴的疑問,他咽下了口中的青花魚,擡起頭望着窗外的石階,“她還是那麽堅定。”
七濑遙對望月実嶺的感情,不僅他們彼此心知肚明,連一直作為旁觀者陪着他們長大的橘真琴都了然于心。
然而,七濑遙卻始終沒有捅破這一層窗戶紙,因為他過分了解那亮金色長發的少女,她的驕傲、她的躊躇、她的痛苦,他都了然。望月実嶺封閉了自己內心,斷絕了所有的可能,七濑遙也知道這份心意永遠都不會得到回應。
——“我太危險了,遙。”
七濑遙知道,少女一定會用那樣抱歉的語氣和仿佛漫不經心地微笑回應自己。
所以他從不開口,只是默默守護。不知不覺,連自己都變得越來越像她。
橘真琴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手指無意把玩着手中的鑰匙圈。七濑遙唆了口湯,注意到橘真琴手中反射着太陽光的小玩意。
“新的鑰匙圈?”七濑遙移過視線。
橘真琴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把鑰匙圈放到七濑遙眼前。此時七濑才看清,這是一只溫順的小白貓的形狀。
“是昨天得到的禮物,我很喜歡。”橘真琴笑着說。
七濑遙眨了眨眼睛,眼前突然浮現出了那未曾署名的格子花紋的禮物。
淺丘明裏。
他低下頭,默默又呷了一口湯。
望月実嶺沒有想到自己在路上會遇見淺丘明裏,矮小的女生一改平時羞怯懦弱的模樣,臉上帶着神采飛揚的表情。
真是好懂,望月実嶺忍不住失笑出聲。
淺丘認出了望月,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避而遠之,而是用力揮動着雙手,蹦跳着來到望月身邊,脖頸間粉色格子花紋的圍巾随着動作而搖曳:“望月學姐,日安!”
望月匆促地點點頭,剛想加快腳步離開,可是淺丘卻不知趣地跟了上來:“昨天真是太感謝學姐了,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說着,淺丘胖嘟嘟的臉上漾開了一朵花。
無論是在洗手間裏救了她,還是後來讓橘真琴送她回去——望月默默将淺丘的話翻譯了過來。
“為了報答學姐,我今天特地做了小餅幹哦!”淺丘将自己的便當舉得高一些,一臉興奮地說道。望月扭頭瞟了一眼,果不其然,包着便當的布是藍色格子花紋的,“中午一起吃飯吧!”
“不用,你不要和我一起吃飯,會交不到朋友的。”望月実嶺抿了抿嘴唇,道。
淺丘明裏明媚的笑臉凝固了下來。
“你也看到過,我是一個危險的家夥。你聽到欺負你的那群女生怎麽喊我了嗎?”望月実嶺頓了頓,回過頭來,微微一笑,“——殺人犯的女兒。”
殺人犯的女兒也一定是殺人犯,多麽順理成章啊。
所以即使是從小混混手底救下被勒索的女孩,也只能被定義為惡人間的內讧,自己得不到任何感激,卻只能被唾棄。
望月実嶺這麽想着,忍不住勾起一個嘲諷的微笑。
“……可是,我不這麽認為!”身邊忽然響起了淺丘明裏的聲音,望月実嶺回過神來,低頭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女生。淺丘的臉漲得通紅,兩根粗眉毛糾結地皺起,原本羞怯懦軟的聲調此時卻顯得格外堅定,“我是個新來的外地人,對這裏一無所知,融不進班級裏的圈子,還被排擠,甚至被欺淩……但是,只有望月學姐和……向我伸出了援手,在我心中,你們都是好人。無論別人怎麽說,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一切。”
說着,像是為讓望月信服一樣,淺丘挺了挺胸:“我相信學姐,和他們說的不一樣。”
此時,望月才注意到,淺丘明裏說話時聲音中帶一些外地的口音。雖然平時她小心翼翼地壓低了聲音說話,生怕将自己的口音洩露出去,但是此時在激動的情緒下,她卻将這個秘密暴露無遺。
望月站在原地,望着眼前的淺丘,眼神卻有片刻的失焦。
眼前這個來自遠方的少女對她說,“我相信你。”
她腦海中的思緒輕飄飄地離開了身體,忽然回到了多年以前,與七濑遙初逢的那個雨天。
又一次被欺侮了的她蹲在牆角,對着一簇已經枯萎了的野花嗚嗚哭泣,冰冷的雨滴打在皮膚上,沁入了刺骨的冰涼。
忽然,這份冰涼消失不見了。她怔了怔,茫然地擡起了頭,對上了陌生的黑發男孩。那個男孩有着海一般湛藍的眼睛,而望月從這雙漂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我不是壞人!”望月匆忙地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徒勞無功地解釋着。就在剛才,她正是被與男孩同齡的孩子們高聲辱罵、拳打腳踢。
“我知道,我相信你。”出乎她的意料,黑發男孩并沒有像別人一樣。他移開了視線,卻喃喃地說道。他朝她伸出了手。
握住男孩手的瞬間,有一股溫熱傳遞到了靈魂深處。不同于自己的冰冷與潮濕,男孩的手是溫暖而幹燥的,讓人安心。
“你叫什麽名字?”
“望月実嶺……你呢?”
黑發男孩側過臉,他沒有笑,但是望月実嶺從他眼底看到了笑意。
“七濑遙。”
聲線清淺而淡然,像是毫不在意,卻透露着一絲孩童的稚氣,也許是她錯覺,還有失而複得的驚喜。
多年以後,望月実嶺再度回想起那個陰暗晦澀的雨天,她驚異地發現,那蒼白的牆壁,陰雲滾滾的天空,連同自己含混不清的淚水,辣辣作痛的傷口,竟然都成為了不足為道的背景與陪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的世界中,七濑遙便是最大的發光體。
望月実領不知道七濑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自己的,但是若要讓她說來,那份喜歡來得也一定比她的要晚。
七濑遙自诩了解關于她的所有,卻獨獨不知道,她對七濑遙,是一見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