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雪
? 國王游戲在那之後又進行了好幾盤,等到時針敲過了八點,大家才盡興而歸。望月実嶺下樓想要結賬,但是卻被七濑遙輕輕按住了手腕。“真琴付過了。”七濑遙并沒有看望月,但是卻壓低了聲音說道。望月回到了位置上,也不擡頭去看他,只是強忍着心中的些許不快,說道:“下一次請你們。”
七濑遙微微揚了揚嘴角。
葉月渚和柚木螢順路,兩人便結伴回家;雖然橘真琴應該和七濑遙他們一起回家,但是他放心不下淺丘明裏,便騎着新買的綠色自行車載淺丘先回去;剩下了望月実嶺和七濑遙兩個人一同踏着月色回家。
當其他人都一一告別,只剩下望月和七濑兩個人的時候,望月這才清晰地感受到了尴尬的情緒。方才浮于空氣上方的歡樂氣氛忽然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凝重,與欲說還休的遲疑。
七濑遙回轉過頭來,她以為他就要說什麽了,可是少年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走吧”,她心中閃過一絲失落,可是卻又馬上加快了腳步跟了上去。
銀色的月光,淡淡的。蒼白色的路燈為他們照亮了歸途,望月実嶺望着這熟稔的道路,卻莫名生出了一種陌生的錯覺。這是她與七濑遙無數次并肩走過的路,卻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尴尬。
以前是如何與七濑遙相處的呢?望月実嶺一時間竟想不起來了。
“好了,就到這裏吧。”走到家門前一百米的便利店前,望月停下了腳步,對七濑遙說道。她還沒忘記那天晚上發生的突襲事件。只是,心中也莫名覺得遺憾——記憶中那走不完的街道,原來也就這麽長。
原以為七濑遙會固執地把自己送到家門口,但是這一次,他沒有堅持。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走到望月実嶺面前,朝望月低下了頭。望月擡起了頭,少年的臉龐忽然有些不分明了,朦胧間,像是有奇妙的星光墜落在她的眼前。
“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七濑遙的聲音被晚風吹散在冬季的空氣中,可是望月実嶺卻聽了個分明。
七濑遙說完,轉過頭就離開了望月実嶺的眼前。望月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看着少年清瘦的身影一點一點縮小。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是又什麽也說不出口。
然而,在路的盡頭,少年果然還是回了一次頭。
笑意沒來由地攀上了望月実嶺的嘴角,她将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向前傾了傾身子,突然來了勇氣,大聲喊道:“我說的,也都是真的!”
身旁樓道裏的聲控燈被猛然叫亮了好幾層,望月看見少年的影子明顯地愣了一拍。她笑彎了腰,忽然從內心感到一種解脫。這在內心埋藏了十餘年的秘密,也終于被徹底揭開。
等笑夠了,望月実嶺才站直了身子,忽然發現,不知何時,七濑遙又來到了自己的面前。冬季的風吹起了少年的衣袂,他站在那裏,臉上并沒有帶什麽多餘的表情。
她張了張嘴,剛想要說什麽,可是卻被少年突如其來的動作生生打斷。七濑遙握住了望月実嶺的手腕,他的臉龐在她面前放大,她在七濑遙的眼底看到了閃閃爍爍的勇氣。唇上忽然傳來的溫熱觸感讓望月実嶺猛然向後退了一步,腳底打滑,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後腦勺重重磕在便利店門口的臺階上。而七濑遙也失去了重心,順勢跌倒在了望月実嶺身上。
望月実嶺的後腦勺撞得不輕,疼得厲害,然而她卻還仿佛沉浸在方才那一瞬的溫存中。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像是有一團火花劈啪作響。
“沒事吧?”少年的聲音中染上了些許焦急,他急忙翻身起來,伸手拉起了望月実嶺。望月搖搖頭,低頭拍了拍自己大衣上沾的灰塵,朝七濑遙露出一個微笑。
看見少女的笑容,七濑遙面孔有些發紅,別過臉去不看望月。
“謝謝你,遙。”望月実嶺也垂下了眼睛,用冰涼的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臉,有些發燙,“回去路上小心……呃,下次見。”
七濑遙無聲地點了點頭,他始終不敢再低頭看望月実嶺。這一次,他真的匆匆消失在了路的盡頭,并沒有勇氣再回一次頭。
望月実嶺伫立在原地,風拂起她黑色風衣的一角。她伸出有些顫抖的手指,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唇瓣。
遠處的聲控燈漸次熄滅,只是在那光亮的短短三分鐘裏,她的宇宙,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鼻尖忽然有了微涼的觸感,她擡頭,發現,下雪了。
是這一年的初雪。
回到家後,望月実嶺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靈魂飄離在身體之外,人像是輕飄飄地行走在雲端。
提心吊膽那麽多天,好不容易一個擔子卸下,她回到房間裏倒頭便睡。第二天醒來時,時針竟已敲過了九點半。她揉着眼睛推開窗戶,整個世界一片銀裝素裹。
瑞雪兆豐年,是個好兆頭吧。望月実嶺高興地想着,走下樓打開了信箱。今天早上網絡上會出昨天考試的答案,七濑遙答應自己一早上出答案就打印一份給望月。果然,信箱裏多了一包厚實的包裹。牛皮紙封面上是七濑遙俊秀的字跡——“給実嶺”。
望月実嶺曾以為自己核對答案時會非常緊張,但是看到這行字時,內心卻忽然變得寧靜安詳,像是七濑遙用手為她撫平了心上所起的皺褶一般。她拆開包裹,開始了第一門考試的答案核對。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放下最後一門考試的答案時,心中的激動變得難以抑制,她感到自己的雙手在不停地顫抖,手心裏汗涔涔的,但是手背卻是冰涼的。
她站起身來,活動活動自己跪得酸麻的腳,擡頭望着窗外一片素錦,忽然有一種撲進白雪中的沖動。
她飄忽忽地走進奶奶的房間,奶奶正戴着老花眼鏡疊衣服。見望月実嶺走了進來,向她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喲,実嶺呀,怎麽樣?”
望月実嶺動了動嘴唇,當第一個音節從嘴中蹦出的時候,她才發現,她的聲音竟帶着些微的沙啞: “幾乎是滿分,東大有了。”
當望月実嶺和奶奶相擁在一起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過往所行過的黑夜都變得那樣微不足道了。
中午的時候,家裏的電話鈴鈴作響,望月実嶺還以為是橘真琴,接起電話才發現,是鮮少使用手機的七濑遙。
七濑遙在電話那頭自報家門後便陷入了沉默,望月実嶺握着電話也不做聲,手指不停地繞着電話線,臉上卻已經浮現出了笑容。于七濑遙而言,這是令人尴尬的沉默,而對于望月実嶺,卻是之後猛然爆發的狂喜的前奏。
“考得很不錯,下次請你們吃飯。”最終,還是望月実嶺打破了這沉默。她笑着說道,愉快的心情很快感染了電話那頭的人,一陣喧鬧,她甚至能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的幾個男生共同的歡呼聲。
“恭喜你,実嶺。”七濑遙急急地對她說道,她卻從七濑遙的聲音裏聽出了欲言又止。大概是為了昨天晚上的事吧,望月実嶺想到這裏,忍不住将笑意加深些。
“謝謝你,遙。不論是今天的答案,還是昨天的事。”
望月実嶺話音落下,那邊忽然又陷入了沉默。心髒在胸腔裏砰砰直跳,望月実嶺自己也有些羞赧地低下了頭:“別的事……見面再說吧。”
挂了七濑遙的電話,她擡起頭,望着窗外初雪留下的痕跡。這一場雪,見證了多少奇跡,又掩埋了她的多少秘密?
對于淺丘明裏而言,下初雪的這一天是一個很有紀念意義的日子。
那天,在話劇社排練時,原本計劃要扮演女二號茜拉公主的珍峰山同學發燒沒來,部長想了想,竟委派淺丘明裏暫時代替珍峰山扮演這個角色。
淺丘明裏之前一直扮演公主的貼身女傭,只是個小配角,臺詞不多。但是因為和公主的長期接觸,對于公主的臺詞她也非常熟悉。扮演女一號的正是淺丘現在最好的朋友柚木螢,面對着朋友和熟稔的社員,她放下了心中的緊張,面帶着微笑,戴上金色假發,走上了舞臺。
在完整排練完一出戲後,挑剔的社長竟然向淺丘明裏伸出了大拇指。淺丘明裏愣了愣,轉過頭去看柚木螢,柚木竟也朝淺丘小聲地鼓起了掌。
“小明裏演得不錯嘛!”
淺丘明裏順着聲音往門口方向望去,不僅看到了笑吟吟的葉月渚,更看到了葉月渚背後微笑不語的橘真琴。一瞬間,她感到自己又被冰凍住了手腳,伫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們跑完步來看看你們,沒想到今天小明裏演主角哦!”葉月渚高興地走進了教室,從淺丘明裏頭上摘下了金發頭套,戴在了自己頭上,轉過頭眨着眼問橘真琴,“吶吶,真琴,你看我這樣子,是不是很像実嶺姐?”
橘真琴被葉月渚的一句話逗樂了:“這句話你最好去問問看遙。”他從葉月渚身邊走過,來到淺丘明裏的面前,伸出手,輕輕摸了摸淺丘的頭發,聲音較之前放低了一些,卻也帶着異常的溫柔:“演得很好,我都被感動到了。”
“如果學長喜歡的話,我天天演給學長看!”話語不經大腦便脫口而出,淺丘明裏在下一秒才意識到自己的口不擇言,她急忙把頭低了下去,像是一只不知所措的鴕鳥,把頭深深地埋進了地裏。
“哇哇,那小螢也和小明裏一起演給我們看吧?”
“想得美。”
還好,葉月渚和柚木螢吵吵嚷嚷地為淺丘解了圍。可是,她卻始終沒有勇氣擡頭看橘真琴的臉,也就無從知道,橘真琴臉上閃過的笑意。
窗外是初雪之後的一片銀裝素裹,這場初雪,見證了無數的奇跡,也掩埋了無數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