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不速之客
? 說敘舊,又不得敘,故人事落在阿相先生心裏是回憶,在扁豆聽來就是新鮮了。還是史書上都不許記載的禁忌。
彼此隐晦地慨嘆了幾句,終究不好将話說透說暢快,凝霜識趣,住了口,三人默默對坐,氣氛一時凝重。
過了會兒,忽似得了靈光乍現,凝霜猛擡頭殷切望着先生:“适才您說若為了那壇子梅酒,我提什麽要求您都答應是麽?”
“嗯——”阿相先生拖長了尾音,全身戒備,“本座的原話好像不是這麽說的呀!”
“那你到底賠不賠我的酒?”
先生無奈:“呵呵呵,罷了!橫豎結果都是一樣,你要本座如何賠償,說出來聽聽。”
凝霜眼中精光一閃:“請右督許我一個訴求!”
先生愕了愕,旋即苦笑,除下眼鏡擱在案上,手指不住揉搓眉間。
“別枉費心機啦!本座一願不白給,何況力所不逮,許了願也是難以實現,終究落空。”
凝霜不罷休:“我還未許願,您又怎知難實現?”
“天地道法,因循幻滅,本座雖為領主卻也無力逆天。阿魉的事我不想提,你也勿需知道。只記住,要她回來,由天不由人。慢說我做不到,便是君上也做不到。”
叫先生一語中的說出了願想,又十分幹脆地駁回,按理說,凝霜這會兒該是垮了眉眼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的。可她似乎越挫越勇,直起上半身橫越過桌面湊到先生跟前,雙目灼灼逼視着他。
“那凝霜換別的訴求。”
先生的身子不自覺向後仰了仰,幹笑兩聲:“哈、哈哈,你說!”
“我要知道六百五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阿魉是死是活?姌夜去了哪裏?還有,阿色為什麽不喜歡我?”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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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扁豆看來,阿相先生額上的冷汗實在挂得很有說服力。凝霜這一連串的疑問,單是前幾條固然有因有果首尾相連,提得合情合理,偏冷不丁加上最後一句,非但同之前的訴求全然沒有關系,還幼稚無聊得緊。
話說回來,阿色師傅心意究竟為何,該當詢問本人才是,先生如何能得知?所以扁豆覺得,這位凝霜姑娘的思維方式真是很特別,很雷人。而且雷人都雷得十分與衆不同!
而顯然被雷得外焦裏嫩的阿相先生,則尴尬地幹咳兩聲,拿起眼鏡重又架上鼻梁,挽一副笑眯眯的模樣答複凝霜:“話分兩頭吧!六百五十年前的事兒,本座知道的也都是你知道的,并不比你多聞。阿魉的生死我不清楚,姌夜的去向我知道一些,可人家既然不願露面,本座也不便随意同你透露她的行蹤。至于阿色麽,這男女情愛之事,原就是你二人的私隐,自然也該你倆自己去了斷。本座不過是個旁觀的,必要時扇扇風捧個場,他若無心,我卻奈他何?即便是有心的,他死犟着不說,我們這些看客終究只是霧裏看花,使不上力的。不如你自己尋上門去開誠布公再談談,或者,還如我之前說的,你便回來嘛!他趕不留你?”
一番話語重心長在情在理,若換了旁的人,早便打發了。奈何今天坐在先生對面聆聽規勸的是一旦犯起擰來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凝霜,且她已然犯起擰來了,于是再懇切的良言在她聽來都不過是借口,斷難接受的。
扁豆是真沒見過哪個妖怪敢在阿相先生跟前如此死乞白賴的,先生竟還不斥責他,只繞着桌子扶着額躲她。兩人,一個追着非要知道六百五十年前的真相,一個只能反反複複強調着不知情,導致這一番追逐問答最後演變成滑稽的拉鋸。先生說一句“不知道”,凝霜就駁一句“你騙人”,再無別他說言,你來我往沒完沒了,跟複讀機似的。
完全被忽略的扁豆站在邊上,看着兩個成年妖怪如同孩童一般小孩子無休止的地轉圈扯皮,小嘴微微張着,目瞪口呆。
正僵持,忽聞得耳邊傳來一聲熟悉的鈴铛響。再瞧瞧先生想是□□乏術,扁豆老氣橫秋地長嘆,搖搖頭向外間店鋪行去。
“歡迎光——”
禮節性的招呼尚未說完,扁豆便愣了,但見整座前廳空蕩蕩實無一人,卻又是誰觸動了結界上的鈴铛?狐疑之下四處打量,又去玄關拉開木門朝外頭左右張望了一翻,确是不見半個人影,扁豆合上門扉,仰頭瞧一瞧連在門頂上的鈴铛,心中困惑極了。
莫名其妙着回到後堂裏,見她去而複返,阿相先生當然起疑,停下來問她:“怎麽回來了?客人呢?”
扁豆才知先生原來聽見了鈴聲,便不敢隐瞞,兩手一攤老實道:“怪得很,店裏根本沒有人啊!”
“嗳?方才門鈴确确實實是響了的。”
“對呀,扁豆也納悶呢!按理說這結界上布的鈴铛很是靈巧,若非有緣人推開店門,便是飓風過境也不能叫它動搖一下。可我裏外裏尋了一遍,就是不見人影兒,真正奇了怪了。難不成,是撞見鬼了?”
“你才是鬼吶!”
尖細的嗓音在身後突兀地響起來,直把扁豆吓得跳起來,下意識竄到先生身邊緊緊依靠,同時警惕地望向聲音的來源。定睛細看,卻只見一只斑斓虎紋貓趾高氣昂蹲坐地上,正十分不屑地瞪着自己。
“剛才是你在說話?”
扁豆掖在阿相先生身後小心翼翼端詳過眼前的不速之客,試探地問道。
大貓居然聽懂了,狠狠白她一眼:“多此一問!這屋裏你還瞧見別的人了?”
“可,你不是人嗳!”
“廢話!你是人嗎?”
當然不是。
“呼——”确認不是幻聽,扁豆長舒口氣,反倒不怕了。更大方迎上前去,顯是對一只貓能開口說話并不感到離奇。
“修煉到能說人言,你也該過百歲了吧?”
貓妖不屑地哼了聲,不睬她。
扁豆不在乎,接着問:“小店的門是你推開的哦?那你幹嘛躲着不出來,反而鬼鬼祟祟跟着我到後堂?”
虎紋貓立即炸毛,原地跳腳,努力跟扁豆處在同一水平線高度說話:“誰躲了?你自己眼睛長頭頂,只會往上瞧,我在你腳邊上轉悠那半天,你愣是看不見。居然好意思怨到我頭上,罵你個睜眼瞎都不過分!”
“你你你——”耍蠻刁頑了幾百年的扁豆今天難得遇上頂頭貨,居然一番話堵得她張口結舌,腦筋轉了好幾圈才擠出來一句反駁,“你啞嗒?不會出個聲兒叫我一下?”
“你傻嗒?開門做生意哪有客人招呼主人的道理?我被你如此怠慢,反還要遷就你,這算哪門子待客之道?”
棋逢敵手,實乃幸事!
虎紋貓的針鋒相對,着實挑起了扁豆的鬥志。向來吵架不服輸的她正欲尋話再頂回去,卻被阿相先生直直打斷,大手在她額上輕輕拍了一記,嗔道:“不得無禮!”轉而向着地上的虎紋貓微微俯身:“抱歉,小店招呼不周了!”
俗話說出手不打笑臉人,阿相先生這位妖界領主,堂堂右督啊,竟放低姿态謙恭有禮,放眼整個妖界都是曠古絕今很有面子的。那虎紋貓對扁豆這小妖童敢拿喬充大,面對阿相先生就算借他一卡車雄心豹子膽也是不敢的,于是趕緊伏低見禮,規規矩矩尊一聲:“參見右督!小的魯莽,沖撞了右督,望右督寬赦!”
先生能示好,便是不計較,擡擡手示意貓妖起來,回身擺一張無奈抱歉的臉孔跟凝霜道:“本座還有事,你且自便!”
擺明了是要借口脫身。凝霜豈容他遁走,一躍而起落到先生跟前擋住他去路:“等等,我先來的,我也是客,你先了了我的訴求再說。”
“什麽?”未及先生反駁,本來跟在扁豆後頭預備回返前廳的虎紋貓又炸毛了,躬身起跳,三兩步竄回來,一縱身躍上桌面,扯着尖嗓子喊,“臭丫頭走開!老子趕時間,你別給我添亂。”
凝霜先呆了呆,又訝異,最後居然咧着嘴樂了:“嗨,我說小子,你知道姑奶奶是誰麽敢這麽跟我說話?”
貓妖不服氣:“管你是誰!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修個人身了不起啊?老子不怕你!”
凝霜怒了:“哪兒來的這麽個沒規矩沒眼力價兒的刺兒頭?姑奶奶還不慣着你!聽好了,姑奶奶一大早就在這兒了,先來後到懂不懂?女士優先明不明白?你個毛都沒褪幹淨的貓妖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
“哈——呀——”
虎紋貓不禁激,頓時怒火沖頂裂唇龇牙,兩耳後立四爪俱張,背脊高高聳起,渾身的毛都紮了起來,十足妖孽樣。萬幸他妖力不高,不能幻化身形,不然施個挺身法,将自己長大個幾倍跟猛虎一般大小,扁豆自忖憑自己恐怕真不易對付。
那邊廂,見對方擺開架勢要幹仗,爆脾氣的凝霜也不示弱,立馬抽出自己的白綢握在手上,一個抛甩,搶先出手。
不料這貓妖看似法力不高,身手卻靈便,利落閃身避過白綢,順勢一縱躍上半空,團身翻了兩翻,在即将落下時舒展開,以标準的四爪着地姿勢堪堪落在凝霜頭上。
這下炸了窩了!
滿室只聞尖利的貓叫,伴随女子歇斯底裏的咆哮,凝霜腦袋上頂着團毛絨絨的活物瘋了般在屋子裏橫沖直撞,奈何就是沒法把貓妖扒拉下來。那貓兒也忒壞,尖爪子就在凝霜發絲裏刨,将她挽好的發髻全都抓松,頭發亂糟糟跟頂着個鳥窩似的,堪稱先鋒時尚。
——扁豆還在胡思亂想着,全忘了去勸一勸攔一下,恍惚間忽聽身旁先生裹挾着怒意的低斥:“你們——”
哎喲喲,扁豆擡頭看去,心中暗叫一聲大事不好!先生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額上青筋暴突,右手劍指顫抖着已舉在了唇邊,這是要發飙啊!
阿相先生要發飙了!
“先、先生!!”
扁豆駭然,想要勸阻,可先生訣已念畢,劍指猛然前出,冷冷叱令:“滾!”
話音落,驟起烈烈風,卷了纏鬥在一起的大小兩只妖怪直接送出門外扔在了院中地上。
凝霜又一次摔懵了!
身下壓着不僅摔懵,還差點兒摔扁的貓妖。
“大爺的!”凝霜躺在地上大喊大叫,“死相,又摔我!”
阿相先生則掃一眼屋內的狼藉,沉了臉,拂袖将屋門重重帶上,把兩個犯上搗亂的外來者擋在了門外。
“自己争清楚了再來,本座今日不做生意!”
一時間,屋內屋外噤若寒蟬,連風都仿佛吓得繞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