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五、防人之心
? 最後一次抽簽,二選一的概率,這份幸運便落在了金蟾王舸笪的頭上。
按理說剛戰過一場,此番能稍事休息,阿色師傅應該感到慶幸才對。可扁豆瞧着他面上的凝重,反而如喪考批。
而招親會開始到現在,面對每個應征者都不瘟不火的凝霜,也好像受了阿色師傅的傳染,娥眉冷對,似見仇敵。
感受到明顯的敵意,舸笪不怒不退,反谄媚地笑起來,搓着兩手賤兮兮同凝霜打招呼:“好久不見啦,我的小凝凝!”
“咦——”
臺下的扁豆立時抖落一身雞皮疙瘩,迅速對舸笪喪失好感,狠狠鄙視了一番。
“先生,這大金蟾跟凝霜姐姐是舊識?”
“誰稀罕認識他呀!”聽扁豆詢問,邊上威武搶着說,“又醜又惡心,就是他呀,送了個椰子大的蚊子給師尊當寵物養!害得我背上被叮了皮球大的一個包,趴在赤蒙大夫的藥廬裏敷了三天藥才好。恨死了,跟他不共戴天!”
經威武一番忿忿難平的抱怨,扁豆也決定跟舸笪不共戴天。不止因他惡趣味,還因為他實在醜得配不上凝霜。
無怪人家說妖界多出歪瓜裂棗,這舸笪實在可以列為歪瓜裂棗的典範。一張扁臉好像雨打沙灘萬點坑生得極不精細,叫人恨不得拿砂紙給他磨平抛光;蛤/蟆大嘴,化成人形後也不知道加工一下,猶是那樣從左至右拉開來,叫人搞不清究竟哪兒是臉哪兒是嘴;兩只又大又圓的蛤/蟆眼,滿眶只瞧見眼仁,漲得似要掉出來,真懷疑他還能不能眨眼睛;最要命,露在衣裳外頭的皮膚,看起來濕嗒嗒黏糊糊的,總感覺有液體要低落下來。更有甚者,他那長了蹼的手上還真就不停往下滴白色的汁液,着實驚悚又惡心!
善想象的扁豆,只消一想到花前月下良宵正好的時刻,廊前坐擁凝霜的是這樣一副尊容的蛤/蟆妖,豈止心寒,全身血液都要凍上了!
使勁甩甩頭将那不堪的畫面摒棄,回過神來的扁豆趕緊攥住阿相先生袖子央求:“不行的,不能讓凝霜姐姐嫁給這醜八怪!先生快想想辦法呀!”
先生則撫着扁豆顱頂淺淺一笑,不緊不慢道:“別急呀,興許還用不上我出手呢!”
扁豆不解,轉頭又往臺上看去。其時,凝霜已是同舸笪鬥在一起。
端看凝霜狠厲決絕的架勢,招招直取要害,便不像個比武招親的樣子,這是要拼命啊!
才分神,定睛再看去,凝霜手中長綢直直繃着,堅硬如鐵。一記棍打撲空,生生砸在臺上,發出一聲巨響。稠又起,适才落出赫然留下碗大一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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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落在肉身上——
臺下觀者紛紛心頭暗驚,噤若寒蟬。
再看對戰的舸笪,非但沒有逃過一劫的後怕,面上更無半點不悅,反而樂在其中。一邊閃避着凝霜的攻擊,一邊滴溜溜繞住凝霜打轉,瞅準機會就湊近了,這兒摸一把那兒掐一下,臭不要臉地窮揩油。恨得凝霜氣血上湧,滿臉通紅,索性收了長綢,翻手結印,吐出一嘴大雹子,劈頭蓋臉往舸笪頭上落去。
眼看要被雹子打成真正的“疙瘩”,舸笪不慌不忙往地上一蹲,仰頭張嘴,血盆大口打開成标準的一百八十度平角,肚子一吸一鼓,居然跟漏鬥似的,将滿天雹子都收入腹中。吃完了,合上嘴,長舌頭沿着大嘴舔一圈,吧嗒兩下顯得意猶未盡。
凝霜如何甘心?甩手又打出兩袖冰坨,密密麻麻如飛梭,都朝着舸笪胸口釘去。
蹲在地上的舸笪連姿勢都不換,只鼓鼓肚子,再張嘴,打了個響嗝。聲波震蕩,将冰坨盡數撞開去,反向直往凝霜灑過來。
“媽呀!”
扁豆抱頭驚呼,威武已然躬身往上竄。不過有人身法更快,威武四爪方落上擂臺,就見冰坨已乖乖在凝霜足前三步整齊落成一線。
“嗚呼呼呼呼——”舸笪用一種類似于嗚咽的聲音陰鸷地笑起來,一張嘴索性裂到了眼下,“阿色領主違規喽!”
揚袖收幛,阿色師傅負手側立,眉眼睥睨:“你奈我何?”
舸笪眯起眼:“您要以權謀私,仗勢欺人嗎?”
“本座執掌任領主掌督使印,這龐大的權/力自然要好好利用。不止要欺人,還專揀你這不服改造的大蛤/蟆欺負咧!”
“呵呵呵,好好好!一千五百年啦,小的一直沒找到機會報答您當年的教誨!今日天賜良機,就容小的同您算算那些陳年的舊賬。”
“惡賊!”不等阿色師傅反唇相譏,凝霜這裏悍然發難,“虧你有臉提一千五百年前。那時候只怪凝霜學藝不精,才叫你擄了去。若非師尊及時相救,我縱使自散精元灰飛煙滅也不能叫你得逞。念你修煉不易,師尊只在侯君殿前剝減你三百年的修為,罰去汲淵守大沼澤。卻不料,一千五百年的懲戒非但未能叫你自省罪孽,反變本加厲!口口聲聲算舊賬,好啊,今日凝霜拼去一身修為,定要同你這淫賊死戰到底!我——”
欲待搶上前再戰的凝霜,被阿色師傅一把拽住,手上一提一抛,直将人甩向臺下,落在阿相先生及時奉上的懷抱中。
“本座的私人恩怨,你一屆女流瞎摻和什麽?退下!”
阿色師傅背對凝霜,語氣嚴厲,可話裏情真。傻子都聽得出他是怕凝霜吃虧,處處想着護她周全。只這關切的話,不一樣的人兩樣說法。說話人若是阿色師傅,那就甭指望他嘴裏說出來的話能含着萬般柔情。
說話人兩分,聽話人也兩分。
所以別人不懂可凝霜聽得懂!她明白,便會感激,更要着急。掙紮着想再返回臺上去,一旁阿相先生适時拖住她,不慌不忙安撫:“他有多大能耐你還不知道?真想幫他,就信他,好好看着。”
于是所有人都看着,信之不疑。
原本聽那舸笪陰陽怪氣地方言,還當他真有多大本事,敢單挑阿色領主。打過幾輪,鬥過幾圈妖法,衆人倒覺得無甚建樹,料想這大□□不過是口氣比力氣大,終究爾爾,不禁索然。
糾糾纏纏好消磨,阿色師傅鬥得無比厭煩,決意速戰速決。便見他擡手打了個響指,噗——的一聲,掌中多了件臂钏大小的金屬環出來。
方見到那物什,舸笪臉上的嚣張竟頃刻間蕩然無存。顧不得與阿色師傅對招,急急退後,捧住臉無比失态地尖叫起來。
“不——你怎麽會有這個?不可能。不,你不能對我用這個,這不公平!”
見他如此歇斯底裏發作,扁豆差點兒要懷疑自己莫不是在看凡人的長篇苦情劇。不然這舸笪說的,怎會同那萬年苦命女主角的标準臺詞一般,語無倫次且意義不明?
當然,阿色師傅沒扁豆那麽強的聯想力,更無視舸笪的叫嚣,只将手上的圓環往上輕輕一抛,接住時,圓環已變至金箍大小。而舸笪的神色,也随着圓環直徑的變化愈加驚惶慘淡。
“不,不要,放過我!”舸笪突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右督恕罪!小的知錯了,我不敢了,您放過我!我發誓,永世不出汲淵!求求您,不要用‘堕魂’打碎我靈骨,求求您啊——”
死到臨頭幡然悔悟!
別看舸笪醜怪,方才又言行可憎,可這會兒眼淚鼻涕一大把苦苦哀求,瞧着居然也顯得可憐。
阿色師傅為人雖刻板嚴謹,卻也不是全不得通融的。何況“堕魂”是利器,能破妖怪靈力,滅精元碎靈骨,足以叫中擊者堕入萬劫不複。是以,非到萬不得已,他并不願催動這戾器。此刻叫這衰人一求,難免更生出恻隐,“堕魂”捏在手裏轉來轉去,不用也不收。
俄而,應是有了決定,就聽阿色師傅慢條斯理道:“你這厮眼淚瞧着倒也像真的。不過你一會兒惡狠狠,一會兒又慘淡淡,本座沒生着七竅玲珑心,确實辨不清你幾時虛僞幾時真誠。就怕一旦寬縱,消停不了幾日,你又卷土重來。”
舸笪伏地大拜:“小的不敢啊!右督寬厚,若蒙大赦,小的必當謹記右督再造之恩,絕不敢再生異心?此番回去,自當痛改前非誠心思過,若非奉召,再不踏出汲淵半步!”
指天立誓說得真誠,阿色師傅終究還有猶豫,又沉吟片刻,終道:“本座信你的保證,但還須防你。就在你手心種一蠱,若有異動,爛你一條胳膊。可能服氣?”
“服氣!小的自知罪孽深重,但憑領主責罰。”
“好!你過來。”
舸笪順從地起身,彎腰躬背極其謙卑地走到阿色師傅近前,伸出右手,由得他在自己手心裏種下蠱咒。
完成後,阿色師傅很是滿意,擺擺手遣了舸笪離開,自己轉身欲下臺來。
僅僅是旋身的剎那,猛聽得場下傳來一聲疾呼:“小心!”
扁豆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落到地上的,她只看見阿相先生神色凜然,身姿暴起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