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六、我本将心待明月
? 沒人想到舸笪會使詐,更沒人想到他膽大包天到敢暗害妖君座下第一臣的阿色師傅。阿相先生雖洞察,出聲警告,奈何卻慢了一步。阿色師傅堪堪回身一探,便被舸笪一卷長舌死死勒住脖頸,幾乎窒息。
先一步行動的阿相先生帥手打出三枚符釘,落在長舌上竟仿佛撞了硬鐵,火星碰擦後紛紛跌落,于那長舌絲毫無損。
與此同時,臺下的凝霜也已憤然躍起,小土、扁豆和威武緊緊跟随。凝霜的長綢,三個小妖童的符紙,齊齊朝着舸笪打去。
孰料惡妖不止心眼兒多,就連舌頭也比別人多一條。暗紅色散發腥臭的長舌靈動甩舞,打落了長綢和符紙,順起一記橫掃,直将半空中四人全都擊落擂臺下。不及凝霜起身,那舌頭又呼嘯而來,顯是要将她一并卷走。
危急之際,忽聽“咚”的一聲,長舌頭似撞上了一堵牆。擡眸看究竟,不由心上一緊。原來阿色師傅不顧自身安危,拼力支起了守護屏障,為凝霜擋下一擊。無奈他自身受制,妖舌噬靈力,他一邊抗衡一邊勉強催動法印,守護障不能持久,只一擊後便明滅隐現了。
為防舸笪發動第二次攻擊,阿色師傅無暇自救,右手又結印催動起了适才種在舸笪手心的蠱咒。
然而令人悚然的是,明明從手心開始的腐爛一點一點蔓延至整條胳膊,舸笪居然連絲痛哼都沒有,僅僅笑着,陰鸷而癫狂,任由胳膊爛完,掉落。那感覺,仿佛胳膊是別人的,與己無關。
“嘎嘎嘎——”舸笪難聽地獰笑起來,“阿色呀阿色,過了一千五百年,你真是越來越荒廢了!怎忘了,金蟾都是三條腿的呀?!”言罷,長舌卷收,将肩頭殘餘的爛肉舔舐幹淨。旋即又一次下蹲,左手往臺上沉沉拍下,成三足鼎立之姿。全身也急速膨脹,掙脫了衣衫的束縛,幻化出一只碩大無朋的土黃色蟾蜍來。便是蹲着足有十人來高,背脊上一列突起,圓滾滾硬邦邦。全身上下布滿疙瘩,自主呼吸的皮膚收縮間,不停有白色的毒液向外噴湧,叫人難以近身,更無人敢近身。
早在舸笪變化之初,圍觀者便四散奔逃。妖怪們是知曉金蟾王之厲的,無心蹚這趟渾水。外族才俊們則本着事不關己的心态,況又在他族境內,自然小心謹慎免生事端,只肯靜觀。
此時,被勒了許久的阿色師傅額上已挂滿了汗珠。無心無血的“怪”不需要呼吸,長舌攫取的全是精力,并将舸笪自身的邪魅不淨替換到阿色師傅體內。
看得出,舸笪并不急于取阿色師傅性命,偏要那樣牽制着,叫他一點一點在痛苦中堕入魔性。
見此情狀,凝霜等人又急又恨,忍着身上的疼從地上爬起來,欲待再搏。不料阿色師傅雙掌外翻,強行又推出一堵磅礴的氣牆,做起了碩大的守護罩,卻反其道而行,将自己和舸笪連同比武擂臺一道關在裏邊兒,将所有的救援與關切都擋在了外頭。
凝霜沖上去瘋了般砸那堵看不見的氣牆,嘶喊着:“收起來!讓我進去,讓我幫你!”
“走!”阿色師傅艱難地吐着字,“你們在這兒讓我分心。阿相,帶他們走,快點兒!”
阿相先生默然不語,沉着臉抱起扁豆牽過小土,走到凝霜跟前搡了她一下,當真預備聽從摯友的安排,領着大家離開。
“凝霜不準走!”為美色而來的舸笪對凝霜有着常人難以理解的妄執,阿色師傅的阻撓愈加令他惱怒,□□的長舌在空間裏如蛇狂舞,一遍遍沖撞本是脆弱的守護障。每撞一下,空間便發出叫人不安的嗡嗡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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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知難以久撐,瞥一眼同樣執拗着不願離開的的凝霜,阿色師傅情急大喝:“點點,聽話!”
守護障外捶打哭喊的凝霜倏地停住了,眼張得好大,百感交集。
“你叫我,什麽?”
阿色師傅合眼苦笑:“說了那麽多都無用,還是對你太嚴苛了嗎?走啊,點點!只要你回家去,今日就不當罰!”
凝霜心頭千回百轉,往事恍若隔世,淚雨重潸然。
“我不要走,師尊!點點不走。”她臉上的冰冷都消融,露出一張稚嫩的少女嬌顏,“點點生死都跟師尊在一起。點點也不要出師,永遠給您當妖童。所以求求您把幛子打開,讓點點進去吧!點點不聽話,點點願受罰,讓我進去!”
本來勉力苦撐,淚與求頃刻擾亂心神,阿色師傅靈壓不穩,一時分神,便叫舸笪鑽了隙,長舌頭狠狠撞擊一點,竟得從守護氣幛裏鑽了出來,直奔凝霜襲去。眼看将要拂到她,卻驟然停頓。擡眼望,又是阿色師傅不知何時拈了隔空取物的訣,将凝霜的長綢握在手上甩将出去,正正繞住舸笪的舌頭死死拽下,叫他不得前進分毫。
“凝霜是我的,擋我者死!”
發了狠的舸笪松開束縛阿色師傅頸項的舌頭,在他不及回防時迅猛穿刺。尖利如矛的長舌當胸紮入阿色師傅體內,直将他肉身貫穿,自後心鑽了出來。
“不——”
小土大恸,爆喝一聲,甩開阿相先生的手直沖上擂臺。途中拈訣自掌根抽出一柄長劍,将至時揮劍力劈華山,硬生生斬在舸笪的舌上。這一條附了妖力的怪舌雖不至于一擊即斷,驚喜倒也砍進去幾分。血肉之物,當然吃疼,遂扭動着回撤,從阿色師傅胸口抽了出來。
已刺激過深忘了哭喊的凝霜此刻終于晃過神來,縱身躍上擂臺,堪堪摟住無力癱軟的阿色,相擁着一塊兒跌在臺上。
“怪”本無心,皮肉之下亦不滲血,阿色師傅左胸碩大的創口便空落落的,宛如完整的泥塑叫人平白挖去一塊,看起來反而更顯得悚然。
撫着心上人慘白的面容,凝霜盡是抖,半滴淚也掉不下來。
“別死啊!你是左督,是法術高強的大妖怪,不會這麽容易就死的。起來,跟我說話,起來呀!”
懷中的人身子震了一下,壓抑地咳了幾聲,緩緩睜開眼,虛弱地望着她。
“不聽話的笨丫頭,叫你走偏不走,盡拖本座後腿!”
凝霜将他更擁緊些,絕不放手:“我不走!再也不離開你!”
“白癡!”阿色師傅啐她一聲,複壓抑低咳,緩了緩,蹙眉急道,“還沒到說情話的時候。你不走,本座還想保命。莫非你還真想跟那四肢不全的醜□□回沼澤去當壓寨夫人?”
心驚肉跳好多時,凝霜這才定了神,想起此刻最性命交關的大事是對付金蟾王。恍惚擡頭看場中,卻又二人對峙,餘者退散,瞬時間風雲将起。
臺下一角,三個小妖童莫名其妙坐在一處,望住頂上三角形的琉璃罩,既新奇又興奮。
“阿、相——”
凝霜呆呆望着獨自站在舸笪面前的身影,有些失神。
阿相先生回過頭來頑皮一笑:“你呀!不客氣的時候喊我右督,不高興了又罵我死相,阿色總怪本座把扁豆寵壞了,卻不說他自己把你驕縱得好放肆,橫豎,你從沒叫過本座一回先生。今天再不服軟開口來聲好聽的,本座這個忙可就幫得不情願喽!”
凝霜還愣着,她懷裏的阿色師傅先嗆聲:“不幫忙你站在哪裏幹嘛?做你右督該做的,別趁機拿喬!”
阿相先生皺皺鼻子,顯得委屈:“左督盡是使喚人咧!唉,好吧!”說着搓搓手,窩起來放到嘴邊哈出一口精氣,立刻自掌心幻化出兩把大剪刀操在手上。先生把弄着雙刃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對着舸笪笑得十分不懷好意。
舸笪輕蔑一笑:“嚯嚯,阿相先生不做領主,想當裁縫了?”
先生眨眨眼:“拿剪刀的就一定是裁縫麽?本座自小的理想,可是當一名園丁呢!”
言罷雙剪翻飛而上,朝着舸笪兩條長舌分送一剪。遺憾落空,被它靈動避過。先生并不灰心,沖勢不減,雙剪合璧都向着□□頭頂插去。舸笪忙撤回一條舌頭遮擋,另一條舌頭自側邊繞向先生背後攻了過來。
先生也不避,左手剪刀反轉身後輕松回擋,右手仍向着原定目标攻去,正撞上舸笪的長舌頭。見識過前番堅硬如鐵的防守,衆人皆以為這一回大約還是争鋒相對的碰撞。豈料那剪刀卻不似小土長劍一般的命運,竟得悍然紮進了妖舌中,登時鮮血飛濺。
“喔唷唷,忘了說!這對剪刀是八百年前我同冥府鬼判酒後打賭,從他那兒贏來的,名為‘無堅’。說是連鎖鬼用的純鋼鐐铐都能剪斷,不好意思,今日拿來與你修修舌頭。”
阿相先生笑得兩眼眯成一線,手上勁道不減,握着剪刀把手用力一絞,生生在舸笪的妖舌上鑽了個血窟窿。正當他劇痛難忍,先生已借勢騰高,直直攀上他頭頂,雙剪齊插,直紮進他右邊眼珠。
震天的咆哮響徹寰宇,舸笪滿面是血,痛苦地仰天怒吼,兩條舌頭漫無目的胡亂甩動。
抓住機會,先生雙剪果斷飛出,将那作惡多端的兩條妖舌齊唇處剪斷。
想也知劇痛無比,直疼得舸笪轟然倒地,不住翻滾。且滾着滾着,他嘴裏居然還吐起了金貨。起初是元寶,吐了一陣就見舸笪身體赫然縮小許多,接着又開始吐金條、金幣、金箔……吐得越多,他那□□身就越小,最後縮得只跟威武一般大,趴在地上了無生氣。慢說吐金貨了,連吐氣都微弱。
及至此時,阿相先生的才收剪袖手,心滿意足地去到擂臺邊,拂袖收納起小孩子們頂上的琉璃罩,轉手将舸笪丢進了罩子裏關了起來。随後抱起爬上臺來的扁豆,篤悠悠向着重傷不起的阿色師傅行來。
還未到近旁,就聽凝霜氣哼哼咒罵:“死相,你早一點出手會死啊?”
阿相先生又委屈了:“哎呦,又罵人!救人還救錯了,連聲恭恭敬敬的右督都落不着,更別說謝。早知道何苦賣這苦力氣,本座自個兒跑了就是,無謂攬這吃力不讨好的閑事兒。豆兒啊,”他語重心長地給扁豆交代,“以後記住了!熟人的忙不幫,兄弟刀插兩肋的傻事兒別做,生意經明面賬,沒名聲好歹得把錢賺了,知道沒?”
論刻薄,妖界阿色師傅排第二就沒人敢占頭名;而說起貧嘴蔫兒壞,那非得是阿相先生妥妥的頭把交椅,其他人等自嘆弗如。
凝霜氣得咬牙瞪眼,竟自語塞,一時不得反駁。好容易琢磨出幾句辯白,懷裏的阿色師傅卻已支撐不住,頭一歪,暈厥過去了。
于是伴着凝霜的慘呼,一行人急急奔往叱那街找大夫。徒留下奄奄一息躺在琉璃罩裏的舸笪,以及,那灑落一地黃燦燦明晃晃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