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喜從天降

? 作為一只本該無憂無慮的妖怪,小妖童扁豆最近活得實在有些另類,因為她居然憂郁了。當然,這同之前她當衆宣稱要嫁與先生為妻無關。那樁閑事,業已證明純是烏龍。

說起當日窘迫,就在所有人都深受打擊難以回神之際,唯獨阿相先生思緒清明,苦笑後抱過扁豆在膝頭,好言問她:“作何要嫁我呀?”

扁豆誠實而堅定地回答:“因為扁豆想一直同先生在一起。”

“這不是在一起麽?”

“不夠不夠!扁豆說的是一直,是永遠。雖然先前扁豆已經用一個訴求把自己這輩子都抵給先生了,可世事無絕對啊!萬一先生以後娶位娘子不喜歡扁豆怎麽辦?萬一侯君哪天突然又一拍腦門兒說取消妖童教養制又怎麽辦?還有還有,”扁豆兩手捧住先生的臉,很認真地盯着看,“扁豆眼裏這個先生究竟能保持多久?萬一我離開後先生變老變醜了怎麽辦?您會不會真的禿?”

“唔?”阿相先生眼角挑了挑,眸光裏閃現危險的訊號,“禿?”

扁豆尴尬地翻了翻眼,叼住手指嘿嘿讪笑:“不會不會,先生相貌堂堂儀表非凡,絕對優質中年大叔一枚,怎麽能禿呢?”

先生眼眯得更細了:“本座禿不禿,好像跟我自己沒關系,只跟你的思想有關系吧?”

扁豆噎了噎,兩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先生狠狠賞了她一記爆栗,啐道:“我說最近臉上皺紋又加幾條,原來都是你這小鬼開壞我!”

扁豆吃疼,忙捂住額頭,忽意識到:“嗳?怎麽先生眼裏看見的自己跟扁豆看見的是一樣的?真的嗎先生?”

這下輪到先生翻眼了,幹咳幾聲敷衍道:“審美相同而已!”

幾個妖童就連凝霜都被唬住,紛紛瞪大了雙眼以為神奇,唯獨阿色師傅借着飲茶遮了半張臉,眼底的笑意滿得将要溢出來。

阿相先生暗暗抛個眼風過去,內中詳細只他二人自己知道了。

随後先生逐條反駁了扁豆的擔憂,一說娶妻事未定,對象都沒找好,即便要娶也定管是要她愛屋及烏容得下扁豆才行;又說法令都是開來,不咎既往,便是真有一天侯君吃錯藥廢了自己定的策令,也不影響過往千百年裏既成的教化關系,扁豆絕不至于被逐出師門;最後,先生更哧鼻:“言之鑿鑿說師門,你喚過本座一聲師尊過嗎?”

扁頭頓時緊張起來:“不是關照只許稱您‘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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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搖頭晃腦煞有介事,“所以嘛,你既是本座的妖童,又不僅僅是妖童!”

“嗳——”扁豆困惑極了,“那扁豆究竟算什麽呀?”

“你呀,自然是集語亭的首席助理,本座第一書記員,兼小仆和雜役!終身制!”

扁豆聽完先頓了頓,繼而兩眼放光,難掩興奮道:“先生的意思,只要集語亭存在一日,扁豆就不用離開了對嗎?”

先生閉着眼睛點點頭:“然也!”

“不做先生的新娘子也可以住在這小院裏?”

“是的是的!”

“不受任何法令約束?”

“這個本座到時候會想辦法的。”

“一輩子?”

“看你能活多久。”

扁豆突然不說話了,直勾勾望住先生。短暫的靜默後是驟然的爆發,扁豆歡呼一聲,摟住了先生的脖子:“歐——太棒了!扁豆不用走了,扁豆可以永遠跟先生在一起了。好啊好啊,哈哈哈,先生萬歲!”

多虧了得六百多年的千錘百煉,阿相先生的脖子已然堅固非常,否則,恐怕能叫這不知輕重的小妖童輕易給搖折了。

而将扁豆寵到心裏的先生,不但不怨責小丫頭的放肆,反緊張地箍住她,生怕她開心過頭從自己膝上翻下去。

扁豆真是歡喜瘋了,語無倫次又蹦又叫,最後什麽話都說出來了:“不用變成風情萬種的大美人喽!不用□□琅禹侯君喽!”

“呃——”阿相先生立即額角挂冷汗,一把捂住小妖童的嘴拉她在膝頭坐好,“胡說什麽?”

“唔、唔、唔唔唔——”扁豆支支吾吾表達了自己開口說話的深切願望,先生便放開手,聽她說,“沒胡說!先生想想,您同阿色伯伯都是領主,伯伯娶了絕代美人的凝霜姐姐做娘子,您的夫人自然不好叫他比下去。即便勝不過,也該是平分秋色才對。此事關乎領主的臉面,斷斷不能落了下風!”

先生垂下睑,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顯示了他內心的潛臺詞:“去你的!”

一瞥眼。居然瞧見坐在對面的阿色師傅眼神閃了閃,下意識已灌了兩杯涼茶下肚。而他邊上的雪女凝霜更是雙頰飛霞,臉紅得好似熟透了的果子。先生高興了,笑容裏帶着濃濃的促狹,一點兒都不為扁豆給他添堵的事兒糟心,趕忙抓住良機逗扁豆。

“這樣啊!嗯,聽着很是在理!到底是我家扁豆好,大事小情上都能帶上對本座的一份惦念。凡人都說相由心生,本座這千人千面的‘怪’也篤信,心地好,無論人還是妖,相貌自然也是出衆的。所以啊,我們扁豆這麽好心,日後定能長成個亭亭玉立的好姑娘!把天上地下的仙姑神女都比下去。”

“不要不要不要——”先生本意揶揄阿色師傅,卻不料引起扁豆強烈反彈,直嚷着,“扁豆不要長大!”

這下先生弄不懂了:“為什麽呀?”

扁豆言之鑿鑿:“長大了,先生抱着多不方便。您瞧凝霜姐姐,就沒法像扁豆這樣,叫阿色伯伯抱在懷裏。”

話音剛落,不及旁人作出反駁,就見一直規矩坐着的凝霜以飛快的速度挪動了自己的尊臀,大喇喇往阿色師傅腿上一座,兩手霸道地環住他脖頸,沖扁豆趾高氣昂道:“誰說抱不得?”

于是乎這一回,所有人都淩亂了。如此,一場無厘頭到叫人不明所以的婚嫁風波,也順勢平息。

而至于扁豆此時突發憂郁的緣由,說來則很發噱,只因家裏的電視機,它壞了。

按理說,作為一只妖怪是勿需看什麽電視的。無奈扁豆這小妖童就是對凡人的諸多科技發明抱有濃厚興趣,大到冰箱空調洗衣機,小如相機手機MP4,但凡妖界沒有也用不上的新鮮玩意兒,她都愛搗騰來把玩。

如此不務正業的癖好,阿相先生倒依舊慣得從善如流,以致家裏生活電器一應俱全,連燒個水都有模拟人聲智能提醒的電熱水壺。不知道的,只看扁豆的卧室和廚房衛浴間,非錯覺是哪個中産階級小資的寓所呢!

又由于妖怪沒有凡人的流通貨幣,所以那些東西自然不會是正規渠道買來的。雖說用“偷”這個字委實玷污阿相先生清名,然,取而不語是為偷,先生用隔空取物之術憑空往家裏挪東西,其性質确也與偷無異了。

最可悲的是,很多東西搬回來沒多久便棄置了。原因無他,妖怪們用不上嘛!比方說空調。妖怪自古皆盛行修習術法,尤其是阿相先生這樣的領主,定力自非常人能及。再極端的天寒地熱,只當是修行。當真受不住了,使個術法織起結界,躲在裏頭也是平安。

更何況,妖界原本也不通電吶!便是目前阿相先生家裏頭這些尚在使用中的器物的正常運轉,也是虧了先生去南海裏撈了條電鳗作小遣養在屋後水槽裏,又拖起根電線聯進屋內,每回需用電了便施術吓唬電鳗,激得人家拼了命放電,才能勉強維持。

話說那電鳗委實可憐!因了扁豆的嗜好,一天裏不知要被吓個幾十上百回。無度地予取予求,終至它神經衰弱,極輕微的風吹草動他也能緊張不安。一緊張就放電,一放電就更衰弱,不到三月,已幾近崩潰。

之前先生曾批過幾道雷火符給扁豆去引電,終究控制不好威力大小,每每失控把電路打焦了,最後扁豆還是覺得電鳗好電鳗乖,家有電鳗電視機不會壞。

于是為了避免虐待動物,保證電鳗的身心健康,阿相先生想出一個折中的辦法,就是給扁豆立下規定,每次連續看電視不能超過一小時,每天累積看電視時間不得超過兩小時。至于其他電器商品,若非緊急情況一律不許取用。

那什麽是緊急情況呢?就比如小土和威武來了,三個小妖童要在電腦游戲機上繼續上回的競賽;又比如,客人來了扁豆要用咖啡機煮咖啡。

誠然,游戲大可以不玩,咖啡也完全可以不提供。

不過定規矩總是有好處的。它教會人在一定期限內,有計劃有規律地做好一些事。于是扁豆很有規律地,将有限的電視觀摩時間都拿去看自己最喜歡的動畫片《小狐貍阿布》了。可嘆,妖不自欺天來欺!用電的問題解決了,用電的時間也固定了,偏偏電視機不争氣,這幾日抱了恙,光出聲兒沒有畫面。

凡人造的東西,妖怪只管用,哪曉得去問個原理探個究竟?扁豆又是懶人中的懶人,更不懂修理之法。饒是阿相先生這等法術精湛的妖怪,一時倒也對凡人的科技一籌莫展。因此上,電視便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

對扁豆來說,看《小狐貍阿布》這件事就跟男人要抽煙,女人愛購物一樣,是想戒都戒不掉的頑疾,有瘾。求之不得,難免要撓心扒肝,不痛快!

阿相先生自是瞧見了她近日那副掼頭掼腦的頹樣,更不想勉強她故作精神,去接待“集語亭”的客人。遂尋了個由頭,讓去鼋沱川找蚌妖“摳沿兒”,取月前訂好的珠串,順便叫她上外頭散散心。

怏怏着出門,在夏日蟬蟲熱烈的鳴唱中拖拉慢行,原本只半個時辰即可到達的一段行程,扁豆硬是走了三刻鐘,将将來至鼋沱川東南面的竹林邊緣。且依她這般死樣怪氣的行路速度,待穿過竹林到達“摳沿兒”的小屋,恐還得再花去一刻多的功夫。

心不在焉地踩在林間的石子路上,扁豆心裏盡想着電視機的事兒,辜負了一番昂然惬意的景致不說,更連前路都無心查看。正走着,猛地一道黑影在眼前晃過,吓得她足下趔趄跌退幾步,一個不穩直向後倒,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墩兒。

待緩過神來,摸着腚自地上跳起,小妖童立時恢複潑悍本性,一邊嘴裏頭罵罵咧咧,一邊拿眼四下尋摸,急于找到那名罪魁禍首。忽見左前方十步遠處,一團紅紅黑黑毛絨絨不知什麽玩意兒的玩意兒窩在泥地上,正哆哆嗦嗦打顫咧!

向來不知天高地厚的扁豆連絲毫的戒備心都沒有,直過去站在那東西跟前跺腳怒嗔:“喂,你,哪來的憨貨?大白天險叫你吓掉魂,怎麽走路的?”

對方沒搭腔,猶是瑟縮團起。這可叫扁豆氣壞了,粗蠻地勾起鞋尖兒踢了那玩意兒一下,又罵一遍。可對方依舊不聲不響窩在地上。扁豆再忍不住,索性俯身揪住一撮毛提溜起來。兩下裏一照面,扁豆火氣頓消不說,雙眼圓睜,竟還顯得驚喜萬分。

“阿布!你是阿布嗎?小狐貍阿布,動畫片裏的阿布?”

不怪扁豆如此興奮,細打量她手裏提溜着的活物,尖耳長嘴,一雙狹長的媚眼晶亮晶亮的,若去下火紅皮毛外罩着的玄色外衣,倒的與仙界的火狐族長得頗為相似。不過也只是像,并非就是,單就那長嘴,便委實不符合狐的特征,說是狼倒更貼切些。再者,動畫片裏的人物都是藝術創作,與現實總有出入,更不可能真的活起來。

嗚呼呀,奈何扁豆這心上少根弦的憨貨!連日來腦子裏全叫小狐貍阿布塞滿了,但凡看着有三四分像的,她也當做十分那樣對待。甚而因了自個兒是妖怪,便将動畫片裏的人物也當是妖怪作化,可随意在那黑匣子裏進進出出。結果,硬是把個來歷不明的活物當作了仙族。

匪夷的是,即便扁豆錯認,對方的态度竟也暧昧。居然豎起跟手指擱在唇畔,極緊張地沖着扁豆“噓——”了聲,示意她勿要聲張。

扁豆下意識捂住嘴,小心翼翼放下那“玩意兒”,很謹慎地壓低聲音再度确認:“你是阿布嗎?”

對方四下一瞧,微一颔首,當真認下了!

“歐——”扁豆禁不住一聲歡呼。随即想起對方的警告,忙又緊緊捂住嘴,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四下裏環顧一遍,确信無事,遂繼續壓着聲音鬼鬼祟祟道:“你怎的到妖界來了?公幹?探險?尋寶?”

扁豆連珠炮般的發問是有緣由的。

仙界同妖界的制式不同,向來是以族群論高下,由位于頂層階級的三大部族分治。這三家,一為不死火鳳,二為九色馴鹿,至于第三家麽,便是那九尾銀狐。

有趣的是,仙界也類同于凡人社會,便是上位的君上家裏也有七大姑八大姨等的一大幫子親戚,彼此通婚,品種混雜。就拿這狐族來說,除了最高等級的銀狐,以毛色而分,還有褐狐、赤狐、火狐、灰狐、藍狐、雪狐……等等等等。其中,又尤以火狐和雪狐兩家勢力強盛,更常聯姻,幾能與鳳族、鹿族分庭抗禮。

甚而,妖界的野史中記載,三千年前,火狐和雪狐真起過事,拼全族之力與九色馴鹿大戰一場,只為要求天上的大神重新分派仙界的席位。結果自然是沒有成功,卻又不是因了他二族戰敗,加之正史上刻意的忽略,其中因緣曲折便很是耐人尋味。

如今,這冷不丁現身在扁豆跟前的所謂小狐貍阿布,恰是一身紅似火的好皮毛,正是那火狐一族的明顯标識。堂堂仙界名門無端出現在妖界,又沒前呼後擁,也非錦衣華服,自是叫人對他此行的目的生出許多揣想來。偏扁豆的興趣之一,就是胡猜亂想。

“你怎麽穿戴成這般寒酸樣?莫不是偷偷潛進來的?”

聞此言,阿布下意識又警惕地打量了下四周的情狀,随後一伸手攬住扁豆肩頭,頭碰頭小聲回道:“我是逃出來嗒!”

“嗳?你為什麽要逃跑?等等,你逃出來了,那動畫片沒了你,不就要停播了?”

“就是因為動畫片嘛!”阿布顯得頗為忿忿,“我一介仙族,為了幾張凡人的紙票子裝傻賣萌累死累活,好不丢人!若非當年貪玩兒,跑出仙障後被車撞倒叫人類撿着,我何至于因怕身份暴露,斂了仙氣委身凡間做只任人擺布的傻紅狐?這些年被強迫着拍那勞什子的動畫片,你可知我心裏多屈辱多悲憤麽?我是仙族啊,是火狐呀!”

言至動情處,阿布雙眸泛出晶瑩,幾能落下淚來,直叫一旁聽着的扁豆大動恻隐,骨子裏的正義感洶湧泛濫起來。

“愚蠢的人類!肉眼凡胎連仙族都認不得,平白叫你遭這一趟劫。大神保佑,你總算是脫離苦海!這會兒是該要早些回仙界去,也好叫家裏人放心。”

阿布兩手一攤,很是為難:“可我出不去呀!”

“嗳?”扁豆一臉疑惑,“你既闖進來,何以出不去?”

“唉——”阿布幽幽一嘆,“怪我自己!在凡間窩囊太久,不認道兒不說,還荒廢了術法,竟是連破障的訣都使錯了。這不,”他讪讪撩起左腿褲管,“叫障子裏布下的雷霹靂給咬了一口,路都走不得。”

說是咬,其實就是被雷電灼傷了。不過這一下确實傷得不輕,皮焦肉爛化了膿不說,傷口更是自膝蓋以下直蜿蜒至腳踝,路徑綿長。扁豆看在眼裏心疼壞了,焦急着:“這得趕緊治,不然腿會廢的。走,我帶你找赤蒙大夫去!”

阿布幹脆地拒絕:“使不得!”

“為什麽?”

“你忘啦?我是仙族。雖說仙、妖兩部素無嫌隙,備不住我是私闖,若琅禹侯君有心追究,硬說我是仙族派來的奸細意圖不軌,縱是我說破嘴皮子,又有誰肯信我不過是誤闖?我入罪受罰倒還罷,萬一叫別有用心之人趁機大做文章,豈非兩族之禍?”

“這——”扁豆心下一凜,神色凝重,一時無措。

見她為難,阿布反微微一笑,坦然道:“沒事兒!等傷好了,我自然能憑着自己本事闖出去。只求你千萬守口如瓶,切莫将碰上我的事兒說與旁的人知道。”

扁豆拍胸脯:“這你放心!扁豆是知輕重的。再說,這些年我可一直是你的粉絲咧!”

“粉絲?哈哈,你還真是受凡人的影響頗深,連說話都像極了!”

“沒辦法,誰讓我們‘集語亭’總做凡人的生意呢?”

“你說什麽?”阿布滿面驚詫,“你适才說‘集語亭’,莫不是妖界領主阿相先生的小店?”

“當然啦!”扁豆驕傲地擡頭挺胸,“這世上還能有第二家‘集語亭’來?”

“嚯——”

火狐阿布啧啧嘆服,綠色的瞳仁深處隐隐有異樣的光在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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