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番外、家有小扁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卷算徹底完結了。
補上兩個番外,小小交代一些人和事。
之前說要統一捉蟲,其實文檔裏全都改好了,一節一節重新編輯好麻煩啊,嘤~~~
嗯——————懶人繼續掙紮一下!
扁豆這小精怪,雖然初化人形時就能說能笑會跑會跳,可也不過跟初生嬰兒一般只玉枕大小,精致得好像個擺件兒。其時,她在精氣結的守護障裏睡得正酣,恍恍惚惚聽見頭頂上有個清脆如鐘鈴的悅耳男聲低低喚道:“扁豆!”立時便醒了,也就此同“扁豆”這個跟外號差不多,毫無創意的名字結了契約。
剛落生的扁豆一睜眼見到的就是長發高束、眯着眼笑得萬分慈愛的阿相先生,沒來由生出親切,就跟小雞破殼第一眼瞧見誰誰就是親媽一般,一天到晚粘着先生,屁颠颠兒挂在他腿上被帶着走東到西,好似一副貼了再難揭下的狗皮膏藥。先生坐在書案前看書寫字,她守得累了就蜷在案上無所顧忌地熟睡,睡着時身上又發出溫潤的玉白色光芒,遠看仿若塊雕工細致的玉石匐在案上,透着貴氣。
那時候她對妖怪的分類完全沒有概念,壓根兒不知道阿相先生是怪,更不曉得他有一個千人千面的特性。所以今天看見個高辮子明天又換披肩發,甚而忽男忽女忽老忽幼,她只當是先生酷愛變化,完全沒想到這全是因為自己心性未定,意識過于活躍導致的思維紊亂現象,跟先生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又大了些,阿相先生覺得有必要在發型上顯出扁豆是女娃娃這一性別特征,于是大手胡亂在她頭頂抓一抓,揪出兩撮,捋齊了用紅頭繩綁一綁,弄了兩個沖天小翹辮。配上扁豆那張天生圓撲撲肉嘟嘟的粉臉,十足就是惠山泥人大阿福的翻版,可愛出了境界。
在尚未修習術法的日子裏,扁豆唯一會的技能是爬樹。都不需人教授,她生來就攀爬技藝高超,而她爬得最多的就是阿相先生。這話有些違背思維邏輯,詳細說明的話就是從玉枕大小的時候起,扁豆便養成了一個特別的習慣,每天必然好像猢狲上樹一樣攀着先生的腿一路過腰踏背直上他肩頭,一趴一搭,便牢牢挂住了。說她是裝飾品可會動,說她是寵物又太有主意,說她是先生失而複得的私生女,這——當阿相先生面說了這話還能活蹦亂跳的,目前只有他的好友阿色師傅一人而已。
提起阿色師傅,自然不能忘了他家的小妖童小土。妖界的人,起名兒多半都沒什麽創意,比如扁豆是玉扁豆化成的精,阿相先生便想也不想直接賜了“扁豆”這麽個不大氣的名字給她。又因阿色師傅一時興起,拿門前茶樹下的培土捏了個人形,注了點兒念力進去,那土疙瘩便搖搖晃晃活起來,他就給後來收作妖童的這只泥人起名叫“小土”了。再經過兩百年的修煉有了真正的肉身,不至于一碰水就變得軟趴趴爛糊糊,小土才算能正式拜入阿色師傅門下。
所以嚴格算起來,加上之前的土疙瘩造型時期,小土的妖齡遠要比扁豆大出一百八十年,名正言順是她的前輩。無奈小子個性不強,而阿色師傅也不會像阿相先生對扁豆溺愛成性那樣給小土撐撐腰,故此,他和扁豆在一塊兒,就完全呈現出典型的女強男弱态勢。
不過,受女娃兒欺負絲毫不影響小土在妖怪知識上的優勢。單就做妖怪來說,小土遠比扁豆像樣,各種術法口訣也是循序漸進學得紮實。可他就是從來不敢用術法去反抗扁豆,這也是小土最不叫阿色師傅待見的一個缺點——太會見風使舵看人說話。知道扁豆是阿相先生的掌中寶,小土被人呼到東差到西都沒有一個“不”字,透露出很明顯的谄媚奴相。
關于小土的性格,兩位領主也曾有過争論,阿相先生十分直接地指出:“你自個兒拿孩子當個使役似的吆五喝六,成天板着臉一開口就像是發號施令,你讓他不奴?不卑?你壓根兒就沒付出過愛!”
這話還真是冤枉阿色師傅。他其實挺仁厚挺善良的,只是他表達愛的方式太別致,一般人理解不了什麽叫阿色式的“愛之深責之切”。因為他實在帥得萬人空巷,如果脾氣再好點兒恐怕引起妖界日常秩序癱瘓。
當然,這結論也是阿相先生得出來的。
因此在阿色師傅看來,全天下最沒有立場指責自己的就是阿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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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觀阿相先生自己,則将扁豆寵上了天。同為妖童,與小土的刻苦勤奮相反,扁豆在阿相先生身邊每天的必修課就是撒潑耍賴裝乖賣萌,家務可以不做,修行可以慢來,笑笑就能得塊糕吃,簡直幸福樂無邊。如何不叫小土人比人,啊不對,是妖比妖氣死妖呢?
到了三百歲的時候,扁豆終于長到有圓凳一般高樂,但爬先生的嗜好依然不改。尤其在先生一張藤椅一壺山泉優哉游哉躺在院子裏聽風說語怡情田園時,扁豆總愛吧嗒吧嗒跑來,兩手按在椅沿兒用力一撐翻上去,抱着先生的腳踝一路跋山涉水直達胸口,肥嘟嘟的小手夠着脖子一摟,兩條小胖腿豪邁地一劈夾緊,以樹袋熊的标準姿勢霸占先生的懷抱。再看先生,一如既往地笑着,由她縱她,從沒有呵斥,更不曾反感。眼底的溫暖,仿佛扁豆是一位失而複得的故人,只要彼此相伴着,就什麽都不想去計較。
再後來,扁豆上四百歲了。有一天,巴巴跑來纏着先生殷殷追問:“先生先生,您是戀童癖嗎?”
驚得阿相先生含在嘴裏的一口涼茶噗出來噴了她一臉,滿目悚然,瞪着她反問:“你哪兒聽來的這混話?”
“小土哥哥告訴我的。他也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說先生對扁豆這麽好,就叫戀童癖。想來是句好話,因為扁豆從來沒聽人說過先生的壞話。可我不懂,既有個‘癖’字,應該也是種病症吧?先生疼扁豆是一種病嗎?您是因為生了病才喜歡扁豆的?這病能治好嗎?不不不,還是不要治好了。萬一您病好後不再喜歡扁豆了,那多可怕呀!”
小不點兒顧自唧唧歪歪,完全沒留意到阿相先生漸漸發黑的印堂,眼角抽搐着,雙手握拳捏得骨節咯咯作響。
結果,多嘴的小土連帶被他十分合作供述出來的傳閑話的一衆妖怪,統統給定了“其身不正,辱罵領主,以下犯上”的罪名,悲慘地被罰抄《妖怪守則》三千遍,以示警醒。甚至,小土還因自家阿色師傅同阿相先生的摯友關系,又被阿色師傅罰去替先生整理謄寫《集語小劄》,苦得他恨不能多生兩只手出來。
而那以後,基于阿色師傅跟阿相先生密談了很久的基礎上,扁豆也被告知,再不允許無所顧忌地吊在先生身上被帶來帶去。
起初,扁豆很是哭鬧了一陣,直怨憤說果不其然先生病好了就不再疼愛她了,每次出門都不願讓先生牽着小手,自己一個人恹恹拖在後頭委屈地跟着。小胳膊小腿本就走得慢,又是懶惰成性沒有耐力,常常是先生走幾步一回頭,她在三步外,再走幾步一回頭,她已經腿腳酸疼撅着小嘴兒兀自任性蹲在地上了。
蹲着也不說話不叫苦,只幽怨地兩眼包淚,一下一下瞟先生,委模樣實逗趣。也總是如此時候,先生便苦笑着搖頭,返身過去單手抄在她膝彎裏一把抱起,輕輕捏她鼻子摸摸頭,就此攬在懷裏一同行去。
于是這一場謠言風波,最終以先生的故态複萌收了場。
又過了一個半世紀,扁豆在凡人世界瞧見了一個窮酸的教書匠,覺得那七分頭圓眼鏡很是适合先生,便在想象中把先生原來高束的烏黑長發削成了三七開,配以老式的黑框眼鏡,徹底颠覆了先生儒雅的風範。而讓她不解的是,先生這一只千人千面的“怪”,居然就此常伴眼鏡,再沒摘下來過,當真匪夷所思。
更匪夷所思的是,扁豆居然又從好講八卦、好說是非、好傳謠言、好議長短、好嚼舌頭的“五好”妖童小土那裏聽說了那事情,登時萬分激動,一路風馳電掣跑回家直沖到先生跟前,兩眼一眨不眨地盯住他臉。
不明所以的先生陪着他玩兒了一會兒大眼瞪小眼的“我們都是木頭人”後,恍惚今天這個游戲持續的時間似乎久了些,于是擱下手頭的書冊,決定探究一下扁豆亂七八糟的小腦袋裏冒出的亂七八糟的想法。
“你這是要等着我臉上開出花兒來?”先生好笑地問道。
“嗯——”扁豆搖搖頭,依舊大睜着眼,傻愣愣問,“先生,您真是當年的‘伯勞三俊’?”
先生額角不引人注意地跳突了一下,勉強牽唇笑了下:“你又從哪兒聽了沒根沒據的瞎話?”
扁豆忙擺手:“沒有沒有,扁豆沒有聽人嚼舌頭!是上回去阿色伯伯家,扁豆在酒窖裏拾見一本墊酒壇子的破書,好奇翻開來看發現竟是本史書。紙上的墨跡都暈得看不清了,勉勉強強認出了‘伯’還有‘三俊’這幾個字。問小土,他順嘴說定是指‘伯勞三俊’,然後又好像說了特別不好的話似的,閃閃爍爍着不肯再言。依扁豆多年為妖的經驗看,凡是秘密必定曲折離奇有趣得緊,可回來查了書齋裏好多史書,都不見提及有這三個人。卻是前日無意中在赤那街的舊書店裏看到一本千年前野史外傳裏,提及了仙界火狐貍的一樁風流韻事,當中書了一句“适逢侯君座下伯勞三俊之一的阿相先生”雲雲。妖界不同凡人,不會有那重名的事兒,這阿相先生不正是說您麽?我便又去找小土求證,他才肯支支吾吾承認,您同阿色伯伯都曾名列三俊。啧啧啧——”
小妖童老氣橫秋地咂着嘴,抱臂撫颚,擺出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慨然表情。
她哪裏注意到邊上的阿相先生早已神情肅穆?甚而,聽完她長長的一段解釋,面色愈加沉郁了起來。
冷不防,先生擡手拍了一下她額頭,故作輕松地嗔道:“哪兒學來的這麽股流裏流氣?正經書不念,倒有功夫捕風捉影閑心風月。陳年的舊事也值得你如此小題大做,足見你素日是有多荒廢無度。”
扁豆吃疼,捂着額頭直辯駁:“冤枉人!扁豆純是聽了先生的教誨,才會去翻那破爛史書,既有疑,當求甚解。可誰曉得這一解卻解出了先生的舊事,早知道扁豆直詢了先生便是,省得兜這一大圈子。”
“詢什麽?坊間的戲言诨號,純粹玩笑,莫說書裏不會記着,你又幾曾從旁人口中聽見過一二?成天不務正業就知道頑兒,再不用功,本座可要罰你了!”
“嗳——”扁豆叫了個驚天動地,兩手捏住先生袖子拼命撒嬌,“不要嘛不要嘛!其實扁豆一直很努力的。我也不知道那書裏寫的人就是先生,不知道那是件不值一提的閑事,先生不生氣嘛!扁豆以後再不提了,扁豆這就念書去。”
言罷,跳下先生膝頭就往外跑。到了門口又折回來,踮起腳仰着頭隔着桌案,終是忍不住講出了最要緊的心裏話。
“先生先生,扁豆還是不明白。阿色伯伯生得俊美,自擔得起那名頭,可扁豆瞧着先生您就是一中年大叔,說儒雅倒也罷,卻委實談不上俊俏。莫非您這‘相由心生’的皮囊只在扁豆眼裏變了形,妖界別他的妖怪瞧出來的都是天仙一樣的大美人兒嗎?”
這一番話過後,扁豆深切知道了,有些話,尤其是實話,情願一輩子爛在肚子裏也萬不可吐露。因為實話不一定中聽,也不是所有人都聽得起實話。若是連好脾氣的阿相先生都無法忍受,那這實話便定是十惡不赦該千刀萬剮的大廢話。
在看過了先生嘴角的抽搐和額上青筋劇烈的跳突後,扁豆被禁足了整三周,期間還不許用“飛來去”同小土語音往來,不能吃“兜兜轉”糕點店裏的招牌綠豆糕。三周裏只準做兩件事:念書和練術法。
同時,倒黴的小土也被連坐,無辜讓阿色師傅罰去後山墾了兩畝荒地作梅林。從此對扁豆敬若神明,尊稱她一聲“豆兒爺”。
而施了罰的阿相先生,卻常端着一疊綠豆糕躲在門後,偷偷瞧着邊做功課邊愁得抓耳撓腮的扁豆,兀自躊躇:“本座是不是罰得太重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