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剩女的相親

屋外雪花飄落,屋內窗檐下一張複古的仿檀木桌上茶香熱氣緩緩上升,太多人說這個小鎮在幾年時間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好比這個茶餐廳,以前是一家上學時必經的早餐店。

米粉五塊錢一碗,肉沫随便加,還有酸菜,更加讓人受不了的是一盅火紅的辣椒醬。

“你是什麽學校畢業的?”對面的男人一句話把我從記憶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小小的眼睛,戴着一副黑色邊框的眼睛,身上穿着樸素,有一股書生氣息,可是眼睛裏那股子世俗怎麽也藏不住。

介紹的人說他是個大學生,在這個小鎮上當個公務員。

我無奈,沒想到回家第二天爸媽就急着給我安排相親,“虹臺中學你知道吧?”

他點點頭,指着外面說,“知道,就是這條路走到底。”

“嗯。”我意興闌珊看着窗外,很多熟悉的身影從路上走過,這個小鎮似乎沒多少陌生人,即使不知道名字,也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

“你不是只有初中畢業吧?”他取下眼鏡,揉揉眼睛。

“不是,後來我去市裏讀書了。”我看了他一眼,又補了一句,“不過我不是大學生,是中專。”

“噢。”他沒什麽反應,黑色外套下穿着一件灰色的襯衣。“你現在做什麽工作?”

一連幾問讓我不由得皺眉,我也明白相親無非就是這幾句臺詞,只是對方一味的追問,讓我心裏很不是滋味,好像在接受審查。“您這是相親呢,還是審犯人呢?”

“不是。”他揮揮手表示道歉,臉上有點潮紅,“只是有些事情還是要問清楚,我想你也知道,在虹臺漂亮又有點錢的女人是非很多。”

我冷笑一聲,沒有說什麽,能說什麽呢,這個小鎮就是這種風氣,它一步一步在發展,有多少錢是幹幹淨淨賺來的,一些初中畢業的小女孩,被家裏逼着去工作賺錢,她們又會些什麽。

可是這種風氣是怎麽形成的,從來沒有人考慮過,小鎮發展的越快,攀比心理越強,別人只看你家有沒有做新房子,買沒買新車,父母有沒有閑錢打牌。

我看着他小眼睛裏閃爍着精明,話鋒一轉問道,“怎麽,你很在意這個?不是有句老話嗎,笑貧不笑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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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尴尬的收回目光,“話是這麽說,當然這種事情在這裏也見怪不怪了,但是找老婆嘛,還是想要個背景清白的女人。”

“噢。你見過很多這樣的女人?”

“算是吧,在這裏工作了也有幾年了,相親也碰到過幾個。”他指着外面一些穿着打扮比較浮誇的女孩說道,“時間長了,有時候在大街上一眼就能看出來。”

“那也不一定。”我收回目光,“人不可貌相,說不定她們正處于叛逆期。”

“是的,很多做那行的人穿得比正常人還要得體大方,所以只能問清楚。”他說的井井有理。

我突然喪失了耐心,這是一個多麽悲哀的地方,一個女孩走在街上,即使她什麽也沒幹,首先就會被質疑她是不是在外面幹一些不正當的行業。并且會這樣質疑的人遠遠不止對面這一個。

我喝掉半杯溫茶,潤了潤嗓子,對那副黑色的近視眼鏡有了些反感,“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嗯,你說。”他很感興趣的望着我。

“我所在的公司有一個男同事,長相不錯,家境也蠻好,只是有點臆想症,總覺得辦公室裏的單身女孩都對他有好感,有一次我穿了一條粉色裙子,他神神秘秘對其他同事講我在試圖勾引他,你說這種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眼鏡男扶了扶眼鏡,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當個笑話笑了笑,“是,這哥們确實有點想多了。”

“誰說不是呢。”我癟癟嘴,看着窗外有點無奈,“現在的人啊,都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你說人女孩好好的走在街上,穿件粉色衣服就算勾引他了,人家要是穿了件白色的衣服,那是不是在給他送終啊。”

我說的漫不經心,一言一語添點慵懶諷刺,玻璃窗抹上了層白霧,倒影着一位尴尬窘迫的男性。

離開時,我從錢包裏拿出二十塊錢放在桌上,意味深長的撇了他一眼。出門之後再從窗戶前走過時,發現我剛才倚靠的玻璃窗上有一團被自己說話哈出來的水霧。

過了沒幾天就是大年三十,家裏人不是給我安排相親,就是拉着我置辦年貨,說來也巧,在一家幹果店遇到了那天相親時,從茶餐廳前經過的姑娘,打扮很浮誇,操着一口方言,三句不離性~器官,仔細端詳下,幾個姑娘約莫不過二十。

媽媽不快地皺着眉頭有意識的拉着我離她們遠一些,眼裏充滿了藐視。我沖她搖着頭笑了笑。

正在我們結賬的時候,聽到那幾個姑娘好像在讨論說昨晚打麻将不小心把手機屏幕摔壞了,其中一個穿藍色羽絨服,下身一雙黑色靴子的女孩說,“摔了就摔了啊,你那個男子那麽有錢,叫他再給你買一個,蘋果不是要出新款了嘛。”

(男子:在當地的方言裏指已婚有妻兒的男人,上了年紀的男人。)

我确實是有點失望的,可能骨子對這個小鎮還抱有一絲希望吧。我媽确實還算是一個有修養的人,出了門什麽話也沒說,其實是見怪不怪了。

大年三十晚上,我在二樓跟表哥表姐聊天,表哥是姑姑家的大兒子,年齡接近四十,事業有成,可是至今未婚,無論姑姑使出什麽手段,表哥都有本事安撫姑姑那顆暴躁想抱孫子的心。

關于這點實在讓我佩服至極,想當年表姐也是竭盡全力帶各式各樣的女同學回家,就希望表哥能看中一個。可惜表哥這個榆木腦袋怎麽也不肯開竅。

不近女色,潔身自好,這樣的男人可遇不可求。用表姐的話來說,多少接近他的女人,最後都變成了擦肩而過的普通友人。

不過,表哥是愛過的。他曾在而立之年操辦起過一次婚禮,那時姑姑還特意拉着十多歲的我去集市上置辦家具,只是不知道怎麽了,就在結婚的前兩天,表哥突然宣布不結婚了。

流言很多,親戚們說出很多猜測之象,表哥卻從未提過半字,偶爾見他被我媽問起也只是笑笑,一言不發。

表哥五官立體,渾身一股子禁欲的氣息,不僅有一手好廚藝,他這個人對生活質量還要求很高,不管什麽時候去他家,總是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

有時我也會忍不住問他,為什麽還不願意結婚。

他卻說,“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不是所有人都要秉着應承傳宗接代的儀式去生活。婚姻承載着對另一個人一生的責任,不是簡簡單單讓別人替我生下一個孩子,繼承我的姓氏。不要活在這種古老的制度裏面。”

如果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跟我說同樣的話,我一定會當場笑他還不夠成熟。

當這句話從表哥嘴裏說出來時,我更多的感慨,原來真的有人不願意妥協于世俗。

我應該慚愧的,因為我一直想這麽做,可是我卻做不到。中華五千年的傳統觀念在我腦子裏還是有殘留的,女人到了年紀就該結婚生子,哪怕最後跟你走向婚姻殿堂的人不是你愛的,也不是愛你的。

表姐說,那個女人長得很漂亮,也非常有氣質,至于為什麽會在結婚之前分手,表姐也無從得知。只是本該結婚的那晚表哥徹夜未歸,醉得不醒人事。另一天醒來時,表哥恢複了常态,好像忘了這回事,也忘了那個女人。

有的愛情,在折斷枝芽後就只剩下樹根默默氧化,多少年後它依然不再開枝散葉。

老爸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表哥用手肘碰了碰我,“舅舅叫你下樓。”

我放下手上的撲克,彎腰穿上拖鞋,嘴裏嘟囔,“大年三十的能有什麽事。”

表姐吃着瓜子好笑的說,“沒準是相親,晚飯的時候我聽舅舅跟舅媽說,今晚有個相親的過來看你。”

表哥倚靠在沙發上很同情的望着我。

樓下的确熱鬧,我爸媽都在,另外在場的有一個中年人,身邊坐着兩個小夥子,大概就是來相親的。

首先免不了寒暄客套,我低着頭玩手機,給表姐發了個信息,承你吉言。

不久表姐給我回:你表哥說祝你好運。

我媽用腳尖在桌下碰了我好幾下,我才緩緩擡頭,兩個小夥子大概二十五歲,五官端正,一個眼大,一個眼小。

眼大的開始自我介紹,說自己是做五金生意的,旁邊那位是他朋友。名字我倒是沒有記住,只是覺得相親還帶上朋友,這人是有多缺乏安全感。

很奇怪,我很讨厭自我介紹,從自己的嘴裏說出自己名字,對我來說是件很怪異的事情。

我收起手機,保持溫和的笑容,明知故問,“你們是來相親的啊?”

他們沒想到我這麽直白,幾個人對看一眼,都不知道怎麽開口回答我。最後還是我爸把話接過去,“就是過來看看,你們都是同齡人可以試着先交個朋友相處相處。”

我真的不知道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我為什麽要跟一個連我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交個朋友。

可是安排這樣場面的人是我的父親,我不能丢了他的面子,何況他好像跟在場的那位中年長輩很熟悉,像是多年的好友。

送他們出門時,父親的臉色很不好,回到房間點上一支煙就開始訓我,“你都多大了,本命年了吧,我不管你心裏願不願意,這兩年必須把婚結了。”

“爸,三十歲結婚的一大把。”我真的不明白,女人真的就逃不過年齡這個噩夢嗎?

父親一拍桌,吹胡子瞪眼睛道,“怎麽着,你還想等到三十歲再結婚?”

“沒,我哪敢啊,您不得打斷我的腿啊。”

“你還有什麽不敢的啊,剛剛在別人面前說的是什麽話,這麽多年在外面就沒學一點好!”

“我說的很實在啊,我這人是脾氣不好,家務不會,也不會做飯,更不會照顧人,人來相親肯定是要找個會過日子的媳婦,你們也不能為了把我快點嫁出去而欺騙別人吧?”

“行,行,你有理,你學的那點東西都用我們身上來了!”父親被我的态度氣的直發抖,“我不管你口才有多好,最多明年給你一年時間,要麽你自己找,要麽我們給你找,反正範圍不能超出縣裏,你要是自己在外面找人了,你也就別回來了,我們也不會去看你,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說實話,父親從來沒對我說過這麽重的話,第一我是個女孩,父親有時候不太會對我發脾氣。第二,我是家裏的幺女,對我甚是寵愛。

但我也明白父親為什麽對我的婚姻有這麽多條件,主要原因在于我姐,她嫁去上海以來,回家的時間不超過三次,一次是回來辦準生證,一次是回來補辦身份證。雖說現在交通發達,飛機只要三個小時,動車也只需要八個小時。

可是,老人年紀大了,別說到上海,就從小鎮到市裏都要坐三個小時大巴,每次去看我姐,他們總是先去親戚家收集自家養的豬肉,一些自家養的母雞跟柴雞蛋,大包小包拎到上海,住不了兩天又得回來。盡管姐姐再不舍得,他們總是以家裏還有事為由不再多留。

其實,家裏哪有那麽多事情。父母只是不願打擾了兩小口的生活罷了,怕自己的生活習慣會引起姐夫的不滿,怕打擾久了,姐夫多多少少會有些怨言。

這種膽怯源于寵愛。畢竟千裏之遙,孤身一人在外,他們害怕我姐會受一丁點委屈的可能性。

可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們的膽怯,他們實在是害怕了這種小心翼翼的探望,最苦天下父母心,我能明白,能理解,卻不能為他們寬解。我心疼,卻也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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