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的離開帶走了小鎮的氧氣

這個小鎮，有時候還是很美的。

它倚山傍水，處處山清水秀，從裏到外熱鬧又不失寧靜，每家每戶門口都種有綠樹，到了春天從屋裏就能看見窗外的枝芽嫩葉，大街上戶對戶只隔了一條馬路，有情人對眼相看不過如此。房屋是南方的八角屋檐，冬天時會形成冰針，順着屋檐滴滴答答像一種悅耳的音樂。小鎮裏還算豐衣足食，生活也方便，有小酒吧，KTV，酒店等等。我家對面的小河邊，有條小道，兩側都是大樹，擡頭時樹枝交錯，似乎雨天也能漫步，到了熱鬧的節日，很多小情侶手牽手來來回回走。

大年三十午夜正點，漫天煙花綻放時，照亮了它所有美好，我站在小鎮視野最廣的地方見證了這一刻。

墓碑上的人年輕帥氣，眼睛跟記憶中的一樣清澈，衣服有點過時了，不過這家夥一向偏愛休閑裝，看起來倒不覺得很俗氣。

脖子的銀項鏈還在，記得當年他抱怨這條項鏈太絢麗，我是又撒嬌又耍寶的，他才勉強戴上，誰沒想到，這一戴就是這麽多年。

寒風很冷，我盤着腿坐在他對面，倒上一杯白酒，沖他笑笑，摸着自己的臉說，“我是不是有點老了，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眼五年過去了，你是不是也怪我這麽晚才來看你。”

我仰頭幹掉一杯，辛辣苦澀的味道都快把眼淚湧出來了，墓碑上的人卻依舊事不關己的笑着，這幅模樣讓我不由得生氣，指着他抱怨，“你還好意思笑話我，要不是你睡在這裏，我會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跑到這個月黑風高，寒風凜冽的地方來陪你喝酒嗎？”

“你就知道笑，什麽話也不說。”我嘆了口氣，很是無奈。冷風吹過，我側臉看了看周圍，自顧自的笑起來，“也是，你現在要是開口，說不定我就被你吓進去了。你知道今晚外面有多熱鬧嗎？你看看這滿天的煙花，漂亮吧。”

我爬過去坐在他墓旁，仰着頭，璀璨的天空照亮了我的臉龐，煙花在夜空冉冉升起，我把頭靠在石碑上，輕聲道，“你知道嗎？我剛剛在相親，你見過有人在大年晚上相親的嗎？很逗是不是，我也覺得很逗，這次回來我見了很多人，可是沒有我喜歡的，我喜歡的人他睡了，一睡就是五年，五年裏連個夢都沒有托給我。”

“你說他是不是在夢裏愛上了別的女人呢？”說到這裏，我低下頭，看他一眼，相片裏的人一如既往的睜着眼睛對着我微笑，我突然好委屈，眼睛酸酸的，不知不覺模糊了，“前兩天我去看過叔叔阿姨了，他們身體都挺好的，你要是在夢裏愛上了別人，我也不怪你…”

“這酒怎麽怪怪的，味道這麽沖，熏得我眼淚都出來了。”我一把抹掉眼淚，強忍着哭聲，別開眼睛看向山下的小鎮，“別人都說這個小鎮這幾年變化很大，可是我怎麽覺得它一點都沒變呢，跟你在的時候一個樣子…”

說着說着，我哽咽了，眼淚大把大把往下掉，“就算你在夢裏愛上別人了，也要留點位置給我好不好，一點就好了，我知道你會說我很自私，你會說我明明自己都是要嫁給別人的，怎麽還讓你不要忘了我，可是我沒辦法啊，我還活着，接下來的路還得繼續走。你走了之後，叔叔阿姨有好長一段都在滿大街找你，我生怕他們出事啊，就陪着他們一起找，可是怎麽找都找不到你。”

“我根本沒辦法想象要是我離開了，我爸媽會怎麽樣，他們是不是也明知我不在了，還滿大街找女兒去。”

“他們都希望我嫁到家裏，我想着嫁得近一點，還能常來看看你，可是我又不想在這個小鎮結婚，我怕你看着我結婚心裏難受。”

手機在口袋裏一個勁的響着，我倔強的看着石碑上的人，伸手觸摸他時，我咬着嘴唇哭得不能所以。

我跪在他面前，心痛如絞，雙手捂着胸口，好像這樣就能減輕一分痛楚，“大袋子，我要走了，你要是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就給我托個夢，讓我知道你在那邊過的好不好，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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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表哥車上，離大袋子越來越遠，窗外的人都穿着新衣服喜氣洋洋的過年，可是我卻特別的疲憊。

我曾厭惡這個小鎮，跟我姐不一樣，我厭惡這裏的空氣，這裏的壓抑，我甚至厭惡小鎮上每一個夜晚，每一個下雨天。

五年前，大袋子走後的每一天，哪怕是豔陽天的清晨也是一股血腥腐爛的味道。我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笑出來的，他們為什麽要笑，有什麽理由值得笑，這個小鎮什麽都沒有，它沒有紅綠燈，沒有麥當勞，沒有電影院，沒有公交車，沒有了大袋子…

可是那時，我還是每天都能聽到笑聲，我問朋友，他們在笑什麽。朋友說，好笑啊。我想了想，抹了把淚也笑了，是啊，好笑。

朋友說，你去看看心理醫生吧，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

我搖搖頭，眼神呆滞，“我沒什麽事。”

“我沒事。”鏡子裏滿頭黑發不知什麽稀疏了，慢慢的我發現白色的大理石地磚上總有清理不完的黑發，偶爾不經意一抓，也能扯下幾根。

我想我是呆不下去了，大袋子的離開帶走了這個小鎮的氧氣。

電視機裏在放一部叫《立春》的電影，黃四寶給王彩玲畫裸體畫像時，說，“每次我看見有人提着行李要離開這座城市，不管他是要去哪裏，我都很羨慕。”

王彩玲赤身裸體，腰間褶皺幾壘膘肉，對他說，“我告訴你個秘密，我還是個處女，我不想在這個城市發生愛情。”

王彩玲長相醜陋，卻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她自命清高，一心想着能去北京教學，始終覺得自己呆在那座小城市是屈才了。

黃四寶長相帥氣，多年來從事畫畫藝術，卻屢屢失考。他同樣瞧不起那個小鎮。

兩人一拍即合，連夜趕往北京，王彩玲愛上了他的帥氣，而黃四寶只是利用王彩玲能為他辦一個北京戶口。

所以，當王彩玲趁着黃四寶酩酊大醉與他發生性關系時，黃四寶醒來後，跑到教學樓下瘋狂大喊她的名字，并且指責王彩鈴侮辱了他的人格。

從此黃四寶消失了，他從內心裏厭惡這個長相醜陋，自恃清高的女人不僅□□了他的身體，甚至于還□□了他的人格。

而王彩玲也因此失去了一份來之不易的北京工作，跟一份單相思的愛情。

可是我卻能理解王彩玲，理解她對那座城市的絕望，即使我們的出發點不一樣，目的卻是一樣的。

她太想解脫貧窮，太想跟一個她認為配得上她的男人談一場戀愛。

我卻太想解脫自己。

大袋子怎麽也想不到，他的離開會造成我對這個小鎮的厭惡。

朋友問我，想要去哪？

不知道，我只是想離開。

五年前的一個豔陽天，我拖着一個灰色的行李箱，輪子在坑坑窪窪的水泥地上咯吱咯吱的響。上車時，有幾個小孩目不轉睛的看着我，眼裏是一種向往。

我沖他們笑笑，這是我很久以來沒出現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