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曲畢,贊嘆之聲絡繹不絕。

虞華绮衆星拱月一般,看得有些人眼紅極了,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無人注意彈琴的莊文筠,亦無人發現她嫉妒而尴尬的面龐。

宴席散後,虞華绮陪衛敏去西街,取了衛敏新鍛造的短匕,兩人才分別,各自打道回府。

剛回掌珠苑,虞華绮便發現氣氛格外活泛。

留在苑裏的小梨小跑着迎上來,“姑娘回來了。”

“出了什麽好事?”虞華绮笑話她,“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小梨把冰了一下午的水果酪端到桌上,笑道:“您不知道,二姑娘一早就回來了,被老夫人叫去存謹堂,聽說動了家法,打了好幾板子呢。”

今日随行去韶園的是巧杏和小桃,一想到虞歆做了什麽,小桃就頗為不忿,“才幾板子?”

小梨理着手上的彩線,話音放低了些,卻掩不住其中的遺憾,“嗨,還不是因為夫人。夫人護着二姑娘,混亂間挨了幾板子,她剛小産,身子虛弱,登時就昏了過去。這會兒那邊正亂着,老夫人沒空責難二姑娘。”

虞華绮嘗了兩口酸甜的水果酪,眼底劃過一絲笑意。

她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出。

從明面上看,周氏小産是自己害的。祖母為了自己的名譽,壓下此事,因此一直對周氏有愧。這會兒周氏身子虛弱,若她拼了命地要護着虞歆,祖母确實也不好繼續追究。

虞歆沒有受到什麽懲罰,幾個小丫鬟氣憤極了,虞華绮卻不在意。

左右如今流言四起,甚嚣塵上,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事實了。且讓周氏母女先蹦跶着,看她們能蹦跶幾日。

次日,午飯後,虞華绮乘轎去往衛府。

她素來讨長輩喜歡的,到了衛府,先去向各位長輩們請了安,才去衛敏處尋她。

“阿嬌,你來了?”

虞華绮笑着上前,“我給你帶了辣烤小魚子,溢香齋新出爐的,還冒着熱氣。”

衛敏最愛吃這些玩意,只是每每貪嘴,吃多了臉上就愛冒小紅疙瘩,吃素好幾日才能消下去,衛母就不許她吃這些。

如今聞着了香味,衛敏眼睛一亮,去揭食盒蓋子。

“就這麽一小碟?”

虞華绮瞥她一眼,“你知足吧,就這麽一小碟,還是我冒着被伯母發現的風險,偷偷給你帶來的。若是吃多了,你臉上再冒小疙瘩,看伯母怎麽治你!”

為着這碟小魚仔,衛敏取了自己私藏的一壇楊梅酒,又令丫鬟去廚房要了許多果點來。

屋內沒有旁人,虞華绮怕熱,懶懶地倚在貴妃榻上,撥拉冰鑒裏的碎冰玩。衛敏遞給她一杯酒,她犯了懶,不肯用手接,貓兒似的咬過酒盞,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看得衛敏眼角直跳。

昨日在韶園,多有不便,這會虞華绮才把繼母假小産的事一一與衛敏說了。

衛敏痛快地一口幹了杯中的酒,被刺激得半眯着鳳眼,“她倒是有能耐。做出這樣的事,想來早就和府上的大夫串通好了。”

“這樣吧。阿嬌,我替你把那大夫抓來,拿燒紅的鐵塊吓一吓,保管立刻就招了。”說完,衛敏又滿上酒盞。

虞華绮搖搖頭,她噙了顆楊梅,慢慢地吮果肉吃,嫩白的側臉鼓起一個軟軟的包。

“周氏謹慎得很。我也是近日才知道,她并未串通大夫,而是用了一種假孕藥,喚做兔絲。婦人服下兔絲後,至多兩日,便會出現有孕症狀,且脈象和孕婦一般無異,尋常醫者診斷不出。”

未出閣的小姑娘,哪裏想得到這些?衛敏吃驚極了,想了想道:“她既用了那藥,必然會留下痕跡,不然,咱們去她房裏搜?”

虞華绮合上扇子,敲了敲衛敏的頭,“淨說胡話。萬一藥沒偷着,人還被抓住了,怎麽辦?”

衛敏常年習武,眼疾手快,立刻躲開虞華绮的暗器,“那你要我幫你做什麽?”

虞華绮盤着白玉扇墜,清淩淩的眼珠微動,“尋常醫者診斷不出,可褚氏乃醫之大族,藏龍卧虎,定有人能診出周氏服過假孕藥,尤其是……”

“尤其是褚鲛!”兩人異口同聲。

褚氏世代出名醫,宮中禦醫多半出自褚氏。族中有大志向者,或行醫四方,行善天下,或入太醫院為官,步步高升,醫術皆十分精湛。

其中以副族長褚鲛醫術最為卓越。褚鲛時常為皇帝和太子調理身體,但他脾氣古怪,幾乎沒有朋友,甚至連太醫院都不願入,連皇帝也拿他沒辦法。尋常人即便許以重金,也難見一面。

偏偏這麽個棘手的人,和衛家爺爺是棋友。

三不五時的,褚鲛便會來衛家下棋。

所以虞華绮剛說到褚氏,衛敏立刻就會意了。

今日很巧,褚鲛正在衛家,和衛爺爺下棋,殺得難解難分。

衛家這代有五個男孫,只得了衛敏這麽一個女娃,向來最得衛爺爺的寵愛。她遣人悄悄往前院送了一張紙條,這事就有了九分。

還有一分,要看那位褚氏副族長,今日的心情如何。

半個時辰後,前院有人來傳話,說事情成了,褚大人答應後日早上抽空,去一趟虞府。

衛敏喝了大半壺酒,醉得眼睛都花了,聞訊,得意地眯起鳳眼,看向虞華绮,“我就說,嗝,肯定能行的。後日褚鲛一把脈——真相大白!”

虞華绮失笑,“你以為我那位繼母會這樣簡單地坐以待斃?”

衛敏眨着醉眼,暈乎乎地問虞華绮,“不然呢,難道褚鲛診不出她用了藥?還是她能搞定褚鲛,和她一起騙人?”

“敏敏,你別忘了,我那位繼母可是姓周,和太子妃同出一族。”

衛敏合上眼,皺着眉,喃喃道:“那怎麽辦?”

虞華绮還未答,她已經打起了小呼嚕。

這酒後勁很足,衛敏又沒個節制,喝得醉醺醺的,酣甜一覺,直睡到月上中天。

次日,虞華绮回家,欣喜地去了存謹堂,告訴祖母,自己在衛家遇到褚氏副族長,請了人家明日早上來給母親看脈,調理調理身子。

虞老夫人哪有不同意的,攬着孫女,心疼又愧疚,直誇孫女懂事。又着人去通知周氏,讓周氏有個準備。

誰知當夜,府裏突然出了事。

彼時虞父剛應酬完,喝得醉醺醺的,從二門拐角那個清涼的小道往裏走,迎面撞着了一個慌裏慌張的婆子,差點摔到地上。

婆子也沒擡頭看自己撞了誰,一心想着自己被廚房那起子人糾纏了太久,再不出去,小門該鎖了,悶頭抱着包袱,直往外跑。

“站住!”虞父見那婆子還跑,氣得直捂頭,“快給我攔住她!”

攔下來一看,才知道是惠宜苑裏的常嬷嬷。

虞父的醉意被折騰沒了,斥道:“這樣晚了,你往外跑什麽!撞到我也不停下,夫人便是這樣教你們規矩的?”

黃嬷嬷心裏有鬼,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虞父,捏緊了手裏的包袱,低頭磕磕絆絆道:“老奴,老奴家裏的老娘病倒了,想趁小門沒關,出去看看。”

這倒是情有可原,虞父揮揮手,“去吧。”

“等等。”

虞父突然開口,把黃嬷嬷吓得老心猛地一跳。

她膝蓋一軟,差點就要跪下,“老,老爺?”

虞父原本想問夫人賞沒賞銀子,家裏的錢夠不夠看病,見黃嬷嬷這般心虛,頓時皺起眉頭,篤定道:“你不是回家看老娘的。”

黃嬷嬷确實不是回家看老娘,她是出門送信的。今日來回幾趟,給夫人和太子妃送信,原本一直很順利,她只需再跑一趟,将信和金子送出去,就大功告成了。

可今晚實在運氣不好,先是被廚房的人糾纏了許久,導致現在還沒出小門,後又撞到了老爺,被老爺盤問。

她心虛不已,抹了把汗,道:“您誤會了,老奴的确是回家。”

“誤會?”虞父提過下人拿着的燈籠,照在黃嬷嬷臉上,清楚地看到她僵白的臉色,和緊緊抓着包袱的雙手。

“手裏拿着什麽?”

黃嬷嬷下意識把包袱往懷裏藏了藏,“沒什麽,是,是老奴的換洗衣裳。”

站在虞父身邊的管家收到示意,一把奪過黃嬷嬷手裏的包袱。他提着包袱,狐疑道:“什麽衣裳這樣重?”

拆開包袱,仔細一翻,果然在裏面發現一個關得嚴實的盒子。

打開一看,金光在夜中能刺瞎人的眼,粗略估量,有五百金之多。

家裏出了賊!

虞父臉色難看,讓人綁了黃嬷嬷,帶去惠宜苑。

周氏在惠宜苑內,久久沒等到黃嬷嬷來回話,正心焦不已,聽聞虞父來了,一時也顧不上心急,含笑換了條黛青色馬面裙,并緞繡纏枝百花交領春衫,又往匆匆頭上插了一支回心貓眼簪。

剛穿戴好,還未迎到門口,虞父已經進來了,身後還跟着個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婆子。

待看清那婆子的臉,周氏扶着大丫鬟,臉色白了好幾分,好在她正坐小月子,即便臉色蒼白,也不突兀。

周氏勉強擠出一個笑,問道:“老爺這是做什麽,怎麽把我院子裏的人綁成這樣?”

“你還來問我?”虞父皺眉,道:“你究竟是如何約束下人的,這婆子偷了你五百金,你竟不知!若不是我撞見,平白讓叫她跑了去。”

周氏垂眸,幾乎維持不住臉上的笑。

事出突然,她沒想到虞華绮那個小蹄子會突然請來褚鲛。她的假孕,別人看不出,褚家副族長卻斷不至于發現不了。

可那褚鲛油鹽不進,難擺平得很,她連面都見不上。

為免穿幫,她寫了信,暗自傳遞出去,哀求娘家侄女,也就是太子妃,幫她讨個人情。

誰知黃嬷嬷出門送信,竟被老爺撞見了!這可實屬意料之外,若老爺見到信的內容……不行,不能讓老爺看見!

聽聞家中出了賊,虞老夫人很快便趕到。虞華绮正在祖母那繡賀壽圖,也跟着一起來了。

黃嬷嬷被虞父審問許久,卻只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虞父斷定此人偷盜主人錢財,令人将其拖出去,打八十棍,發賣出去,以儆效尤。

八十棍下去,是個好人也打死了。

原本不肯說實話的黃嬷嬷吓得立時開了口。

“夫人!夫人!老奴都是為您做事,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周氏剛小産,怯弱不堪,臉色雪白,“你在惠宜苑當差,我并未少你一分月例,逢年過節亦有賞銀,誰知你是個心不足的,偷了錢,居然還攀咬主子?難道是我叫你偷我自己的東西不成?”

周氏身旁的大丫鬟板着臉,斥道:“還不拖出去,胡言亂語,污了主子們的耳朵。”

黃嬷嬷被捂着嘴,強拉了出去。

求生的**太強烈,她死命掙紮,指着自己的嘴,示意要說話,見無人理會,幹脆猛地一扭頭,去撞地面。

“哐”地一聲巨響,血都濺了不少。

虞父臉色一肅,懷疑地瞥了周氏一眼,“你們先松開她。”

作者有話要說: 阿嬌:吃瓜,咔嚓咔嚓……

聞擎:盯

阿嬌:咔嚓咔嚓咔嚓……

聞擎(疑神疑鬼):她是不是在勾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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