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到秦倦一封親筆信,信裏詳述了千凰樓近日遭逢大變,要他以武林名義,保住千凰樓。信中強調,無論千凰樓發生什麽事,希望覺慧大師對千凰樓承諾不改。自信中看來,似乎秦倦已隐隐察覺千凰樓即将生變。
以秦倦與覺慧的交情,覺慧自是不會拒絕,立刻修書一封,飛鴿傳書,傳往蠻龍嶺。樸戾如何猖狂,也不敢拿蠻龍嶺與少林相抗,又何況千凰樓本身實力亦是不弱?
樸戾對千凰樓的索求自此徹徹底底被打得粉碎,一時間竟然是風雲變色,什麽都得不到了!他非但得不到絲毫好處,而且損兵折将,除了抓到了秦倦,他什麽也沒有得到!
樸戾冷冷地看着秦倦。
秦倦似笑非笑,手中猶自持着茶杯淺呷,一雙眸子竟幽幽透着譏诮的笑意,白衣如雪,卓然有犀利之氣。
“你——”樸戾本來還心中存疑,見他如此神色,登時恍然,一時間驚詫、憤怒、忿恨、不甘統統湧上心來,怒極冷笑,“七公子果然是七公子。”
“這句話我已聽過很多次了。”秦倦輕笑地一口一口淺呷着杯裏的茶,漫不經心地道。
“都是你安排的?”樸戾冷冷地問。
秦倦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你不怕我把你挫骨揚灰?你莫忘了,我若抓了你去千凰樓,我不信千凰樓不低頭!”樸戾冷笑。
“是麽?”秦倦淺笑,“你打聽清楚了麽?”
樸戾其實心中清楚,肖飛是肖肅侄子,對秦倦獨占千凰樓十年,早有怨忿之意,要拿秦倦去威協他,豈非天大的笑話?一時間對秦倦恨人骨髓,當頭一掌,便要拍裂秦倦的腦袋。
秦倦不閃不避,淺淺一笑,把茶杯放在桌上。
樸戾心念電轉,倉促間把那一掌向旁一側,“波”的一聲,掌力震斷了秦倦的發帶,一頭長發披落了下來。
樸戾見了他淺笑的樣子已是心中存疑,此刻一頭長發披落下來,一時間更無懷疑,仰天大笑:“哈哈哈!我當在哪裏見過你這一張臉!原來——”他一手托起秦倦的臉,冷笑道:“如此貌美,果然傾國傾城,我見猶憐,難怪——哈哈,也不必我說,說了髒了我的口!他是你什麽人?秦倦啊秦倦,我若把這件事傳揚出去,你猜那些對你推崇倍至的和尚尼姑會是什麽嘴臉?”
秦倦整個臉都蒼白了,他本是等死的,卻突然顯得萬分疲累:“不要,”他緩緩擡頭去看樸戾,“你好歹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不要如此卑鄙。你傳揚出去,不是傷了我,而是——”他幽幽地道,“傷了他。”,樸戾與秦倦敵對以來,第一次感覺占了優勢,心中得意之極:“堂堂千凰樓七公子,哈哈,你不說我也猜得出,那人是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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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倦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不必否認了,”樸戾冷笑,“三年前,我夜入敬王府,幾乎失手遭擒,我看得很清楚,那天披頭散發,衣冠不整和敬王爺共處一室的是誰?恐怕全江湖做夢也想不到,堂堂千凰樓七公子,竟然有一個如此敗俗悖德的哥哥!”
“不準這樣說他!”秦倦陡然提高聲音,他似是想說什麽,但面對着樸戾,終是沒有說出口,只是蒼白着一張臉,“與你有怨的是我,與他何幹?你枉為武林宗師,行事卑鄙下流,沒有一點宗師的氣度!你敗在我的手上,便想牽連他人,算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
“卑鄙下流?”樸戾見他越是動怒越是幸災樂禍,“不知是誰卑鄙下流?明明是男兒身,仗着一張如花似玉的臉,便想投懷送抱,入主敬王府麽?你哥哥是個瘋子!可惜他再美也是個男人,只會弄得他自己不男不女,不人不妖——令天下人恥笑!”
秦倦清楚樸戾是喜歡看他痛苦,才能稍釋他心裏的不甘與狂怒,但他不是神,無法無心無怒,聽樸戾口出惡言,辱及親生哥哥,仍是忍不住失控:“住嘴!”
“你已不是名震天下的千凰樓主,憑什麽要我住嘴?”樸戾本可以一掌打死秦倦,但他偏偏喜歡慢慢折磨他,“哦,我想明白了,當年假若單折沒有把你劫走,以你的容貌,只怕如今你和你哥一樣,淪為王公貴族的玩物!尊貴的七公子,原來真正的身份,竟是一個娈童!”他斜着眼看秦倦,心中無比暢快。
秦倦聽他這樣說自己,反倒并不生氣,深深呼出一口氣,一字一句地道:“樸戾,以這種方式勝過自己的對手,是一種恥辱。”他看着樸戾目露兇光,反倒淡淡一笑,“你以為你可以借此報複到什麽?我不給敵人留機會的,從不。千凰樓始終是千凰樓,你不必妄想平白得到一分一毫,那是別人的血汗錢,你不配。”他緩緩說完,一口鮮血嘔了出來,竟不可遏止。樸戾愣在當場,看着他不住嘔血,以至最後伏在桌上,不再動彈。
他死了麽?樸戾心中一陣空空蕩蕩,竟只會發愣——不給機會!七公子果然夠狠,他是拿自己的命,來和千凰樓交換啊!他沒有去看秦倦是否真的死了,心中莫名對秦倦生出一種敬意,隐約令他有些輕微的不安。不知是救好,還是不救好,樸戾呆了一呆,走出馬車,不再回頭。
他若再過一頓飯的時間回來,便會發現,秦倦已不見了蹤影。但他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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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生世之謎
秦倦在被擒的第一天便服下鎖心丸,他身上有十五顆鎖心丸。他在求死,而且從未想過自己能夠活着回千凰樓。
他神智清醒時,便聽到左鳳堂與肖飛低低的談話。
“這回很嚴重麽?”左鳳堂問。
“不清楚,”肖飛冷冷地答,“沒有人瘋狂到解了鎖心丸的毒再服的,我保了他的命,卻不知道他會落下什麽病根。”
秦倦眩暈得不想睜開,但他心中記挂着一件事。強烈的牽挂令他有足夠氣力擡起了手,一把拉住左鳳堂,“——送我——回——家——”他沒有說完。
“回家?”左鳳堂與肖飛同聲問道,面面相觑。千凰樓共處十年,從未聽聞過秦倦有什麽家?怎麽尋死的人一活轉過來,竟吵着要回家?這是什麽道理?
肖飛冷冷看着秦倦,他心中清楚,秦倦撐不過今年冬天。本來過血之後,他大有機會可以慢慢調養,活一個五六十年。但經過這一折騰,目前看起來無事,但其實已生生斷送了他多半條命,任什麽靈丹妙藥也救不了他,元氣散盡,天下無藥可治,能到暮秋,已是不錯了。
擡起頭來,覺得窗外的陽光分外地冷,直如那天秦倦的語氣般幽冷。他至今才知道,在大殿受困那一天,秦倦說出“做一筆大買賣”時,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又有着多大的勇氣,無論交易成與不成,代價,都是他的性命。區別的,只是一個人死,還是一千餘人一同陪葬?
“肖殿主,”那天秦倦的神情語氣,他到現在還清清楚楚記得,“我托付你一件事?”
“你不必回答,聽我說。”秦倦的語調一貫輕忽而不經心,但那天聽來,卻分外寒冷,“我會随樸戾走。要救千凰樓,一定要有比目前千凰樓更高的利益來交換,我會讓樸戾帶我走,承諾以十倍的錢財相抵押。”
當時他是不懂的,只聽着秦倦往下說:“你不必理會我承諾了什麽,我走之後,你把此信飛鴿傳往少林。”秦倦交給他一個信箋,封口上蠟,他并不知道裏面寫的什麽。
“樸戾武功太高,我們人數雖衆,動起手來,縱使稍有贏面,但必定傷亡慘重。我不願死人,你懂麽?我不願死人,不願有人受傷。”當時他只覺那是婦人之仁,書生之見。
“死一個人,必有十個人傷痛;傷一個人,必有十個人受苦。我願以我身,換千凰樓衆人之生。”秦倦說這句話是在自語,神色有些出神,“今日火藥之計,實也——那定是會有報應的。”
他完全不懂當時秦倦在想些什麽,只是錯愕地看着他,只聽他輕輕地說出了一句足以驚動江湖的話:“你不必理會我的承諾,沒有一個君主會遵守前朝皇帝的禦旨,你也一樣,你懂麽?”
秦倦在暗示他自立為王!肖飛心中無比驚詫,只聽着他又往下說:“只有這樣,千凰樓才可以名正言順地重建,可以甩掉蠻龍嶺強加于我們的恥辱,可以反将一軍,你懂麽?同時,也可以——甩掉我。”秦倦譏諷地笑了笑,“千凰樓的主子,是該換一換了,我不願樓中內鬥,傷了兄弟們的心。”頓了一頓,他又道,“我不是讓你,我只是在算計,如何對千凰樓最好?你已擁有千凰樓十之七八的實力,六院依舊讓它自理自立,葛金戈不會服你,那是他義烈,你可放了他。至于鳳堂,他會留下的,我很明白他的為人,不弄清楚真相他不會走,你可挑個時機告訴他。”
“至于我,”秦倦笑了笑,“你就不必再理會了。”
“不行!”肖飛想也未想,脫口便道。
“若你有更好的方法,那便算了;若是沒有,肖殿主,你沒有資格說不行。”秦倦一句話堵得他無話可說,“我不是問你,我是在命令你,你莫忘了。”
**********************“哥——我——”秦倦再度自昏迷中醒來,首先人目的便是肖飛的一張臉。
他重重喘了兩口氣,伸手壓住額頭:“這是什麽時候了?”
肖飛搖了搖頭:“你一直在呓語。”
“喔?”秦倦籲了口氣,顯得很是疲累,“我說了什麽?”
“你一直在道歉。”肖飛又搖了搖頭,“你很擔心你哥。”
“哥——”秦倦深吸了口氣,“我要去京城!”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但一陣頭昏,令他幾乎跌回床上去。
肖飛一把扶住他,冷冷地道:“你到不了京城。”
“為什麽?”秦倦着實無力細想,他很少這麽激動,此刻顯得無比失常。
“你要留在這裏休養,千凰樓我會還給你,它不需要換主子。”肖飛淡淡地道。
好半晌,秦倦才似聽懂了他在說什麽,也似從剛才的昏亂之中清醒過來,低低地道:“肖殿主,你不該為難我。”
肖飛皺眉。
“我很清楚,我沒有多少時間了。”秦倦低低地道,音調中有難以言喻的苦澀,也有無法開解的凄涼,“讓我走吧,強留我,是希望我死不瞑目麽?”
肖飛默然,良久才道:“千凰樓不能沒有你。”
“但我終究不只是千凰樓的,”秦倦有着輕淡的自嘲,脫不去那凄苦的韻味,“你不懂,我有我的家,為了千凰樓,為了我自己,我已逃避了它太久太久了。你不懂的,我所欠的債,那麽多無辜的犧牲,始終都等着我回去承擔,回去補償。即使是死,我也要死在家裏,這是我欠的。”
肖飛的确是不懂秦倦在說什麽,他也未曾體會過如此複雜而脆弱的感情,他不明白秦倦深沉的凄苦,但他至少選擇沉默。
良久良久,他輕輕嘆了一聲,肖飛從未用如此無力的聲音嘆息:“讓左鳳堂送你。”
***********************一路上,秦倦沒有說過一句話。
左鳳堂從未見這個輕朗如水的笑面公子如此消沉過,這令他無端端擔心起來,他還不知道他家公子已經剩不了幾個月的性命。
時已初夏,一路上嬌花細葉,嫩綠輕紅,逗蜂引蝶,盡是一種嬌俏生命之氣。
但這與趕路的兩個人無關,一個沉寂如死,另一個憂心忡忡,都是心不在焉。
在官道上趕了半個月,到了京城。
秦倦毫不遲疑,指揮着馬車,直奔九竹弄一座僻靜的山莊。
山莊!
是的,山莊!
左鳳堂沒有見過這麽配稱山莊的地方!
一家朱門大宅。
烏木雕欄,精細的镂花自這邊牆角,直镂到那邊牆角,一串開着嬌黃花的不知名的藤蔓繞牆而生,幾只粉蝶盈盈而飛。
擡起頭來,只見門匾上四個大字“紫泉宮殿”!
左鳳堂呆了一呆,他再不學無術,也知道“紫泉宮殿鎖煙霞,欲取寒城到帝家。”這提匾的人好大口氣!
回過頭來,秦倦像個幽靈一般蒼白地盯着那門,那神氣根本像一個死人!
“公子?”左鳳堂吃了一驚。
“敲門。”秦倦低低地說出了他十多天來的第一句話,一雙眼睛死寂得像鬼魅——他根本像個正在認罪的鬼,而且是個滿身罪孽的鬼!
左鳳堂不懂他明明可以自己敲門,為什麽不敲?但他還是敲了門。
門過了很久才開,門內一片死寂,與秦倦的臉色一般詭異。
開門的不是奴仆,是一個白衣女子。
她穿着很華麗的衣裳,白衣之上以白線作繡,大花成團;頭上玉釵金簪,滿頭珠翠。
她也是個很美麗的女子,雖然一身華麗,但并不流于俗媚。
她也很年輕,約莫十八九歲。
但她臉上的神色,竟和秦倦一模一樣,像個蒼白的幽靈,根本就是一只活鬼!慘淡的活鬼!
門開了,結果是一只鬼開門見到了另一只鬼,結果發現大家一模一樣,都是鬼。
左鳳堂只覺莫名其妙,這女子的表情慘淡得像個幽靈,再加上那一身白衣,更覺鬼氣森森,尤其她看秦倦的眼神,那種寒到極點的恨——恨到了極處反歸于平淡麻木的恨——是血淋淋的恨啊!
為什麽?正在他疑惑不解的時候,秦倦開口了,他從未聽過秦倦用這樣死寂的語氣說話:“大哥呢?”
白衣女子慢慢抿起嘴角,慢慢抿成一朵冷笑。用她出奇動聽的聲音慢慢地道:“你以為,他還能上哪裏去?”
秦倦臉上那幽靈般的神色絲毫未變,用他早已失去生氣的語調,疲倦地道:“我回來了。”
白衣女子沒有絲毫歡迎之意,只淡淡應了一聲:“你還知道要回來?”
秦倦不答,又問:“大哥他好嗎?”
白衣女子顯出極其詫異的表情,像見了鬼一般看着秦倦,不可置信地問:“你問他好麽?”她柔軟的聲音在秦倦耳中就像開了齒的鋸刀,一字一字鋸在他心上,“他還會好麽?他永遠不會好,難道你忘了,他之所以會這麽不好,是你這個親生弟弟親手推他下火坑。才十年,難道你已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