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十年我的努力,只是因為一個已經犧牲了,所以不可以犧牲第二個!只是因為我要讓你知道,你的犧牲是有價值的,你的弟弟,他活得很好——很好——”說到這裏,他的淚已滑了下來,但他還帶着笑,“只是因為你,因為你啊!因為你的犧牲,所以我沒有了我自己,我這一生一世,都必須為了你而活!你懂不懂?”

秦倦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左風堂整個人都癡了,呆了,傻了,他從不知道他這個安安靜靜總是笑臉迎人的公子,心裏壓抑着這樣的痛苦!這樣徹骨的傷痛,這樣不堪回首的往事,驟然中斷了親人的音信,他怎能忍得下來?他怎麽還能笑?他怎麽還能處理千凰樓那麽多的事務?

左風堂終于理解秦倦對肖飛說出“讓我走吧”時的心情,那是怎樣的凄涼,怎樣的苦楚,怎樣的疲倦!也理解他為什麽會定下那樣的計策,讓自己去送死!

因為那根本不是一個“人”負荷得起的痛苦啊!

秦遙看着秦倦,兩個人一般的臉色蒼白。秦遙瞪大眼睛看着秦倦,滿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後,他用—種奇異的語調,低低地道:“你在怪我?你在怪我?你并不快樂,是不是?我——我終究還是拖累了你是麽?我——”

“不是的!”秦倦驚醒過來,才知道他的話已嚴重地挫傷了秦遙的信仰,傷害了秦遙十年來所堅信的東西,傷害了支持秦遙活下去的力量!“不是的,大哥,我不是怪你!”秦倦站了起來,與秦遙面對着面,“沒有大哥的犧牲,的的确确不會有今日的七公子,甚至都沒有今日的千凰樓。我只是——”他走上前,攬住了秦遙的肩,像十年前那樣把自己埋人秦遙懷裏,聲音帶着微微的暗啞,“我只是不能忍受你的犧牲。大哥,我們是兄弟,血脈連心的兄弟啊!我不能忍受你的犧牲,就像你不能忍受我的犧牲一樣。你的痛苦,比我自己的痛苦更痛十倍!你明白麽?”

“二弟!”秦遙這才緩緩抱緊了他,“我知道我連累了你一直不快樂,但你一直是個堅強的孩子,我知道你會努力的。”他這一抱,陡然驚覺秦倦清瘦得令人難以想象,“你病了麽?”

秦倦勉強笑了笑:“沒事。”

“他當然病了,這十年,他哪一天沒在生病?”左鳳堂不想看秦倦逞強,受了那麽多苦的人,只配去好好休息。

聽他這樣說,連一邊呆若木雞,怔怔地聽着的秦筝都震動了一下,往這裏看來。

“你哪裏病了?嚴不嚴重?”秦遙緊張極了,盯着他的臉仔細看。

“我——”秦倦開了口,卻不知如何往下說,他怎麽能說自己命不長久?怎麽能說他已無藥可救,早已必死無疑了?他怎麽說得出口?

秦遙見他這樣的神色,心裏微微一陣發涼:“你——”

“我——”秦倦斂去了那種激動的神色,淡淡散出了他的冷靜與淡然:“我們借一步說話。”

************************秦遙與秦倦并肩走向薔薇花海的另一邊,那邊有個亭子,沒有名字。

秦筝遠遠看去,依舊是那一臉失魂落魄,不知想的什麽。

Advertisement

“我——”秦倦低頭看着腳下的薔薇,令秦遙看不清他的神色,“我不想騙你。”

秦遙亦是低頭去看同一朵薔薇,那是一朵蒼白的薔薇,還未全開,卻已現憔悴,将要凋去了:“你說,我聽。”

“我不想讓筝知道。”秦倦輕輕地道,“很可能——過不了冬天。”他沒說是誰,但誰都清楚他說的是誰。

秦遙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他似才懂得發聲:“真的麽?”他沒問為什麽,因為假如事情真的糟到這個地步。無論為了什麽都是沒有意義的,重要的是真的麽?重要的是怎麽辦!秦遙雖然性情懦弱,但他并不糊塗。這一句問出來,他眼中的淚也随之掉了下來。

“真的。”秦倦低低地苦笑,“我已是死過幾次的人了。死不死,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大哥你。”

“你怕我傷心。”秦遙帶着淚笑,因為他有一張過于秀麗的臉,所以那笑看來分外凄美,“你終究還是為的我,我相信你只要有一分在乎你自己,今天的情形就不一樣。”他搖了搖頭,“你怕我會受不了,你知道我不會讓你死,可是你卻存心不好好照顧自己,是因為我讓你活得很累?”

“大哥!”秦倦擡起頭來,微微地嘆息,“這世上誰不活得很累?但誰能因為活得很累,便可以輕易去死?我并不想死。”他踏開一步,遠遠地看那紅紅的落日,眉宇間有深沉的抑郁,“我只想回來,帶你走,帶筝走,随便去哪裏也好,只要我們一家在一起,做什麽都好。可以安定地過日子,可以像從前一樣——我知道大哥很愛我,我知道我更應該過得快樂,愁雲慘日,不能補償什麽。只可惜——”他搖了搖頭,“我做不到。”

秦遙深吸了一口氣:“所以你才會回來?”

秦倦搖頭:“我一直想回來的。”他的神色很是蕭瑟,“但千凰樓不能沒有我,幸好,我已為它找到了新的主人。”秦遙目光極其複雜地看着他,有傷感,有遺憾,有愛憐,但更多的是驕傲和惘然:“二弟,我能幫到你什麽?”

“不要救我。”秦倦輕嘆了一聲,“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你想求王爺找禦醫救我,但不要,大哥,有骨氣一些!我們走,離開這裏,即使要死也該死得有尊嚴!”他望着夕陽,影子拖得很長,“我回來,其實也未想清楚要做什麽,只是要帶你和筝走,離開這裏,離開敬王爺。十年之前我不能救你,十年之後,我若再不救你,那就是該天誅地滅、天打雷劈了。”

“不救你?”秦遙的語氣與秦倦一般飄忽,“你不覺得你的要求太高了麽?你讓我看着你死?你怎麽能這麽——”

“殘忍?”秦倦低聲替他說了出來,然後低聲笑了起來,“大哥,難道你還以為你二弟是當年那個溫柔的孩子麽?”他有一句話始終未說出口,不一樣了,自從秦遙踏入敬王府的那一天起,就永永遠遠不一樣了,他永遠不會再是那個溫柔的孩子,永遠不是!

“不會再是了,”秦倦背向着秦遙,“你的二弟,也未必見得是什麽好人,這幾年傷害過的人命,也是不計其數。”他想着那場爆炸,“我不願死,但我該死,我并不怨。”

秦遙有些發愣,這一刻的秦倦,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二弟——”

“不要再說了,”秦倦微微有些煩亂地打斷他的話,“先離開再說好麽?我告訴你我命不長久,并不是在要求大哥你為我做什麽,而是在要求你不要再為我做什麽!大哥,你該好好為自己想一想,想想筝,想想你們的将來——”

“你——愛筝,是麽?”秦遙打斷他的話,突然問了一個秦倦完全想不到的問題。

秦倦呆了一呆,秦遙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一剎那的失措。

“我——”他反應敏捷,看了秦遙一眼,“她愛的是大哥你,你也愛她,不是麽?”

兄弟倆為這個問題沉默,仍是秦倦先打破這尴尬的局面:“你們相愛,所以——無論我怎麽想,都是沒有意義的。”他不看秦遙的臉,語氣帶了七公子慵懶而低柔的聲音,“大哥,你不要胡思亂想了,明天,你們收拾東西,我帶你們走!至于死不死的問題,再想也是于事無補,大哥若想為我好,那就不要讓我煩心,好不好?”他的語氣似是很溫柔,帶一點意猶未盡的懶散,但完全不容人反駁。

秦遙微微震憾于秦倦無形的壓迫力,也在這一剎那驚覺了秦倦的成長,而自己——卻仍是那個懦弱的自己,不敢反抗,不敢掙紮,不敢逃,也一一不敢愛——她——他從秦倦身上看不到死亡的陰影,只看到在美麗的外表之下驚人獨立而堅強的靈魂——不死的靈魂!

秦倦沒有再說什麽,但秦遙卻清清楚楚地知道,話已說完,自己可以走了。

***********************秦筝怔怔地看秦遙緩步走了回來,而秦倦依舊站在那亭子裏,負手望着夕陽。

秦遙自薔薇花海而來,人美花嬌,瞧起來像一幅畫,但遠遠的,完全瞧不清面貌的秦倦,那主導一切的壓迫力,已從那邊直壓到了這邊。

左鳳堂看看秦遙,又看看秦倦,忽然明白,自己所以會留下,會甘心為秦倦做那麽多事,并不是因為這一張麗顏。秦倦就是秦倦,為什麽秦遙瞧起來像一幅畫,而記憶中的秦倦卻只有那低柔的語音與卓絕的謀劃?因為秦遙就是那一張臉,一張溫柔的臉;但秦倦并不是一張臉,他是一種強勢一種才智。至于美與不美,完全不相幹的——這就是為什麽秦倦總令人忘卻了他的長像——即使他生着一張女子的面容,即使他也如女子般荏弱,但他卻有驚人強硬而極具侵略性的靈魂——犀利而幽冷,主導一切的靈魂!

秦筝看着秦遙走到她面前,目光定定地,臉色蒼白。

“筝!”秦遙喚了她一聲。

而秦筝的目光自他臉上移過,緩緩移向秦倦。

她看了秦倦一會兒,又回頭看秦遙。

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她低聲笑了起來:“你們和好了,是麽?或者,你要告訴我,你從未恨過他?你們兄弟心心相連,血脈相通,你心甘情願受這十年欺辱,而他這十年也飽受折磨?”她退了一步,笑靥如花,“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懷疑我是不是認識你,大哥!”她語氣奇異地吐出“大哥”這兩個字,笑得越發燦爛,又退一步,“你明知道我誤會他,明知道我恨他,你為什麽都不說?我恨了他十年,十年,你懂麽?”她語氣很飄忽,像夢呓,但她的眼睛在笑,“十年啊!你明知道我誤會,你為什麽不說?為什麽等到今天才開口?你存心讓我恨他,是麽?”

秦遙剎那間臉色慘白,為什麽不說?為什麽不說?他為什麽不說?

“我很奇怪,究竟我為誰抱不平?為誰痛苦了十年?為誰恨他十年?而你——”她一字一句地道,“卻告訴我,我恨錯了,我痛苦錯了?你——當我是什麽?你關心過我的感受麽?我認識了你十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她慢慢收起笑臉,再退一步,準備掉頭而去。

“筝!我——我不是存心的!”秦遙脫口而出,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秦筝輕輕地笑了:“知道麽?我本以為,我是了解你的。”她半邊面頰在夕陽下,豔若朝霞,“甚至我一度以為,我們——是相愛的。你像一個在外面受盡欺淩的孩子,回家後需要人安慰,需要有人關心,需要有人可以依靠!我以為你善良得不敢去恨,所以我替你不平,我替你恨!但是今天,你給我一種感覺——你明明知道許多事,你不說;你甚至強迫你弟弟出人頭地,就用你的犧牲——你在扮演一個受害者。也許你自己并不覺得,但你明明就利用了你的犧牲,扮成了一個最可憐的人。你希望我陪着你,讓你依靠;你希望弟弟成為人中龍鳳;你希望兄弟和好如初;你卻又希望我恨他!這就是你的想法?你不是壞人,我知道你的希望沒有錯,沒有惡意!可是,你只顧着你自己,你利用你的可憐來強迫別人完成你的希望!你看到了,這十年,我很痛苦,他又何嘗好過?這就是你所想要的?你——從來不顧別人怎麽想,你不是最可憐的人,你是最自私的人!”她摔開秦遙的手,掉頭就走。

“筝!”秦遙一把攔住了她,臉色蒼白,“是,我承認我并不像你想的那麽好,可是——我——”他搖了搖頭,痛苦地道,“我知道我比不上二弟,永遠比不上他,我早準備好了退讓,無論什麽,我都可以讓給他,我早已學會不要和他争。他是天生的驕子,而我不是,我可以為他犧牲,可以為他放棄一切,但——但只有一樣不可以——我不能把你讓給他。我知道他是那麽聰明那麽好,而我——”他咬着牙,“我發誓我不是存心的,但是——我希望你恨他!”

“他不是天生的驕子!”秦筝聲音開始拔高,“是你自卑,你強迫他變成天之驕子!他沒有要和你争什麽,是你疑神疑鬼。我——我也不是你的,如果我認定了你,無論我恨不恨他都會跟着你。我認識你十年,你竟絲毫不了解我!你只會利用你的可悲可憐,把我綁在你身邊!”她掙開秦遙的手,再度掉頭就走,“他說得一點也沒錯,就因為你的犧牲,所以我們一輩子都要為你而活!”

“筝!”秦遙大受打擊,他是這樣的人麽?是麽?

“啪!”地一聲,秦筝挨了一個耳光。她錯愕地擡起頭,秦倦冷冷地站在她面前,幽冷的眸子深不見底。在他們争吵之際,左鳳堂覺得不妥,便特意避開了他們,去找秦倦回來。

“說完了?”秦倦淡淡地問,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秦筝瞪了他一眼,準備拂袖而去。她心裏好怨好恨好憤怒,為秦遙,也為秦倦。

但她還未走開,秦倦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往外走:“看來我們也有話要談一下。”

他的力氣并不大,秦筝完全可以掙開他,但他的手好冷,隔着衣袖猶能感受到他指掌間的冰冷,那不是情緒的關系,而是血氣不足。她遲疑了一下,終還是沒有掙紮,任他拖到三十步外的柳樹之下。

“你都是這樣說話的麽?”秦倦低柔地問。

秦筝微微蹙眉,明豔的眸裏掠過一絲不解。

她這樣明豔的女子,當斂起了眉露出不解之色時,便像一枝微微含苞的薔薇,妍麗而動人。

“你都是一開口便要把人傷得這麽徹底的麽?”秦倦的眸子烏亮得散發出侵略感和威脅性,低頭緊緊盯着秦筝,他的影子投在她的臉上。

“我——”秦筝微微後仰,她不敢迎視秦倦的眼神,它們讓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我說得不對麽?”

秦倦冷冷地看着她:“秦大小姐,”他有意加重這四個字,語音如夢,極輕極輕地問:“你有沒有想過,這十年來,你吃的是什麽?穿的是什麽?住的是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