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真香進度 31%
少女笑容溫婉, 在手電筒的光線下, 像皎潔明月蒙上一層薄紗。
陸知行的心, 變成了瀑布底下的石縫水草, 被這一句話反複滌蕩, 沖刷。
他連忙別過頭,表情若無其事,用來掩飾心底的慌張無措。
然後, 握緊她的手,一步一步, 拾級而下。
實驗樓裏又黑很靜。
陸知行還是第一次知道,人在黑暗中,視覺失靈的時候, 其他感官會被放大很多倍。
聽覺,觸覺,嗅覺。
他能嗅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沉木香,觸到她冰冷的掌心因為與他相握,一點點傳遞給她溫度, 聽到他們兩個人平緩的腳步。
還有,他左邊胸腔裏, 那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很快走到一樓。
他牽着她走到門口, 伸手推門,發現實驗樓被人從外面上了鎖。
是到了學校封樓鎖門的時間。
陸知行轉身瞧了瞧,在考慮哪裏的窗子沒上鎖,然後翻出去。
實驗樓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手電筒照到哪裏,其他地方就暗得無邊無際,像一個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等待人們走過去,然後将其吞噬。
他不怕,晚晚不一定。
陸知行認命地吸了口氣,然後給老郝打了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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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好,我是陸知行,我現在在學校的實驗樓裏……對,學校,我來練習物理實驗……沒有,我不是來打架的……我也沒過來吃火鍋……沒打牌,沒有!我現在被關在樓裏面,我想讓您找一下門衛大爺,把我放出去……我騙您幹嗎?不信您去問班長,有沒有這回事,就是他幫我補的課!”
老郝又說了幾句,這才挂斷電話。
陸知行沒好氣地按掉手機,說:“真不愛找老郝,太能唠叨。找他開個門而已,非得問我是不是帶人來畫室吃火鍋,煩死了。”
這會兒靠着大門,遠處的光源能照過來幾分,晚晚的狀态似乎恢複了一些。
她說:“說明你有前科。”
陸知行無語:“什麽前科,我那是餓了,也不是故意要吃。”
晚晚側頭看他:“哦?怎麽回事,說說呢?”
陸知行覺得丢臉,松開她的手,走到樓梯處,挨着扶欄坐下:“就高一的時候,那時候還沒說要減負,每天都有晚自習。”
光源離自己遠了,晚晚連忙跟着走過去,挨着陸知行坐下:“然後呢?”
“然後我肚子餓了,就叫了個火鍋外賣,帶鍋的那種。”
“被同學舉報了?”
“不是。”
陸知行覺得尴尬,聲音沒有那麽理直氣壯了:“我一個人吃無聊,就帶幾個同學去空教室一起吃。”
“沒想到老郝那天值班,晚自習巡視的時候,逮住我們了。”
“我們怕挨罵,就把老郝留下來,讓他跟我們一起吃。”
“比較不巧吧,教導主任,就是離職不幹那個,有事找老郝,發現他不在,就到處找,然後全被逮住了。”
聽完這個曲折動人的故事,晚晚只關心一件事:“那你吃飽了沒?”
“當然。”
“他怎麽處罰你的?”
知道晚晚問的是教導主任,這段記憶很深刻,陸知行不用想就說出來了:“他讓我寫一份檢讨書,下周一升旗時,在國旗下面檢讨。”
“有什麽好檢讨的,餓了吃飯不允許?”
陸知行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感覺,他繼續複述:“對,他還讓我檢讨一千字。我又沒做錯,我檢個屁。”
“那你?”
“我就上去檢啊,我說,我不應該在晚自習叫火鍋外賣,點了肥牛,上腦,眼肉,金針菇,苕粉……等等吧,報了一堆菜名,還寫了火鍋蘸料,煮火鍋的先後順序,也算湊齊了一千字。”
“……”晚晚問:“然後呢?”
“然後當天我又被叫了家長。”
晚晚心想,你被叫家長也是應該的。
回憶過這個話題,兩個人先前那股淡淡的尴尬感散去不少。
她說話的語氣已經不像先前那樣,語氣軟軟的,有光的地方給了她不少安全感。
其實陸知行剛才是有意說些窘事來轉移晚晚的注意力的。
否則她會一直注意周圍的黑,自己吓自己。
雖說她害怕時,對他很依賴,但他不想趁人之危。
他更希望她能恢複往常的狀态,而不是,安全感缺失。
四下一片沉默,許思齊腕上紅繩浮現眼前,心底那股不快的感覺又升起來了。
他閉上嘴巴,默默透過玻璃,向遠方眺望。
門衛很快拎着手電筒來了。
門鎖從外面打開,門衛嘴上抱怨:“放學了還不回家,跑實驗樓裏幹什麽?”
陸知行拉着晚晚,二人一前一後走出來。陸知行說:“大爺,是我。”
門衛一聽這聲,擡頭一看,說:“你小子……”看到陸知行身邊的女生,話鋒一轉,“跟女朋友約會啊?”
“沒有!我們是來學習的!”被人這樣誤會,饒是陸知行臉皮厚,也不太自在。
門衛哈哈一笑,沒再多說,讓他們倆早點回家。
街上車水馬龍,燈火明亮,高樓大廈一座接着一座,晚晚握着垂下的書包帶,嘆了口氣:“外面的世界明明這麽好,為什麽一定要待在山裏面呢?”
陸知行望着她美麗的側顏,濃密睫毛卷翹,遮住那雙眸子裏的心事重重。
他呼吸一輕,心裏有千萬句話想要說,可是到了嘴邊,又覺得唐突。
他想告訴她,其實你可以留下來的,你本來就是我的未婚妻,反正我爸媽比喜歡我還要喜歡你。
他們都會歡迎你的。
我也會。
你可以把你的家人都接到B城,反正陸家房産多得是,就算住在陸家,也不是大問題。
只要你開心。
可……
她會接受嗎?
萬一她笑着告訴他,陸知行,不要自作多情了,你以為我稀罕?
或者告訴他,其實她喜歡的人是許思齊……
他連忙停止思緒,不準自己想下去。胸口的大石越壓越重,他呼吸不得,憋得想去猛打沙袋。
陸家的車很快來了。
不是家裏的,是陸振川常用的那輛。
陸知行一眼認出,他想都沒想,就坐上了副駕。
晚晚坐在後面,與陸振川并排。
“叔叔好。”
陸振川人雖嚴肅,但在晚晚面前,到底是不一樣,他和悅地點點頭,司機發動車子,他問起晚晚在學校的近況。
晚晚認真回答,二人有來有往,這一路也不算無聊。
陸知行坐在前面,全程閉目,一句話都不想接。
他不想與陸振川過多交談。
回到陸家,陸夫人問了一嘴怎麽回來這麽晚,晚晚截過話頭,說陸知行教自己學習,借用學校儀器,才晚了一點。
他爸媽很信任晚晚,沒再多問,喊他們吃飯。
陸知行心中有氣,說了句“不吃了”,一步兩個臺階邁上樓去。
陸夫人看着陸知行的背影,急得追上樓梯兩步:“哎,你這孩子,不吃飯哪行,你現在高三,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少吃一頓飯餓壞了怎麽辦?你……”
不等她說完,陸知行已經消失在樓上。
陸夫人無奈地嘆口氣,陸振川把衣服交給傭人,扯了扯領帶:“不管他。”
一頓飯在沉默中結束。
陸夫人吃罷,有些坐不住,她說:“我上樓看看。”
陸振川放下筷子,說:“我有一條領帶不見了,去年結婚紀念日,你送的那條。”
“哎?不見了嗎?我前天還看到了。”
“你幫我找找。”
“等會兒,我先去看看咱兒子怎麽回事。好端端的又不吃飯,幹嗎呢這是。”說着話,陸夫人站起來,就要往樓上走。
陸振川道:“他鬧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回回都慣着他,以後越來越變本加厲。”
“可……”
“我那條領帶明天要系,你去找一下。”
陸夫人沒說什麽,上樓去衣帽間給陸振川找領帶了。
晚晚用紙巾擦了擦嘴,說:“陸叔叔,我吃飽了,您慢慢吃。”
陸振川嗯了一聲,說:“你上去之後,幫叔叔去知行的房裏看一眼,問問他怎麽回事。”
“叔叔?”
“你們是同齡人,比起我們這些老骨頭,他更願意跟你交流。”
“您……”她想問為什麽不自己去,話到嘴邊,她想起第一次月考時,陸知行被冤枉那次,他們也發生過類似的對話。
人家的父子關系,她一個外人,不太方便多管。
于是晚晚點頭:“好。”
她走上樓,敲陸知行的門,聽見是她的聲音,陸知行說自己睡了,沒有開門。
她沒有那麽喜歡勉強別人,也就沒有再問。
回房間後,晚晚點燃香爐,放在左上角。青煙很快從雕花的爐子裏冒出來,她嗅了一口,心曠神怡。
這是寧神香,木家獨有的配方,她晚上一個人睡會怕黑,有這香在,能讓她睡得安穩一些。
她看了會兒書,做了一些生物化學題,擡頭看時間,已是深夜。
其實沒有完全看進去,她總是會回想今天在實驗樓裏,陸知行在黑暗中帶她下樓梯的畫面。
她父母早亡,在四叔的照拂下長大。為了培養她的獨立,她的淡然,她很小的時候,就要一個人睡。
不管她如何哭鬧,叫門,都不會有人理會她。
寨子在山中,晚上妖風呼嘯,嗚嗚作響,無數個在被子裏顫抖的深夜,她都能聽到蛇在樓頂上爬行的聲音。
稍微長大一些,四叔送了她一條狗,她給他取名阿旺。有阿旺陪她睡覺,她安心許多。
阿旺很聽話,又十分粘她,除了她之外,誰都不認。
她養了半年,在某一天睡醒後,四叔告訴她,阿旺被送走了,送到了大山外面,很遠的人家。
山外。
那是陌生的世界,是她沒接觸過的天地,她連寨子都出不了,如何能出山,尋回她的阿旺?
那是晚晚記憶中,哭得最兇的一次,她什麽都沒有了,看到她會搖尾巴汪汪叫的阿旺,晚上睡覺緊緊窩在她懷裏的阿旺。
如果它睡醒之後找不見她,阿旺會不會也像她一樣流淚?
四叔卻告訴她,如果害怕失去,就不要在一開始的時候付出感情。
起先她不懂,可是随着慢慢長大,阿旺被送走的事情一直刻在她心裏,她忘不掉失去的感覺,所以不管面對什麽事,她都變得克制,冷淡,不過心。
她成為了四叔最想要的樣子。
也失去了一個女孩子本應有的爛漫和純真。
卻在今晚,牽住他的手,然後被他反握住的時候,湧上一股陌生的感覺。
她那顆自小封居在木屋的心,被人鑿了個洞,寒風呼嘯着灌進來,将心冰凍。
鑿洞的人,是四叔。
是陸知行的手心的溫度,驅走了那些寒,然後,把其他奇怪的東西灌進來。
她不知道他灌進了什麽,她只是覺得,自己的心很滿。
外面突然響起一道很輕的關門聲,随後是腳步聲。
再輕,晚晚也聽得到。她常年在山裏,處于安靜的環境,聽力一向比別人好。
晚晚停止思考,決定出去看看。
走廊裏已經沒了他的影子,晚晚走到樓梯處,扶着欄杆向下望。
果然看到木質扶手上,有一只熟悉的手,已經下到二樓。
晚晚跟了上去。
一路下到一樓,廳裏的光線暗暗的,只有廚房的燈在亮。
晚晚輕手輕腳走過去,就見陸知行站在廚房裏面,左手握着個小飯盆,右手攪拌着什麽。
他拌得投入,沒注意身後,過了半分鐘,他嘗了一口,似乎覺得味道不對,轉身打開冰箱,往裏面加了什麽。
他轉回身,邊拌邊向前走,擡頭看見倚在門口的人影,不禁吓了一跳。
數不清是今晚第幾次被她吓到了。
陸知行的嘴邊粘了幾粒白米飯,視線往下,手裏端着一盆還沒拌好的拌飯。
他有些尴尬,咽掉嘴裏剩下的米飯,不知怎麽想的,問:“來一碗嗎?”
晚晚搖頭。
陸知行哦了一聲,繼續拌他的飯,只是速度比照從前慢了不少,眼睛時不時會瞟她,很快又收回來。
晚晚走過來,問:“我幫你?”
“不用。”陸知行避開她的手,“你去睡吧。”
陸知行從她身邊擦過,向餐桌走去。
晚晚回頭,看他的背影,心裏覺得不對勁。
她跟他走到餐桌,在他對面坐下,也不說話,看着他一口又一口地吃飯。
陸知行臉皮也沒那麽厚,一直被人看着,慢慢也吃不下了。
他說:“你能不能別看着我。”
“為什麽不理我?”她盯着陸知行,直截了當地問。
陸知行低頭,又吃了一大口飯,含糊不清地說:“沒有。”
“雖然說,你以前也不太喜歡我,但絕不是這樣。”
在實驗樓裏,她的心都被害怕占據,沒來得及細想陸知行的反應。
到了校門口,她冷靜下來,就感覺陸知行有那麽一絲絲反常。
但她也不算非常确定,相處時間短,也不好說百分百了解。
直到這一刻,她是真的确定,陸知行不對勁了。
陸知行咽下嘴裏的飯,說:“你想多了。”
“是我中午跟何雨田吃飯,沒有跟你一起?”
“不是。”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陸知行心中警覺,晚晚向來聰明,她難道真的發現了?
“是我跟許思齊?”
“……”陸知行沒應聲,又舀了一大勺。
飯裏有桔梗,泡菜,胡蘿蔔絲等等,一堆鹹菜,拌飯簡單快捷,是朝鮮人造福世界的發明。
但不知是不是今夜鹹菜放多了,嚼在嘴裏,竟有些紮嘴。
晚晚終于了然,她說:“你要是在意這個,怎麽不早說?下次我們再去實驗室,帶你一個就是。他是班長,能帶動班上同學一起學習,他會很高興的。”
“……”陸知行把勺子丢進飯盆裏,站起身來,把拌飯端進廚房。
他站起來的動靜太大,椅子猛地被膝蓋一彈,發出很大的響動。
晚晚覺得莫名,她哪裏說錯了嗎?
想了想,她跟進廚房,語氣加了幾分小心:“還是說,今天做實驗的時候,我學得太快……你沒跟上?”
陸知行差點吐血,他沒有那麽蠢好嗎!
“要是這樣的話,下次讓許思齊講慢點,你跟不上可以說出來,不必遷就我。”晚晚眨眨眼,晶亮亮的眸子璨若星河,“許思齊這個人還挺不錯的,起碼脾氣不錯。”
陸知行壓着冷意,語氣稱不上好:“是麽。”
“像他這個年紀,讀過這麽多書,還是挺難得的。”晚晚表達了一下自己對他的肯定,“用現在流行的誇人方式,他雙商都很高。”
許思齊許思齊,又是許思齊。
陸知行把飯盆摔在水池裏,轉過身來,眼裏怒火灼灼:“是,他哪裏都好,學習好讀書多講文明懂禮貌,他不亂丢垃圾不随地吐痰,等紅綠燈還硬要扶老奶奶過馬路,他教你學習教你做實驗,他對你好上一點就要被你放嘴邊念,我呢?”
“……”晚晚被這一段話說的頓住,她在原地怔然,眼睛望着陸知行。
他覺得自己的臉在燒,更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莫名其妙,在意這些沒有用的東西。
送出去的東西,處置權在別人手上,他知道。
但,他也有不開心的權利,不是嗎?
陸知行的喉頭忽然有些發哽,像嚼槟榔的時候被嗆住,話都已經說到這兒了,索性不吐不快——
“木晚晚,你到底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你知不知道那根繩子到底是什麽意義?老子五點鐘爬起來,登上那麽高的山,燒了那麽久的香,磕頭磕得我要昏過去了,就為了一根繩子,就因為我想送給你。我怕你不收,我還特意配了個蠢得要死的,什麽高考加油,誰特麽想管你高考加不加油啊!你不喜歡可以不戴,不收,哪怕扔了也好,為什麽要送給別人?是不是在你看來,我的心意根本不重要,可以随意任人踐踏;還是你覺得,就算送出去也無所謂,比起我送你的禮物,錯過許思齊的生日才是你更大的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雷和營養液,啵啵啵!抓起來挨個含進嘴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