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三月後
三個月後,八月,酷暑。
“下面有請趙明來為我們播報今日消息……”山腳下停着一輛出租車,司機在裏面搖着大蒲扇,往手機微信群裏丢了個語音消息:
“我艹我車上的空調又他媽壞了,這他媽帝都快熱死我了!”
“報修,報修!”微信群裏很快來了一條語音回複。
“報他媽修!剛才拉一個老哥上墳山,現在他媽山底下堵車呢下不去!我他媽卡在山腰連個人都拉不到……”
司機正在微信群裏抱怨,一旁的車門就忽然被敲響了。
他一轉頭,愣了一下。
卧槽,大美女。
“你好,請問……”那年輕女人報了個地點,問司機,“能去嗎?”
司機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識道:“能,能!”
等美女上車,他才想起來提醒她:“不過小姑娘,山下邊堵車呢,你要坐我的車可能得堵一會兒。”
沒事。那年輕女人看起來很疲乏,靠坐在後車座上,閉上眼開始休息。
“嘿,得嘞。”司機不再多說什麽,等一會兒山下的路通了,他立刻開車往下駛去。
年輕女人坐在車上半夢半醒,随後被一陣颠簸颠醒來,模模糊糊,她聽到司機車上的廣播裏一直播放着什麽消息。
“我市警察全面展開搜索,但目前尚未找到……”
年輕女人打個哈欠,揉揉眼睛從車座上坐直身子,忽然問司機:“誰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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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司機聽到她的話,一臉悶。
“廣播裏播的。”女人又補充道。
“哦。”司機想了想,“好像是個女演員,挺有名的,三個月前失蹤了,那新聞真他媽鋪天蓋地,天天都是她。”
年輕女人沉默了,許久才問:“她叫什麽?”
“我沒關注,反正新聞裏天天都是陳某陳某地叫。”司機一提到這事,就啧啧嘆息起來,“昨天我回家,我閨女還哭呢,你說現在的小孩子,剛上小學就開始追星了,這是個事嘛!”
“哦。”年輕女人木愣愣地看着窗外。
“要我說,沒事別輕生。”司機打開話匣,“據說是兩口子鬧矛盾,那女演員離家出走,她老公是個導演,這下老婆沒了,戲也不導了,也不出門見人了。唉,這禍害誰呢……”
年輕女人徹底沉默了,什麽話也沒說。
寂靜的客廳裏,電視上播放着的新聞,和出租車裏的是同一則。
傅少寧盯着桌上那只生日蛋糕,掏出煙盒裏的最後一支煙,就這蛋糕上的蠟燭火苗點燃,放進嘴裏熟練地吸一口,吐出個眼圈,随後躺在沙發上,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兩眼放空。
最後一支煙被消滅,傅少寧将它滅在溢出灰來的水晶煙灰缸裏。
他還想再來一只,拿過桌上的整條煙盒往裏一看,整條盒子空了。
啪。他把盒子砸在地上,随後閉上眼,用胳膊擋住眼睛,躺着躺着,就沉沉睡過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周圍只是一片漆黑。
他頭腦覺得發暈,摸過煙灰缸裏塞着的的手機一看,晚上十點。
居然睡了這麽久。
他坐起來,望着窗外星星點點的燈火,摸黑找到鑽在茶幾底下的遙控板,遙開客廳燈。
那耀眼的燈光亮起的一刻,他下意識地閉上被刺痛的眼,适應好一陣,才勉強睜開。
視線先落在茶幾上。
不知何時,那茶幾上的蛋糕居然少了一塊。
傅少寧皺了皺眉。
蛋糕他沒吃過。
再定睛仔細一看,蛋糕上的蠟燭早被吹滅拔下來放在一邊,他低頭,發現自己身上蓋着一條夏涼被。
睡覺前丢在地上的煙盒也被老老實實拾起來放在垃圾桶裏。
他媽來了?
傅少寧頭疼。
前兩天才剛趕她走的,怎麽又來了。
他肚子開始習慣性地叫起來,但他并不想吃東西,只是從沙發上站起來,随意理理頭發,準備去洗手間洗把臉。
但他忽然聽見廚房一陣開火聲。
傅少寧很煩躁。
他說過的,不讓他媽過來做飯。
于是折道,他先去了廚房。
一進廚房,見燈光亮着,他推開門,靠在門邊,低着頭,面無表情地道:“我不吃,別做了。”
廚房裏的人轉過身,盯着他許久,才慢慢開口:“你不吃嗎?我煮了面條,要是不喜歡,那我們吃生日蛋糕。”
傅少寧聽着這聲音,眼睛驀然睜大。
幻聽了嗎?
他慢慢把頭擡起來,再轉過去,怔住了。
面前的人,不是他媽,而是——
“冉冉?”他輕聲叫了一句。
這是幻覺嗎?還是說他的夢根本沒醒?
他只盯着陳依冉,愣了許久。
陳依冉笑着朝他走過來。
“你吃面還是吃蛋糕?”她問。
傅少寧緊緊盯着她,慢慢擡起手來摸着她的臉。
“我是在做夢嗎?還是說出現幻覺了?”他鼻子一酸,眼中帶着淚光,摸着她柔軟的臉龐,一遍一遍質問着她。
陳依冉臉上的笑容漸漸褪下,她擡頭看着傅少寧,認真對他說:“不是夢,是我回來了。”
他一把攬過她的腰略有粗暴地抱她在懷中。
緊緊抱着,感受她的心跳和體溫。
“你去哪了?這三個月你去哪兒了?你去哪兒了?!”他越瘋狂質問,越用力抱緊她。
陳依冉被他抱得太緊,快喘不上來氣,卻還是什麽也沒說,伸手也環住他的腰:“我沒去哪,我只是回來了,我回來了。”
傅少寧什麽也不說,依舊緊緊禁锢着她,忍不住渾身顫抖,淚水無聲掉在她肩上。
“你還會走嗎?”他想了許久問。
“不走了。一定不會走了。”陳依冉低聲道。
她的确不會再離開了。
因為這次,她找回了真正的自己,她知道自己是誰,父母是誰,童年是怎樣的,從小到大的經歷,還有和懷中人相知相識的一幕幕,她都記得。
她知道自己就是陳依冉。
“我把一切講給你好嗎?”她又對傅少寧道。
“好。”傅少寧咬着牙,“你要清清楚楚講給我。”
陳依冉嘆聲氣。
過往一切,不堪回首。
她是陳依冉。
也是個壞人。
從小沒了父母,養在舅舅舅媽家,被舅媽家的姐姐冷嘲熱諷,被舅媽區別對待,被舅舅誤解。
家裏待不下去,她就只能去外面尋求庇護,所以從初中開始,她從來沒有空窗期。
長得漂亮,男朋友一茬接一茬地換着割,讓她在其中嘗到了甜頭,不自覺沉迷。
等到了大學,她覺得自己得交往優質男為以後着想,便看上了和她同寝的林小葉的暗戀對象沈棋,撬了閨蜜牆角挖到他。
和他在一起幾個月她迅速厭倦,但礙于他的權財誘惑,她沒跟他分手。
這期間她又看上了另外一個人。
影視圈新貴,天才導演傅少寧。
看上他,勾引他,睡了他,這是她釣男人的的普遍流程,縱使他傅少寧看起來清冷不好接近,還不是被她制得服服帖帖。
可惜睡過她就厭倦,兩腳蹬了他,重新去找下一個獵物。
但她沒想到傅少寧對她認真了。
她這種女人,放在娛樂圈,哪個男人看不出來只是能玩一玩的公交車?縱使是沈棋,其實也沒打算跟她長久。
但當時25歲的傅少寧卻看起來像個純情小處男,天天追着她,質問她,舔着她。
那時的陳依冉只覺得他好煩,挑明了對他沒感情,只是睡過的關系,就另尋歡樂。
只不過,她沒想到,兩年以後,她才偶然聽說,那位姓傅的導演曾經消沉過很長時間,差點自殺,似乎是因為感情問題。
她算算時間,心裏推測着傅少寧是不是因為她的拒絕而受了打擊,就過去詢問。
當然,她去詢問只是為了獲得滿足感,獲得那種有男人為了自己竟然自殺的滿足感。
她找到他問自殺這件事,沒想到傅少寧不僅大大方方承認了,還淡然地笑着對她講,他已經走出來了,不必擔心,以後大家都是陌路人,誰也不認識誰。
陳依冉一下子愣住了。
和傅少寧交談過的那一晚,她不僅沒獲得滿足感,還有種被人甩了的感覺。
也是從那時起,她開始正視這位傅導的光芒。
他确實比她耀眼多了,家世好,年紀輕輕就拿到國際大獎,才能自不必說,關鍵長相也是一表人才,不輸那些影視明星,甚至更多了許多成熟的男人魅力。
看他游走在名利場上那不卑不亢的樣子,她不知不覺心動了。
她也沒想到,自己第一個心動的男人,居然是個對她說要永遠跟她陌路的人。
陳依冉想得到他。
起初是發消息騷擾,然後是故意制造偶然碰面,甚至一次次他當面表白。但他不為所動,一次次拒絕她。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她的追求變得更加瘋狂了。
兩年前的年初,她甚至開着車去追他,卻不想把他逼到了絕境,她不想他受傷,便自己主動撞了車。
傅少寧沒受什麽傷,倒是一下車就見她被撞的滿頭是血,他把她從車裏拉出來,打了120,她卻不上救護車,執意要給他下跪,求他原諒她、接受她。
她沒等到他的回複就被擡上擔架,在醫院待了一周,一檢查發現自己除了蹭破皮的傷口就是輕微腦震蕩。
她回家了,那時事業也受挫,愛情也沒得到回應,她成天在家吃零食,看電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宅在家的日子,她自然看起了淡忘已久的小說。
一本接着一本,去樓下取快遞時,還發現自己粉絲送來一本書。
她撕開快遞時還在想,自己還有粉絲嗎。
那本書叫《追逐溫柔影後的日子》。
名字大衆,但還是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因為小說主人公和她重名。
看完那本小說的那天中午,她沉沉睡過去,睡了很久很久。
等她醒過來時,她只記得自己叫陳依冉,是名三十六歲的明星影後,她以為自己是看了本叫做《追逐霸道總裁的日子》的小說,穿越過來的。
從此她開始帶着書本上的記憶,一步一步重新邁進演藝圈。
直到那次錄制選秀綜藝時磕了腦袋,她的記憶開始每隔一段時間消失。
生活變了。她總在丢失記憶,而且失憶的間隔時間一次比一次短。
她終于受不了了,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引書***。
把那本書燒掉以後過了三個月,等到她生日這天,陳依冉忽然醒了。
醒了後她才慢慢回想起腦海中所有的事。
她根本不是什麽三十六歲的大明星,她就是個二十三歲心術不正的女演員,她穿了書,又穿回來,帶着小說裏的記憶一直可笑地活着,咒罵着自以為被魂穿的那個原主。
其實都是她自己而已啊。
陳依冉覺得命運像給她開了個玩笑。
這個玩笑像個巴掌,把她前二十三年的糜爛人生,打得生疼。
陳依冉這個故事講了很長時間,她講着講着覺得身體疲累,就和傅少寧一起上床躺着。
“好熱啊。”陳依冉在傅少寧懷中靠得久了,不自覺冒出來一句。
傅少寧這才松開她。
“我這個故事是不是特別離奇?”陳依冉又問他。
傅少寧笑了。
“你好像在給我講故事。”
“沒有。”陳依冉連忙辯解自證,“我發誓沒有,我現在還記得那時候我追你車給你下跪那段呢,我那時候真的好崩潰啊。”
傅少寧垂下睫毛,捧過她的臉吻着她略蒼白的唇:“那些事就別提了。”
“嗯。”陳依冉點點頭,喘了口氣,呆呆望着天花板感嘆,“我現在突然覺得我好像是人生贏家啊。”
“嗯?”
陳依冉轉身盯着他說:“你看,我失憶了以為自己是另一個人,然後一直努力努力,居然真拿到了影後,還跟你成家了,我的天,我都有種一覺醒來擁有全世界的感覺。”
“是嗎。”傅少寧摟着她,摸着她的長發,親吻着她的耳垂,“那真好啊,你是人生贏家。”
陳依冉笑着,但笑着笑着臉又沉下來,她滿臉抱歉道:“不過就是折騰死你了,對不起你傅導。”
“我無所謂。”傅少寧疲憊地閉上眼抱着她,“只要明天我醒來你還在,我覺得受多少苦都值得了。”
陳依冉聽到這話,鼻子瞬間一酸:“你放心,我肯定還在。”
“嗯。”他長長舒了口氣。
“不過。”陳依冉想着想着,又道,“傅導,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
“我記得我追你那一年你特別讨厭我啊,我現在覺得你能重新接受我,都有點匪夷所思诶,尤其是我第一次失憶開始,你居然直接就帶我走了。”陳依冉問,“你那時候怎麽就開始對我那麽好啊?”
傅少寧笑了:“其實我确實挺讨厭你的。”
“啊?”
“不過那種讨厭只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就你像瘋子追我的那段時間而已。”傅少寧擁着她,語氣鄭重,“我被你拒絕完那次,花了兩年走出陰影,後來又被你瘋狂跟蹤,又花了一年讨厭你。”
“對不起啊……”陳依冉小聲道。
“不過,從被你拒絕到你出車禍,”傅少寧又道,“我喜歡了你三年。”
加上從她出車禍以後發生的種種直到今天。
是五年。
陳依冉頭腦有點亂:“什麽意思……走出我陰影兩年,讨厭我一念,又喜歡我三年,那三年哪兒來的?”
傅少寧笑了:“從陰影和讨厭的時間裏省出來的。”
陳依冉愣了許久,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可能是天底下最會省的人了。”她把頭埋在他懷裏,小聲啜泣着說。
“也許吧。”傅少寧笑了。
兩人不再說話,閉着眼,安靜地躺在一起。
無數個擔驚受怕的漫漫長夜,從今天開始,不再孤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