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毒酒
六月二十三,皇後于城南的芙蓉園舉辦家宴。
瓊花花期将盡,盛夏眼瞧着便要來了。芙蓉園內瓊花掙着這短暫的時辰,争先恐後地怒放,一池碧水邊瓊花如盤,花瓣如着蠟般,光彩照人,清香四溢,落落大方。初開時呈綠白色,待全開時,花瓣為雪白色,晶瑩剔透,恍若一輪明月墜地,竟比那出水芙蓉更有一番別致風味。
宋歸站在池邊,定定地望着池中的紅魚。今日本是王族們的家宴,陳婉卻打着“皇子臣子同為一家”的幌子,派內官給滿朝的文武大臣都送去了帖子,于是,宋歸站在着池邊看魚賞花了。
不管皇後這麽做是出于什麽目的,宋歸在心底其實是很想來參加這次王族內部的家宴的。因為只有混進家宴,她才可能有機會叮囑太子黎平不要喝身邊的侍衛倒得酒,或者運氣好一點,她還能見機攪黃了陳婉毒殺太子的計劃。
所以此次芙蓉園家宴,宋歸還是很情願來參加的。裴行俨第一次不用綁着自家女兒來赴宴,他坐在馬車裏的時候嘴邊都帶着笑。
宋歸靠在池邊的一棵柳樹上,那種得知一個人即将要在自己面前暴斃的心情其實很複雜,仿佛自己便是審判者一般,宋歸壓抑地嘆了口氣,她伸手扯了一枝柳條在手裏,漫不經心地晃着,目光在鬧哄哄的園子裏四處游移,在看到黎漠後,宋歸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
黎漠身邊是劉瑜。她今日身着一襲鵝黃色對襟簪花裙,墨黑的秀發梳了十字髻,異常地端莊典雅,若是體态再豐腴些,便能稱得上雍容華貴了。
他們不知道在交談些什麽,反正在宋歸看來就是很親密,她睨了黎漠一眼嘟囔道:“劉瑜有什麽好的,不就是會寫詩會女工嘛,有什麽了不起的。我還會背九九乘法表呢我!”
“依依在嘟囔什麽呢?”一個溫和的男聲傳來。
宋歸回頭,正對上太子黎平帶笑的眸子,她短暫地愣了愣後小跑至他面前,拉着黎平的衣袖撒嬌道:“依依在找太子哥哥呢!”
黎平目光越過宋歸,朝黎漠那邊望了望,瞬間便明白了,他擡手勾了勾宋歸的鼻子道:“就會恭維孤,依依跟孤說實話,是不是在看四弟?”
宋歸癟了癟嘴,冷哼一聲道:“誰在看他?我才不在乎他和誰賞花吟詩呢。”
黎平失笑,他伸手捏了捏宋歸的面頰,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四弟是個值得你托付一生的人,依依莫要淘氣,好好待四弟。”
宋歸點點頭,她擡眸看向黎平,眼眸閃了閃,啓唇,還沒吐出一個字又阖上了。宋歸咬了咬朱唇,她怎麽才能将皇後要在家宴上害他的事情隐晦地告訴黎平呢?
黎平挑了挑眉,他看向宋歸,目光中帶着詢問:“怎麽了?依依想要和孤說些什麽?”
宋歸低下頭,拽着黎平衣袖的手緊了緊,再三考慮後,宋歸擡眸一臉純真地朝黎平眨眨眼眸:“太子哥哥和依依做個游戲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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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麽還想着玩。”黎平失笑。
“不嘛不嘛,太子哥哥快答應!”宋歸拉着黎平衣袖撒嬌。
黎平無奈,“好好好,孤答應你。”
宋歸朝黎平狡黠一笑,湊近他耳畔道:“太子哥哥和依依打賭,如果太子哥哥在宴會上不喝一口酒,依依便乖乖嫁給端王殿下,以後也不惹爹爹哥哥生氣!”
黎平眼眸暗了暗,只一瞬他便換上了笑容,黎平點了點頭道:“好,孤答應依依。”
宋歸伸出小拇指,“來,拉鈎。不許食言。”
***
宴會進行的很順利,陳婉今日穿着朱色鎏金鳳紋袍,頭上戴着鳳頸碧玉簪,淺笑嫣然,和衆臣子神态自若地談笑。
宋歸将目光從皇後身上移開,她端起茶杯,裝作喝茶時偷偷瞄了一眼黎平,在确定他沒有碰桌上的酒杯後,宋歸略微放寬了心。
酒酣,衆臣都有些醉了,陳婉下令梨園十八舞女為衆人起舞助興。一陣靡靡樂音響起,十八舞女裹着一股香風袅袅婷婷地進了宴會場。
宋歸夾了塊花生豆扔進嘴裏,一邊嚼一邊看着舞女,眼角餘光仍緊緊盯着黎平那邊。
突然,坐在黎平身邊的二皇子黎猃舉起寬肚窄口的酒壇,“嘩啦啦”往自己酒爵裏頭斟了滿滿一杯酒,然後将酒爵舉起來,笑着要想黎平敬酒。
宋歸吓得手一哆嗦,“啪嗒”一聲,筷子便掉在了地上,她瞳孔驟縮,呼吸一窒,差點沒掀桌子站起來,宋歸攥緊了放在桌上的手,指關節泛着蒼白。
黎平朝自己桌上伸出了手,宋歸覺着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的目光跟着黎平的手移動,看着他繞過酒爵,端起茶杯,略帶歉意地朝黎猃揚了揚茶杯,仰頭将茶一飲而盡。
宋歸長舒了一口氣,她跌坐在座位上,後背全都是吓出來的冷汗。
黎平擡眼朝宋歸那邊看了一眼,眼底閃過一絲察覺不到的陰郁,他将茶杯放下,拿着筷子夾了塊獅子頭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一曲舞畢,十八舞女朝皇後和皇帝行了一禮後紛紛退了下去。陳婉舉着酒爵站起來,她振袖将酒爵推了出去,朝衆人行了一禮朗聲道:“今日本該是我王族家宴,本宮今日請衆愛卿前來,是想讓衆愛卿明白,大梁的江山不僅僅是我黎姓王族的,沒有衆位愛卿鞠躬盡瘁輔佐我黎姓王族,大梁的江山怎能山河永晝,世世代代?所以本宮今日在這裏敬衆位愛卿一杯,皇兒們還需衆愛卿多多扶持提攜才是。”
衆臣子被皇後這番擡高身價的馬屁拍的通體舒暢,紛紛站起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請聖上、皇後娘娘放心,臣等為大梁江山社稷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宋歸舉着酒爵,眼神卻瞄着黎平,見黎平沒端酒爵,這才放下心來垂眸喝了一口涼茶,壓了壓适才被黎平和黎猃吓得飙升的腎上腺素。
“小姐,你怎麽了?身子不舒服麽?”垂手站在一旁的沉碧俯身問道。
宋歸擺了擺手,她拿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吐槽,“沒事。我……我就是有點腎虛。”
沉碧沒聽懂,她緩緩地眨了眨眼眸。
宋歸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照這麽提心吊膽下去,她不是得抑郁症就是得心髒病,最不濟也會得個神經衰弱症。
正恍神間,一聲尖叫吓得宋歸一個激靈。
她循聲望去,只見黎平右手死死揪着胸口,口中吐出鮮血來,他面部扭曲抽搐,十分痛苦地攥緊了拳頭,身子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立在他身旁的侍女吓得大叫,衆臣面如菜色,喝下去的那點酒水被這猝不及防的場面吓得早就沒了影。
宋歸只覺晴天霹靂,耳邊“嗡”地一聲,便什麽也聽不見了。她呆呆地跌坐在地上,眼神沒有聚焦,虛浮在半空中,眼前人影綽綽,尖叫聲腳步聲不絕入耳。
陳婉的哭聲飄進耳朵裏,宋歸聽她聲嘶力竭地一遍又一遍呼喚太子黎平的表字,聲聲泣血,教人聽着不覺落淚。
宋歸就那麽僵坐着,她不知自己為何落淚,反正淚水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從眼角滑落,打濕了一片衣領。她看見陳婉将渾身是血的黎平緊緊抱在懷裏,厲聲呵斥着衆人不許靠近,她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着黎平的面頰,像一位失去摯愛、失魂落魄的母親。
宋歸忽覺一陣氣血翻湧,喉頭腥甜湧上來,她一偏頭,咳出一口血來。在她失去意識之前,她看見黎漠不顧一切地朝自己這邊跑來。
呵......一向雲淡風輕的大boss也有這麽失态的時候啊。能瞧見這麽一回,也算是她三生之幸。
宋歸再次醒來,是在自己的閨房。屋中彌漫着濃濃的草藥味,郎中拈了拈花白的胡須低聲對裴夫人道:“夫人莫慌,小姐這是急火攻心,又受了極大刺激,情緒波動太大造成的,老臣為小姐包了幾方藥,調養幾日便可好轉。”
“謝謝,謝謝。”裴夫人抹了抹眼淚,拉着郎中的手千恩萬謝地将人送至門口,這才轉身走進屋子。
“娘。”宋歸張口喚她,才發現嗓子啞得厲害,根本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
裴夫人慌忙握住宋歸的手,淚光閃閃,“別說話,好孩子,你別說話。娘聽着心疼。”
宋歸咧嘴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讓裴夫人放寬心。
裴夫人坐在床邊獨自抹了一會眼淚,嘆了口氣,替宋歸掖好被子,站起身說道:“娘去廚房給你做點粥,你好生歇着。”
宋歸點了點頭,目送着裴夫人離開。
沉碧垂手站在一旁抹眼淚,肩膀一聳一聳得,宋歸嘆了口氣,她撐着身子坐起來,朝沉碧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小姐。”沉碧慌忙走上前,在床邊跪下了,擡眸問她:“小姐有何事要吩咐?”
宋歸将沉碧的手拿過來,伸出食指在她掌心慢慢寫道:“太子……太子殿下他怎麽樣了?”
沉碧眼眸暗了暗,她低下頭道:“殿下薨殁,皇後娘娘悲痛欲絕,下令舉國上下為太子服喪一年,期間之期未滿,不得娶妻納妾、喬遷新居。朝廷上下着素服于慈恩寺為太子守靈七日。”
作者有話要說: 我竟然在滿課的情況下更完了一章,我厲害不?!
一個趕完新章節的鹹魚叉腰得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