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十日期限

晨光熹微,啓明星遙遙挂在深色蒼穹裏,閃着微光。農家的雞鳴聲打破了黎明前的最後一絲寂靜,馬車辚辚駛過青石板鋪就的街巷,不知驚醒了多少還在酣睡的夢中人。

黎漠靠在車廂壁上擡手扶額輕揉眉心,借此驅散倦意。雲毓坐在外頭,微涼的晨風拂過臉龐,他猶豫了一會,扭頭清了清嗓子對黎漠低聲道:“王爺,此次裴姑娘的無端失蹤,會不會是陳婉幹的?”

“我還不能确定。”黎漠淡漠的聲音消散在晨風中,帶着絲絲倦意,“沉碧在地上撿到的那枚扇玉墜子是趙衡落下的,裴依依很可有能是被趙衡劫走的。至于趙衡有沒有背着我勾結皇後,現在我還不好判斷。”

雲毓眼眸暗了暗,他咬牙低聲道:“此人做事随性亂來,與西南趙家共謀大事,簡直是如履薄冰。如此不好掌控的勢力,倒不如不聲不響地除掉。王爺給屬下兩個月,屬下定能提着趙氏一族的人頭回來交差。”

馬車內黎漠嘆了口氣,“重活了一世你為何仍是如此莽撞?我們掌控不了趙家,皇後那邊照樣對趙家亦是一籌莫展,為何不借刀殺人?”

雲毓聽罷點了點頭,擡眸專心致志看着前邊的路,馬車颠簸了一下,拐上了永寧街衢。

更夫打梆的聲音傳來,四更天了。守衛城門的侍衛打着哈欠将城門緩緩推開,聽得遠處傳來辚辚的馬車聲,侍衛愣了愣,他望向黎漠馬車駛來的方向,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端王殿下。”雲毓拉了缰繩将馬車停下來,從腰間拽下一塊令牌,亮了亮道。

侍衛回過神,他笑着點了點頭,退到一旁讓馬車進去,嘟囔道:“離早朝還有一個時辰呢,怎地殿下今日來這麽早便要進宮?”

雲毓一揚馬鞭,馬兒一聲長嘶,高高揚起前蹄,朝宮門永巷駛去。

***

皇帝黎浚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自太子暴斃,他更是咳得睡不着覺。太極宮整夜整夜都回蕩着皇帝的咳嗽聲,聽得四喜公公揪心不已。

“聖上再歇息一會罷,離上早朝還早着呢。聖上再躺會,奴才看着時辰着呢。”四喜将溫熱的茶水擱在皇帝手邊,輕聲勸道。

皇帝咳嗽了一陣子,直起身子翻過一本折子,擺擺手道:“朕睡不下,看會奏折打發打發時間也好。”

四喜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拿過一件明黃色外衫給皇帝披在身上,小聲叮囑道:“國事雖重,聖上也要保重龍體。”

皇帝沒答話,他拿起擱在筆山上的朱砂筆,仔細地在奏折旁作着批語。暖黃色的燭光映在皇帝斑白的鬓發間,銀亮的白絲顯得異常刺眼,他眼底青黑了一圈,眼尾也爬滿了密密的皺紋,那雙執筆的手也枯瘦幹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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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轉身抹了抹眼淚。

皇帝真的老了。

忽然外頭值夜的小太監快步走進來,在殿裏跪下伏低了身子道:“聖上,端王殿下求見。”

皇帝将手上的奏折放下,咳嗽了兩聲後,擡眸淡淡道:“讓他進來,你們都退下吧。”

“諾。”四喜恭恭敬敬地朝皇帝行了一禮,跟着小太監退下了。

黎漠走進來的時候,皇帝正咳得厲害,他伏在書案上,肩膀劇烈地顫抖着。

“父皇,”黎漠上前扶住皇帝,眼底帶着擔憂,他輕輕拍着皇帝的後背喚道:“父皇近日為何咳得如此厲害?太醫有來看過麽?”

皇帝緩了一會,接過黎漠遞過來的溫茶,喝了幾口潤了潤嗓子,擺擺手喘了口氣道:“無妨。太醫來瞧過,說是受了風寒,無甚大礙。”

黎漠點點頭,将皇帝掉落在地上的外衫重新給他披上,嘆了口氣道:“父皇又一夜未阖眼麽?”

皇帝安撫性地拍了拍黎漠的手背道:“父皇老了,哪裏還像你們年輕人一樣有那麽多瞌睡。你這麽早過來,是為裴家的事情罷。”

黎漠愣了愣,他低下頭低聲答了聲“是”。

皇帝粗重地嘆了口氣,他伸出手緩緩搭在國玺上,指尖輕輕撫摸着國玺雕刻的圖紋,聲音帶着一絲無奈與悲涼,“裴氏一族勢力太大。你娶了裴依依,日後行動上難免不會受到裴家的牽制。朕不想讓你步我的後塵。”

黎漠眼眸閃了閃,他攥緊了拳頭,低聲道:“裴依依和陳婉不一樣。”

“你坐在這個位子上,很難保證日後與你出生入死的人不會背叛你。”皇帝擡眸看向黎漠,面色平靜道:“太子暴斃之事,朕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你們私下做的事不再過問。黎平他性子他溫和,鎮不住底下蠢蠢欲動的野心。黎猃嫉惡如仇,藏不住心事,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父皇你……”黎漠聽罷臉色變了變,他身形震了震,有些難以置信道:“您想讓我做太子?”

“若是你今晨不來太極宮,朕應該還在你和黎猃之間搖擺不定。”皇帝笑了笑,“裴依依與奸人暗中勾結,東窗事發後畏罪潛逃。光這一條,朕不用尋什麽理由便可直接抄了裴家。朕之所以放手同意讓皇後插手此事,一來是想給裴家一些警示,二來是想看看你對裴家的态度。”

黎漠垂眸,“兒臣只是覺着就那麽不明不白地治了裴家的罪,會讓朝中的忠良之臣心寒。”

皇帝摩挲着國玺,咳嗽了兩聲,沙啞着聲音道:“帝王是規則的制定者而非遵守者,忠良奸佞的标準也由帝王說了算。帝王是孤獨的,身邊誰也不可全權相信,與你相伴一生的,只能是那萬裏河山。”

黎漠擡眸反問:“那您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縱容陳婉?她逼死了我娘親。父皇,她逼死我娘親啊。”

皇帝垂下眼睫,眼瞳裏映着昏黃燈光,他仿佛想起了什麽歡心的事,眼底帶着淡淡的笑意,“嬌嬌啊……挺好的一個姑娘,乖巧可人得緊,朕以前最疼她。朕記得她特怕冷,寒天臘月的,将自己整個兒都圍在白狐裘衣裏,臉蛋兒紅紅得,柔聲喚朕‘表哥’。”

黎漠咬了咬牙,他低聲打斷道:“我不想聽這些,你對不起我娘。等你死了,在下頭給她賠罪罷。我今晨過來,只想告知您一聲,裴家我保定了,皇後我殺定了。”說罷,他轉身離開,落下一陣涼風,拂在皇帝面頰上,有些刺骨地寒。

***

卯正二刻,聖上早朝。文武百官都垂首伏跪在殿內兩側,靜候皇帝和皇後登殿朝會。文官之首的位子空着。

衆人各懷心思,昨夜禦林軍突入慈恩寺帶走裴行俨夫婦二人的事情,早就在百官之間傳的沸沸揚揚。今日的早朝衆臣來得都很早,三三兩兩圍在一處雲淡風輕地談笑,不動聲色地相互試探。

陳三思微微擡頭,他往黎漠那邊瞄了一眼,恨恨地咬了咬牙。黎漠将裴氏夫婦帶走之後,陳三思便驅車進宮,馬車還沒行至神武門便被皇帝的侍衛攔了下來,以至于他沒來得及将這消息及時傳給皇後。

忽聽內官長長一聲喧乎:“聖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衆臣紛紛俯首朗聲高呼:“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帝在九龍寶座上坐下,擡了擡手讓衆臣平身。

陳三思持笏板出列,拱手行禮道:“啓奏聖上,聖上昨日下令命臣捉拿叛賊裴氏,臣奉旨将裴氏押往大理寺。怎料端王殿下突然前來,帶走裴氏夫婦二人。微臣恐沖撞了殿下,沒有阻攔。微臣自覺失職,故今日于殿上向聖上辭官謝罪。”

陳婉聽罷,臉色瞬變,她倏地擡眸看向黎漠,鳳眸裏帶着不可思議。昨晚上央求皇帝下旨抓人時,她想到了裴行俨抗旨,想到了衆臣上奏求情,唯獨沒想到黎漠會如此雷厲風行地将人從大理寺帶走。

皇帝皺了皺眉,他看向黎漠問:“哦?竟有此事?黎漠,你說說為何要去大理寺阻攔陳尚書執法?”

黎漠出列朝班,朝皇帝拱手行了一禮道:“兒臣以為此事的當事人裴依依還未找到,不應該草率關押裴相國。相國乃國之重臣,若如此下獄,我大梁朝的刑法律令還有何威信可言?”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當今晨在太極宮的對話不存在,皇帝一副毫不知情的表情詢問,黎漠一副盡職盡責的表情解釋。

皇帝捋了捋胡子,點頭道:“黎漠所言極是。此事當務之急是找到失蹤的裴依依,衆愛卿以為如何?”

衆臣紛紛附和道:“臣以為端王殿下所言極是。”

陳三思擡眸瞄了一眼陳婉,陳婉沒發話,他不敢擅自反駁衆臣的呼聲。

陳婉氣得渾身發抖,一是因為此事本就是她故意誣陷,黎漠站出來和她正面對抗,她底氣不足,只能忍着;二是因為她真的沒有想到在這緊要關頭,黎漠會反咬她一口,而且這一招快準狠,她根本不敢還力。

黎漠垂手靜立着,他看向陳婉,神色淡淡的。

陳婉咬了咬牙,寧神冷笑道:“漠兒處理事情果然考慮周全,此事是本宮和聖上太急躁了些。可是本宮更想聽聽,諸位準備如何去找畏罪潛逃的裴依依?反叛謀逆是砍頭的大罪,本宮和聖上可以一天兩天不追究裴相國的責任,可是若是裴依依一年未找到呢?十年未找到呢?”

陳三思連忙附和道:“皇後娘娘所言極是。裴依依畏罪潛逃,本就很難抓到。若朝廷還縱容裴依依的餘黨,這便是誤國啊。”

适才還慷慨激昂說裴相國不該獲罪的衆人聽了這話,瞬間不說話了。衆人互相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憂慮地搖了搖頭。

陳婉眯着眼眸,目光緩緩掃過殿內的衆人。

“十日。”黎漠淡淡道,他擡眸對上皇後的目光,“以十日為期限,兒臣定将裴依依送至聖上面前。”

陳三思冷笑,衆臣嘩然。

裴依依無故失蹤,連個影兒都沒有,從何處找?去哪裏找?這些都還沒有任何頭緒,黎漠當着衆人的面立下十日的軍令狀,這不是正中皇後的下懷麽?

黎漠重複道:“請給兒臣十日時間,兒臣親自帶回裴依依。”

“好!”陳婉拊掌朗聲道:“十日便十日!本宮和聖上十日後與衆臣在金銮殿等候殿下的捷訊。”

作者有話要說:  宋歸:與夫君分離的第三天,想他想他發瘋似地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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