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48
048.
很快,放國慶節假了。
我們全家準備出發去鄉下外婆家給外婆過生日,雖然我私底下又偷偷厚臉皮央求但朝星和我一起去,但還是被他拒絕了。
我想我也應該理解他,畢竟他去了肯定多少會有些不自在的。
他站在落了一地黃色小花的栾樹下和我告別。
我擡頭看着那悠悠的藍天,刺眼的光芒照在栾樹那像楊桃一般的花朵上,閃閃發亮。我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為什麽世間萬物,唯有植物最美呢?”
他思考了一下:“可能是因為每一株植物,都有屬于它自己的季節。”
我指着栾樹的果子:“鄉下可多這樣的樹了,我回來的時候給你折一枝栾樹花。我外婆家的院子裏還有一棵大桂花樹,到時候我就摘一些桂花做成香囊送給你。”
他笑得眼睛眯了眯:“我喜歡桂花。”
“哈哈,我還知道你最喜歡櫻桃。”我又眨巴眨巴眼睛再問他一次,“朝星同學,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嗎?我們一起吃櫻桃味的生日蛋糕。”
他笑着搖了搖頭,伸手在我腦袋上輕輕一拍:“我等你回來。”
我臉紅了紅,傻呵呵地笑。忽然之間,我覺得展東辰說的那些話好像對我沒有那麽大的威力了,我為什麽非要去在意別人對我的評價和看法呢?我并沒有做錯什麽,也不必自我懷疑。
越是受打擊,越是要勇往直前。
“這個給你,”他忽然遞給我一封信,“但是你現在不要看。”
“為什麽啊?”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秘密。”
我的心砰砰跳,我覺得,萬一有可能是情書什麽的。
“那什麽時候可以看啊?”我歪着腦袋問。
“等你回來之後。”他微微揚唇。
我做個沒問題的手勢:“OK OK。”
我想,我就是這麽相信他。
在車上,我媽忽然問我:“吹吹啊,你沒有邀朝星一起來玩呀?”
我立即否認:“當然了。”
我媽可惜地說:“那留他一個人在這裏,怪孤單的。”
我一愣:“媽媽,你希望我邀他啊?”
我媽笑了:“為什麽不呢?媽媽還挺喜歡這個孩子的。”
啊?
難道我媽不擔心我早戀了嗎?
我胡思亂想着,但又不好問。最終,我望着窗外,握緊手裏的那封信,仿佛他就在我身邊一樣。
到了外婆家,氣氛熱鬧了起來,外婆拉着我的手,又抱了抱,最後說可想我了。同來的一些親戚絮絮叨叨地問了下我的成績,雖然也不差,但我不喜歡這個問題,于是我端着蛋糕就跑開了。
夜裏,月明星稀,我遇到同樣跑了出來的表妹胡采。
我吃了一口蛋糕,遇到了同道中人一般,說出共鳴:“采采,你也不喜歡大人那些無聊的問題對吧?”
說起來,我媽和我阿姨先後出嫁不過就是一個月的時間差,所以我比采采大不了多少。但是我們的性格很迥異,她些微的內向,不怎麽和人說話。
以前小的時候我們還經常一起玩,後來長大了,她和我的交流就少了。
所以,面對我剛剛說的那句話,她只是輕微地點了點頭,我也不覺得奇怪。
我大快朵頤着,她忽然悶悶地對我說了一句:“我真羨慕你。”
我有些驚詫。
“你看起來真快樂。”她說。
“為什麽會這樣想?”
“每次你都笑呵呵的,不像我。”
我走到她身旁:“你都說了嘛,是看起來而已。人可都是會僞裝的生物。況且,每個人的性格不一樣,不要因為做自己而感到懷疑。”
她好像還是很不開心。
我拉了拉她的手:“有不開心的你和我說說,看看我能不能幫你解決。”
她搖了搖頭:“你幫不到我的。”卻忽然又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腦袋,“因為是我自己喜歡胡思亂想。”
我也撲哧一笑:“說明想象力好。”
我們難得地打打鬧鬧,嬉嬉笑笑着回去了。原本打算過完外婆生日就回去的,但是外婆想留我們多住幾日,于是我和胡采就留了下來。我們兩個挨在外婆身邊,學學外婆是怎麽縫香囊的,然後一起去摘桂花。不過想到胡采特別惜花,我就決定和她一起撿掉在地上的桂花。雖然掉在地上了,但是香氣依舊,我相信但朝星肯定會喜歡的。
胡采問我:“姐,你的香囊是要送人的嗎?”
“為什麽這麽問?”我繼續撿花。
“因為你一臉遐想。”她認真地說。
我停下手裏的動作,嘴角忽然上揚,做個噤聲的動作:“保密。”
她一愣,也會心地笑了笑:“了解。”
國慶假期結束後,爸爸開着車來接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我給但朝星發了一條信息,告訴他我回來了,給他帶了桂花香囊和栾樹花枝,不過他沒有回我,可能是睡了吧。
第二天,我将栾樹花枝放在車籃裏,等他一起去上學,不過沒等到。于是我自己踩着單車去上學,感覺有些奇怪。
去到教室,發現他人也不在。我拉了好幾個同學問有沒有看到但朝星,都說不知道。我心情郁悶,趴在欄杆上,眉頭皺起,看見班主任正好經過,于是向他打聽,沒想到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恍然大悟說:“呀!差點忘了宣布了!但朝星他轉學了。”
“什麽?”我難以置信。
“他出國了,一號的那天他媽媽還來了的,說接他回瑞士。”
我覺得自己還處于一種懵的狀态,一放學我就立即沖到了他家,使勁敲門,結果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
“找誰?”他問。
我急忙說:“但朝星!”
“……哦哦,”他思考一下說,“搬走了,你是?”
我不知如何開口回答,只是失魂落魄地搖搖頭,轉身離開。
他搬走了?回瑞士了?開什麽玩笑?
我不停地說服自己,直接打電話給他,關機關機關機。
我望着手中握着的那根栾樹枝,忽然狠狠地将它扔在了地上,眼睛裏冒出淚花:“混蛋!混蛋但朝星!”
我躲在房間裏哭,心中小小的抱怨他,然後強迫自己寫作業,卻忽然從書包裏翻出一封信來。
我想起來這是離別前他給我的,我抹了把眼淚,小心翼翼地拆開,看到他蒼勁的筆跡刻印在宣紙上。
“我最怕女孩兒哭了,所以道別的話就用字代替好了。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為什麽和我媽的關系不好嗎?其實也沒什麽。我爸要和她離婚,是因為她喜歡上了別的人。
她在去瑞士出差的時候邂逅了別的男人,我外公很生氣,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請我爸吃飯,想要調和他和我媽的關系。
外公讓我盛飯,但是我讨厭我爸不争取一下就要離婚,所以我拒絕了。我也讨厭我媽三心二意,抛棄我和我哥。
即便我後來明白,感情的事,是勉強不了的。
當然,我改變不了什麽。後來,我被判給了我媽,我哥判給了我爸。我媽帶着我在瑞士重組的家庭裏生活了幾年,我不想再那樣過下去,就回來了。
但是這樣尴尬的家庭關系,我不想一直維持下去,所以我想學着妥協一次,嘗試一次。
以後……也許我會回來的。
你要好好學習。”
我讀完他的信,良久緩不過神來。
原來他是真的走了啊。
那麽匆匆。
那麽毫無征兆的。
以至于那一天,他把信給我的時候,我并沒有意識到,說告別,還真是告別。
可是,就算他要走,他也可以和我當面說清楚的,至少讓我跟他好好道別啊。我望着他寫給我的信,忽然覺得他很自私。我想要把信揉成一團,可是又舍不得,于是賭氣地在手機上編輯了一條短信發給他:好朋友是不會不辭而別的,你回來了也不用告訴我,因為以後不用見面了!
我也不知道他收不收得到,畢竟之前給他發短信他不回,打電話給他也是關機。也許人家正坐在飛機上飛躍了大西洋呢。
不過發出去之後,我又後悔了。可是短信并沒有撤回的功能。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整個人炸毛抓狂。我忽然想起胡采說羨慕我,因為我看上去很開心。可是你看啊——一個人生活的全部又不只是有開心,別人不開心的時候只是沒有讓人瞧見罷了。
我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大半夜的返回原地将被我踩了兩腳的栾樹枝放在裝有蘆葦的花瓶裏。
夜空中是一輪圓月。
月圓人不圓。
想起元代散曲家張鳴善的詞:月有盈虧花有開謝,想人生最苦離別。
我媽平時不允許我看小說,督促我看名著、看有文化的東西。有時候想想竟然也會派上用場。想人生最苦離別吶,但朝星,你太可惡了。
第二天,我頂着一雙熊貓眼去上學,看到但朝星的位子是空的,平時他喜歡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吃飯的座位也換了別人,班草的名頭也從但朝星換成了許之漾,我內心是說不出的惆悵。
體育課打排球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蒯莉又一次用力砸到我的鼻子,還沖我挑釁,我真想沖上去抽她丫的,但丁老師把我拉到一邊讓我去止血。
我仰着頭,輕輕擦鼻血,又低着頭,輕輕用水拍自己後脖子。直到此刻我才恍惚驚覺,上一次幫我拍後脖子的是但朝星,而他是真的已經離開了。
整個人頓時安靜了下來,我坐在臺階上,保持着低頭一動不動的姿勢,眼淚卻大顆掉了下來,落在地上。
忽然有人走到了我的跟前,我看到許之漾穿過這雙球鞋。這個家夥,那天在我問完班主任但朝星的去向之後,他還揶揄過我,說,“好可惜啊,你的靠山走了。”我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
“擦擦。”他遞給我一張衛生紙。
但這個聲音卻不是許之漾的。
我擡起頭,一愣,竟然是展東辰。
我沒有接過他的紙,也不搭他的話。
“對不起,”他沉吟了一下,“那天的話,我說得太重了。”
我橫眉瞥他:“我不接受道歉。要是你想從我身上看熱鬧,那抱歉了,沒得看。”
他倒是不在意我的反諷:“今天是你值日?”
我皺起眉:“關你什麽事?”
“我幫你一起打掃。”他說。
“一起你個頭!”我有些暴躁了起來,“我已經說了,不把你當朋友了!”
真是莫名其妙!
但是展東辰這個厚臉皮放學後居然留了下來,連覃帆語招呼他一起回家他都破天荒地拒絕了,我望着他拿着拖把用力拖地的樣子,終于說出了自己想說的:“你是不是想整我?你還想怎樣啊?”
他站直了腰,沉默地看着我,搞得好像是我的錯一樣。我覺得自己要爆炸了,對展東辰說:“算了算了,你拖你的,我拖我的,拖完了各回各家。”
展東辰其實也是一很逗比的人,要不是因為覃帆語的事情,最近也不會這麽嚴肅。我也不想把關系搞得這麽僵,畢竟同學一場。
我拖完地,立即就回家了。我把但朝星搬家的事情告訴了我爸媽,我爸倒是很淡定,但我媽稍微驚訝了一下,然後說了句好可惜什麽的,反正我也沒有聽清。因為我急着上樓,要把關于但朝星的回憶全部都整理起來,想想看,我那條短信不管他有沒有看到都很傷人,他可能也不想理我了。
唉。
整理出了以下物品:他幫我從許之漾那裏讨回來的三十一塊錢、錄音筆、信、裝着和他發過短信的老人機、他摘給我的蘆葦、他給我圈過重點的數學資料書、他送給我他競賽得第一的兩個筆記本……還有,他站在橋上的照片。
我觸摸着照片上他的臉,心頓時又柔軟了下來。如果他去找他媽媽緩和關系,那也是很好的,我應該支持他。雖然,我難過不能見到他。但是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似乎一直以來都不會阻攔和幹涉他的任何事。
我想,就算他當面跟我道別了,縱使我萬般不舍,我也會露出大大的微笑支持他的。
我播放錄音筆裏他錄的音,第一句就是他自謙的話“可能拉得不好”,但拉出的小提琴聲卻那麽動聽。我反複細聽他第一句話,因為想聽到他的聲音。
小提琴版的《月光》別有一番滋味,唯一讓我難過的是,我才意識到,當這首BGM在大結局響起來的時候,也是童遠和小七分別好久好久的畫面。
分別分別。
可是,我想要團圓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