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麥恩待在房間裏，他在這兒待了很久，在離開德維特的家之後。

這是個秘密的房間，平時這兒總是鎖着的，只有今天，它被打開了，麥恩躲在房間裏，他看着那張被自己放在角落裏的梳妝臺，以及上面的化妝品。

那兒有許多口紅。

有時候他也很困惑自己的行為，他覺得自己是不喜歡這些東西的，所有的過去，都是那個女人強加在他的身上的，但是最後他發現，這些都是借口——他喜歡穿裙子，喜歡塗口紅，他就是喜歡打扮得和女人一樣——這個認知令他有些崩潰。

很久之前，麥恩還能對自己說，你的那些不光彩的過去，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女人的逼迫。事實上也确實沒錯，他确實被逼着穿上那些裙子，做出女人的裝扮，供那個女人取樂。

但如果這一切帶上快感之後，一切都會不一樣，他沒法面對這樣的自己，所以他總是嘔吐。

“惡心的男人。”麥恩看着自己的手說。

他坐在凳子上，腦袋裏閃過了很多的念頭，一些過去的，現在的，以及即将發生的。

他看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幾分鐘前，它才剛剛震動了一次。

麥恩沒有理會它的叫嚣，因為他在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那些照片沒有再通過郵件發送，不過這些已經不再重要了，對麥恩來說，這兒唯一令他在意的只有德維特，既然德維特已經知道了他的過去，那麽這些照片也已經失去了意義。

麥恩坐在凳子上，他就像一具屍體，等待着最後的審判。

房間裏很安靜，只能聽到麥恩微弱的呼吸聲，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麥恩低頭看了眼，發現是德維特的電話。

他沒有立即動，只是坐在那兒，幾秒過後，他才緩慢地拿起了手機。

“我們得談談。”德維特在電話那頭有些焦急地說。

“我是個變态，德維特。”麥恩冷靜地說。

“不。”德維特勁烈的反駁。

麥恩聽到德維特的聲音，停頓了片刻，然後他輕聲說道，“你不會想知道我的一切的，我比你想象得卑鄙。”

“事實上，我也是個卑鄙的家夥。”德維特沉默了片刻後，也這樣說道。

德維特的回答并沒有令麥恩釋懷，他看着鏡子裏那個臉色陰沉的金發男人，“不。”他急切地想說些什麽，但最後，什麽都沒有。

他沒有再說話，只能聽着電話那頭德維特焦急的聲音。

“德維特，你能接受這個事實？”麥恩又問，“你的朋友是個喜歡穿裙子的男人。”

德維特立即做出了肯定的答複。

麥恩沒有立即說話，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如果你确定的話。”他說，“我想我們可以見一面。”

德維特忐忑不安地坐在這家酒吧裏，這兒的氛圍令他覺得有些奇怪，他沒法說出這種感覺，就像一個異類闖入了人類生活的空間一樣。

他看着眼前的酒保，那個男人看着他。

他們互相看了一會兒，然後德維特轉移了視線。

他不知道麥恩為什麽會約他來這兒，他敢肯定，他不會喜歡這裏。

“你看上去很緊張。”

酒保說話了，他的聲音有些低沉。

德維特看着他，“厄……是的。”

“第一次來這兒？”

德維特思考自己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最後他混亂地點了下頭。他不想再和酒保說話，于是低頭看着手腕上的手表。

離他和麥恩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會兒。

這個認知令他呼了口氣。

這裏的空氣有些渾濁，帶了點德維特不喜歡的味道，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然後小心地轉動視線，看着那些昏暗角落裏的女人……女人？

德維特眯起眼睛，他看着角落裏的一個人，雖然光線昏暗，但他肯定，那不是一個女人的體型——作為一個前花花公子，他還是有着基本的判斷能力的。

“瞧，德維特，你不喜歡這兒。”

噴在德維特耳畔的呼吸令他的身子一陣顫抖，他急忙回頭，看見了麥恩……厄，大概是麥恩。

德維特看着面前這個“女人”，“她”有着一頭金色的長發，紅色的嘴唇，皮膚白皙，神情冷漠，這會兒“她”正看着德維特，身上穿着一條黑色的貼身連衣裙——這裙子有些太短，德維特急忙避開了視線。

然後又忍不住看向他的朋友。

這會兒，德維特終于把他的朋友，和照片裏的模樣對應了起來。

時間并沒有讓“她”變得像男人一樣粗犷，相反，“她”變得更有魅力。

“德維特。”麥恩說。

和外表不同，他的嗓音是徹底的男人的聲音。

“這才是麥恩。”麥恩這麽對德維特說。

德維特看着麥恩，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很久之後，他才伸出手，“我可以碰一下你的腿嗎？”

麥恩點點頭。

德維特看着麥恩黑色裙子下露出的大腿——那是一雙男人的大腿，即使比一般男人來得纖細，但也絕對不是女人的線條。

德維特有些着迷地看着，然後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下，換來麥恩的顫抖。

他擡眼看着麥恩，看見麥恩低垂着雙眼，“繼續。”他說。

于是德維特輕輕觸碰着麥恩的大腿，他原本只是準備摸摸他露出的肌膚，但是手掌卻逐漸上移，就在他準備觸摸到腿根時，他的手被按住了——

“夠了。”麥恩說，然後抽出了他的手。

德維特看了一會兒自己的手，然後又看向麥恩。

“我們都得承認這個事實，我們沒法再做朋友了，德維特。”麥恩看着他說，他抓着自己的金色假發，然後扯了下來，露出了自己原本的短發，“我不是女人，你瞧，我是個徹底的男人。”

“而你，德維特，你喜歡的一直都是漂亮姑娘。”

德維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沉默地看着麥恩，這個氛圍令他窒息，他想喘口氣，卻發現這兒的空氣實在有些渾濁，“我們能換個地方嗎？”他問。

麥恩沒有看向他，“你瞧那兒。”他示意德維特去看那個角落。

德維特順着他的手指看去，發現那兒就是他先前看過的那些男人，或者是……“女人”，他想轉開視線，卻發現自己的腦袋被麥恩按住了，“瞧那兒，德維特。”他聽見麥恩在他的耳邊說，“我們沒有什麽不同。”

德維特看着那些男人，他覺得他們和他想象中的不同，他想轉開視線，卻發現麥恩的力氣出奇的大，于是最後，他只能閉上眼睛。

然後，他感覺麥恩冰涼的手指離開了他的額頭。

“這個就是你的答案。”

德維特急忙回頭，卻發現麥恩已經離開了座位，他想去抓住麥恩，卻在這一刻猶豫了，于是他站在原地，像個傻子一樣，看着麥恩離開。

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

“嘿。”

一杯酒被推到他的面前。

德維特擡頭，看見了酒保，這會兒他又回到了他的面前，“你的朋友？”他問。

德維特不知道他是怎麽看見麥恩的，但他還是點了下頭，他沮喪地坐在椅子上，覺得自己八成是搞砸了這件事。

“你不喜歡男人？”酒保問。

“……我不知道。”德維特說，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我以前只看過照片。”

“哦，那些美化後的照片。”酒保點點頭，“真正的男人可是有胡子的。”

“他小時候的。”德維特接着說。

酒保露出了一個驚恐的神情。

意識到自己似乎被當成了戀童癖，德維特急忙解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他說，然後悶悶不樂地坐在高腳凳上，“我原先以為他是個姑娘。”

“然後你知道他是個男人了？”酒保問。

“我想我喜歡金發姑娘一定是因為那些照片。”德維特喝了一口酒，“不過當我發現他是男人時，我并沒有那麽讨厭這個事實。”

“他覺得我不喜歡其他男人，但是我為什麽要喜歡其他男人？”德維特自顧自地說着，他沒有再理會酒保，只是喝着自己的酒。

喝了幾杯後，德維特突然意識到酒保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他擡頭，發現對方正在擺弄自己的手機，“你在做什麽？”他問。

“哦，只是一條信息。”酒保放下手機說道。

德維特胡亂地點頭，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我覺得糟糕極了。”他說，“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沒準他讨厭男人？”

“哦，沒錯，他讨厭男人。”德維特自顧自地說着，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或許我該去乞求他的原諒，坦白這一切。”

也許是這個想法激勵了德維特，他突然站了起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鈔，放在吧臺上，“對，沒錯，我得這麽做。”

酒精令德維特的大腦沒法想更多的東西，他現在只覺得自己必須找到麥恩，至于之後的那些……誰知道呢？

邁出酒吧，德維特來到街上，搭上了一輛出租車。

他坐在位置上，看着自己的手，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有多麽沖動，于是他捂住了自己的臉，但是他想，這一切應該不會比現在更壞了。

也許他們不能再成為朋友，但是他覺得自己該告訴麥恩真相，他不喜歡麥恩擔驚受怕的模樣，這令他愧疚。

出租車很快便到了麥恩公寓的樓下，德維特從出租車裏鑽了出來，然後和往常一樣，走進了這棟公寓。

德維特發誓，他從沒有覺得時間這樣漫長，也從沒有這樣覺得時間這樣迅速，當他真正站在麥恩門前的時候，他的心中突然充斥着恐懼。

他不敢想象麥恩在知道一切真相後，會是怎樣的憤怒。

這個猜測令他忍不住退縮，他想退後，卻發現他已經拿着備用鑰匙，打開了麥恩公寓的房門。

客廳漆黑一片。

麥恩沒有回來。

德維特呼了口氣，他關上門，扯掉脖子上的圍巾，走到沙發前坐下。

客廳很暗，德維特能夠清楚地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囚犯——

一個等待着最後審判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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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快結尾了，卻卡了那麽久_(:з」∠)_

下章完結。

恩……确實，無論是什麽樣的麥恩，都不是他自己希望的那樣。

德維特坐在麥恩的沙發上，他低垂着頭，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終于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他擡頭，看見了驚詫的麥恩。

“我們需要談談。”德維特說。

麥恩沒有立即說話，他打開了燈，放下手中的袋子，走到德維特面前，“什麽？”

“我覺得我應該坦白一些事情。”德維特看着自己的手，他很緊張，“我并不只喜歡女人。”

麥恩沒有說話。

德維特自顧自地說下去，“你還記得你收到的那些照片嗎？我看過這些照片，我的電腦裏有許多。”他的聲音越來越少，酒精令他的腦袋昏沉沉的，他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麽，只覺得他好像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包括——

他挺喜歡在心裏意淫他的朋友。

“我想我是瘋了。”德維特捂住自己的臉，他突然覺得自己很無助，這大概是因為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暴露給了麥恩，他不知道對方會怎麽看他，于是他窩在沙發上，哭了出來。

他哭得是那樣傷心，活像個沒長大的小男孩。

“她總說我大概是喜歡金發，這可有什麽錯，誰不喜歡金燦燦的東西呢？”德維特這會兒已經胡言亂語起來，他捂住自己的臉，眼淚和鼻涕順着手掌滑下，“就算那是個男人，我也很喜歡。”

“我想和他上床。”

“你想和我上床？”一直沒有說話的麥恩突然問。

抽噎着的德維特停止了哭泣，他從手指縫裏看着麥恩，“可以嗎？”

“不。”麥恩說，他找出了紙巾，遞給了德維特，這還是他第一次瞧見對方這麽狼狽的模樣，“那些照片都是你發給我的？”

接過紙巾，德維特點點頭。

“這可真是個壞主意。”麥恩說。

德維特又哭了起來。

“不過也不壞。”麥恩又說，他坦然地看着德維特，“我只是不想被你知道這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不想讓你知道我最不堪的過去，至于其他人？”他停頓了一下，“我并不在意。”

雖然酒精已經弄傻了德維特的腦子，但是這句話他還是明白，他用紙擦着臉上的淚痕和鼻涕，“……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的過去很複雜。”麥恩又抽了一張紙給德維特，“我覺得你……”他上下打量對方，“你被保護得太好了，你的生活無憂無慮，總是充斥着一些陽光的東西。”

“但是我不同，德維特，我的過去太肮髒了，這甚至讓我不知道該如何說起。”麥恩敘述着自己的想法，“朋友之間是不應該有這樣的隐瞞的，但是原諒我，德維特，我沒法向你敘述這些，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雖然麥恩的說法有些模糊，但是德維特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起那些照片，聽過麥恩的過去，他突然有些想哭，卻不知道是為什麽。

麥恩第一次發現德維特是那樣脆弱，他看着窩在沙發上哭泣的德維特，突然笑了出來。他看着自己袋子裏的女裝，他總覺得那些過去那樣不堪，令他惡心，但是現在，他卻覺得，也許這些是可以被一個人接受的。

他走到德維特的身邊，揉了下對方的腦袋，“謝謝。”他說。

德維特睜着兔子一樣的眼睛看着他。

“我想我們可以開始一段新的關系。”麥恩說，然後低下了頭。

※

《一本筆記》

20XX年6月10日

我想事情該結束了，諾特應該消失，這一切都應該成為過去。

憤怒和屈辱，不會因為時間而消失，卻會被愛原諒。

尾聲

麥恩來到了那家酒吧，然後看見了吧臺後的熟人。

“我不知道你居然喜歡這個類型。”酒保說，然後遞給了他一杯飲料。

“他很可愛。”麥恩坐在他的面前。

“你怎麽知道他會去你那兒？”

“因為我很了解他。”麥恩說，他喝完了酒保送的飲料，他已經很久不喝酒了，“謝謝你的信息，不過我想我是最後一次來這兒了。”

回到他和德維特的房子，麥恩發現德維特正在打掃屋子。

“這是你的東西嗎？”德維特的手上拿着一個被鎖住的本子，“我發現它掉在了沙發下面。”

“我以為它不見了。”麥恩走過去，接過本子。

“這是什麽？”德維特有些好奇地問。

麥恩看着手中這本封面有些破舊的本子，“我的日記本。”他說，“不過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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