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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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錦起了個大早,摸黑熬了小米粥,和老爹就着昨晚剩的饅頭用完就各自去忙了。她才到老夫人院子,竟見惜春也在,随即一想想必大夫人也來了。

當值丫鬟喊人進去伺候,似錦剛進去就見大夫人在老夫人面前抹眼淚,驚得她趕忙往出退。

老夫人擺擺手,讓她過去,說道:“似錦丫頭是貼心人兒,無妨,老大家的,你有什麽話便直說吧。”

大夫人不說旁的,直接向老夫人提起擡夏蓮位分的事來,可這眼淚卻是抹得更兇了。老夫人斜睨她一眼,笑呵呵道:“你這機靈鬼當我不知道你是啥心思?外人瞧你心眼大得很,我卻是知道你那處是比針還細。也甭哭哭啼啼了,我曉得你委屈。等會兒在娘這用了早食,娘給你讨個公道,可好?”

大夫人輕輕‘嗯’了,終是破涕為笑。下人将早食呈上來,兩人坐定,老夫人才想起缺了個人,便吩咐似錦去将三爺請來。

似錦道了聲‘是’,退出去大步向三爺院子奔去。三爺今時住得依舊是春來苑,離老夫人住處最遠,實在偏得很,她鮮少去那裏。才跑了一半便累得氣喘籲籲,額上滿是香汗,經過長廊拐角處時直直撞上人,結實胸膛如銅牆鐵壁般撞得她鼻子生疼,眼淚刷得流下來。

那人先是一陣錯愕,不由攬住她,只覺這身子溫軟馨香,既而愧疚道:“可有撞傷?”聲音低沉渾厚,富有磁性。

似錦推開他,未擡頭只看見靛青色衣擺微動,未加思索低吼出聲:“不用你管,你走路不長眼嗎?真是礙事。”然後提起裙擺跑了,至于身後之人是否回罵她都未聽到。

常萬德失笑,這是哪裏的丫頭,脾氣倒不小。身邊青槐恨恨道:“這丫頭這麽沒規矩,連主子都敢頂撞,要是再給我遇見一定要好好收拾一番。”

常萬德理了理袖擺徑直往前走,暗道青槐這小子多大人了,跟個婢女計較也不嫌累。到了母親住處見大嫂也在,他行了一禮,淺笑道:“娘,大嫂。”

老夫人笑着讓兒子坐,她自兩個兒子成婚後便免了這早起問安的規矩,她年輕時最惱這個,沒得讓孩子們也跟着折騰。倒是老大媳婦兒總是堅持來陪陪她,說說府中事唠唠閑話,日子過得也不無聊。

“三弟何時上職?嫂子好趁你在家時多給你備些衣物,再看看園子裏還缺什麽。說來也該往三弟園子裏多添些丫頭婆子伺候,瞧瞧我這,竟忘了這茬。”

老夫人抿嘴笑道:“可瞧瞧你這嫂子,管家都管出毛病了,三句話不離老本行。倒是似錦丫頭,怎麽喚你喚得她自個兒不見人影了?”

似錦着實冤得很,她跑到春來苑時,掃院子的丫頭告訴她三爺已經出門了。她道了謝又往回跑,心中想她又不識得三爺就算不小心錯過了,老夫人該是不會怪罪罷。她才進屋正擡腳往裏屋走就聽到老夫人這般說,俏臉瞬時變得通紅,進去後青蔥手指相互揉弄來揉弄去,緊張地說:“似錦愚笨,未辦好差事。”

不想老夫人确實大笑出聲,将她拉到跟前:“周管事這個女兒我可是喜歡得緊,以往太過老練古板,還是這會兒像個十六歲的姑娘,往後在我眼前放開些,別總拘着。”

三爺剛用了些小馄饨,肚子裏暖和連身上都舒服許多,這才擡頭,臉上不禁漾出笑,這可不是剛兒撞到自己那丫頭,看着母親笑道:“方才這丫頭怕是走了旁處未見到我,去了春來苑也是撲了個空。”

似錦一看那人穿了靛青色衣袍,微微變了臉,這,這該不會是自己剛剛罵的人吧?她向來沉得住氣,聽了傳聞只覺他笑得不懷好意,施了一禮:“三爺。”

老夫人用早食時旁邊有專門伺候的丫頭,似錦福了福身便退出去了。老夫人瞧着她笑了笑,就喜歡這股聰明可人勁兒,會客玩樂時老夫人最喜歡她在旁邊。

自家兒子今年二十二了,常年再外她想替着張羅親事都有心無力,這會兒也該把這事辦一辦了。思量一番,又看向大媳婦兒:“得空你也去相看相看城中未出閣的女兒家,有好的也給咱三兒張羅着。咱也不求女兒家家世要多拔尖,人善心好能踏實過日子便成。”

大夫人笑着說:“媳婦知曉了。就沖咱三弟這好樣貌,好身份不知有多少小姐想嫁呢。過兩日我就邀幾家夫人小姐來府中聚聚,娘也可看着中意哪家。”

“也好。”見他們都停了筷子,老夫人讓他們趕緊用免得涼了。一時裏屋笑意濃濃,暖意流淌。

似錦出了屋便尋惜春了,兩人在角落中閑聊,既不惹眼又能避避寒風。惜春瞧她皺着眉、垂着眼、苦着臉,好奇道:“這是怎的了?一大早怎麽這副樣兒?”

她長長籲了口氣,俏模樣更顯凄楚:“我今兒可是闖了大禍,剛罵三爺不長眼,不知往後他會不會給我穿小鞋報複回來。”

惜春張了張嘴,不知該怎麽說才好。三爺離家多年,誰都不知他是怎麽個人,既然傳得是他脾氣不好愛打人想必是真的,也替似錦擔憂起來。

突然耳邊傳來一道聲音,稍顯稚嫩的娃娃音,擡頭一看那圓圓的臉頰氣鼓鼓地可不跟個孩子似的:“原來剛才撞到咱們三爺的就是你呀!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你可就等着三爺收拾你吧,讓你呼天不應叫地不靈。”看見那丫頭臉色唰的變蒼白,面上一派正經,心底卻是大笑起來。

似錦膽戰心驚許久也沒等到三爺怎麽個收拾法,只是他臨去前沖她笑了笑,讓她心髒又不踏實起來。不過也不能因着害怕就不好好當差,待三爺走遠她才跟在老夫人身後去了大爺書房。

常家主人并不認為大爺與丫鬟私通是什麽可恥的事兒,就算是大爺的錯,也不過是數落兩句便罷,可夏蓮擔負了勾引主子的罪過便讨不了好。誰都知道老夫人最恨下人不規矩,巧蓮姨娘雖被擡了,可不也是看着老夫人臉色讨生存。初時還有老爺護着,那也不過是和嫡妻置氣,老夫人徹底冷了心不理會,老爺此後獨自宿在偏院,再沒去過巧蓮姨娘處。

一行人到了大爺書房,只有老夫人、大夫人和桂嬷嬷、似錦、惜春進去了,所以主子們到底如何處置夏蓮外面人并不知曉。

大夫人剛進屋就見夏蓮半跪在炕上給閉眼假寐的大爺捶腿,乖巧貼心模樣讓她心中火氣更勝,她在老夫人跟前懂事聽話,忙裏忙外為的是什麽?不就是他不成器怕爹娘偏心了弟弟們,怕他擡不起頭來?可他做了什麽好事?她豈會不知今兒有夏蓮,明兒就有秋蓮、冬蓮,可真真傷人。

夏蓮回頭見老夫人都來了,趕忙爬下炕跪在地上,不過是初冬地上卻也冷得緊。伺候在大夫人身旁時,兩人也偶有發生口角互相看不順眼的時候,可這會兒惜春見她這般狼狽,心中多有不忍。

大爺知曉自家夫人來了,仍舊閉着眼不理會,半晌都不見她發話,才開口:“你也甭來尋我晦氣,你能耐管着常府內務,誰的主都想做,我偏不讓你如願,你除了能在老太太面前哭着告黑狀能做什麽?”他話音剛落就感覺到硬物敲打在身上,鑽心蝕骨的疼讓他狂性大發,站起身來就要還回去,目眦欲裂的他待看到自己母親時才軟了下來,下地後恭敬地喚了聲:“母親。”

老夫人怒目威嚴,拿着手杖狠狠敲打了他十多下才厲聲呵斥:“你這把年歲可是活到狗肚子裏了,連誰和你最親都不曉得。繡娘和你夫妻十載,為你添了萍姐兒、泉哥兒,諸事不用管,安心做你的大少爺,還有理了?”說着又瞅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夏蓮,氣更是不打一處來:“為了個狐媚子,和你自個兒媳婦橫,瞧你這出息樣兒。你看我把你扒光趕出常府,看還有人貼你沒。要試試?”

大爺聽罷母親話頓時呆若木雞,他在府中嬌養慣了,若真是被攆出去,丢了臉事小,不能過富貴日子事大。他生下來時被當做心肝寶貝疼,凡事只要他說不沒誰能強迫他,所以落得個讀書不行、經商摸不着頭,可謂是一事無成。他貪圖富貴,舍棄一個婢女算什麽,趕緊跪下抓着母親大紅色金絲牡丹裙擺痛哭:“母親息怒,兒子不敢了,您千萬不要把兒攆出去。”

老夫人一腳将他踹翻在地,恨聲:“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不成器的東西,你但凡有老二老三那出息,也不至于成今兒這樣。”

大爺不敢開口,老夫人又轉向夏蓮:“你可瞧見了,你這主子靠不住,大禍臨頭只管保自己。他是我兒子,我也沒指望他成器,可你不一樣,你還指望他過好日子,這會兒是不是覺得瞎了眼?”

大爺面紅耳赤,夏蓮面色蒼白如雪,跪在地上顫抖着不敢擡頭。就算悔不當初又能如何?她這是算盤打的太響亮沒注意框子散了,許久才顫抖求饒:“夏蓮糊塗,求老夫人饒奴才這回。”

老夫人像是聽了天大笑話般,徑自坐進貴妃軟榻上:“饒了你?我饒了你,大夫人饒了你,常家規矩饒得了你嗎?我這輩子不願提起巧蓮姨娘,你想效仿她?”她又招了夏蓮到自己身邊,摸着她細嫩臉頰啧啧道:“瞧瞧這細皮嫩肉俏模樣,可見你家夫人未曾虧待你,要說享享富貴也不是不可以。可惜了,常府是留你不得,你還是去旁處攀高枝吧。”

大夫人這會兒心卻是冷了,為了萍姐兒和泉哥兒她便忍了,當初怎會在這人身上耗了力氣。突然覺得她痛快了又能如何?他這模樣可真污了人眼,讓他曉得難也好。其實對于夏蓮,她痛心、失望多過惱恨,她本來已給她尋了好人家,可是……撫了撫夏蓮梳理得一絲不茍的發絲,輕嘆道:“老夫人既然讓你去旁處,我也不好說什麽,你我主仆一場,我自問是對得住你。”随即轉身,微微向老夫人福了福:“母親,兒先去忙了。”

老夫人點點頭準了,待她出去後,才痛斥:“瞧瞧你們做得好事,繡娘太心善了。”

在回去路上,老夫人站在蘆葦飄蕩的枯澀池塘前,看着湛藍色天許久,才同似錦說:“你這孩子我瞧着可心,往後要是有了心思便同我說,莫要學了巧蓮和夏蓮。呵,這會兒才發現她們兩人名字倒有些像。”

似錦軟糯地回了‘是’,可心中卻越發覺得魏春才是合意人兒,攀高枝要是攀對人還好,若是瞎了眼攀上大爺這種人,可真是欲哭無淚。

午時院中少有來往婢女,只見兩個家丁将軟癱成泥一般的夏蓮拖出了府。冬時萬物蕭條失了生氣,常府婢女仆人多了去,多一個少一個也沒什麽,日子照常過。只是夏蓮這出卻給了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沉痛一擊,雖是轉賣也夠難過的,做了不要臉的事,哪家府院還會像大夫人這般對待?要說人吶,還是要知足些,不該惦記的也甭總念着,保不齊哪天可就丢了冬瓜,連芝麻也丢了。

天上挂滿繁星,一陣風襲來,沒有樹葉的枝桠一擺一擺,影子打在地上有些滲人。似錦伺候老夫人用了晚食便可回去了,她快步往家跑,因為害怕口中發出古怪聲響壯膽子。

她不知道她這般讓三爺和青槐瞧了去,青槐嗤笑:“這丫頭膽子真小,府裏還能有妖魔鬼怪把她吃了不成?”

三爺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也不只是誰,看見死人就嚎啕大哭,虧得還是個男人,也未見得比這丫頭強到哪兒去。”

青槐一張臉頓時羞得通紅,一路都閉嘴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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