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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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錦聽嘴碎丫頭說了四爺挨打的事兒,笑了笑又低頭整理書冊。四爺出身差了些,放在旁處是很難有出息的,勝在常老爺對子女們一視同仁,加心可意地栽培着。要這麽說起來,四爺确實混賬了,怨不得老爺動怒。

這幾日天氣不錯,想着能将書全部曬完,她心情瞬時轉好了。用午飯時,杜嬷嬷對她又是好一番‘提點’,她終歸是嫩了,飯菜本就沒什麽油水又攢了一肚子氣,随便吃了幾口就停了筷子離開。聽到身後陰陽怪氣:“別人喚聲姑娘,真當自己是小姐了。”她心中冷哼一聲,這等委屈來日必定原數奉還。

只是沒過多久腹中跟擊鼓似的鬧騰個不停,她看了眼從身邊走過的丫頭微微皺了皺眉,本着臉去書房看丫頭們将書架上的塵土清理利索了沒。才進去沒多久,三爺也後腳進來,見她們忙活着,笑道:“你們忙,我無妨。”

下人們應了,還是刻意放緩了步子免得擾到他。他這幾日瞧着府中事心中頗為無奈,特意尋了幾本輕松詞語幽默的小本子,在書桌前看到擺放的挂飾,笑着拿起來打量一番,幼時以為被誰給偷走了還哭鬧了一場,過了這麽多年沒想到它還在。轉頭見似錦在收整昨日書冊,坐在書桌後,狀似無意:“這兩天可還習慣?”

她往裏邊靠了靠,用看不到的那只手按住腹部不讓它作亂,這會兒書房內靜的連針掉地的聲音都聽得很清楚。她扯出一抹笑,聲音脆生生的恭敬守禮:“回爺,似錦這兩天很好。”

他低頭翻起書來,另一只手撫摸着挂飾上的大紅色流蘇,雖是髒了些,他還是待見。這是羅妙表妹在他生辰時送他的,那時他不過八歲,覺得全天下就是她對他最好了,後來多年未見,他每每在夜深人靜時閉眼想她如今長成何般模樣了。

年少心動暗思,又羞于同旁人提起,直到他從外面回來探親,母親笑着問他可還記得羅妙表妹,姨母帶着她在家中住了幾日昨兒才回去,若知曉他回來必定要多留她們幾日才好。他心中熱血翻湧,連話中都帶着難以掩飾的欣喜:“表妹可還好?”

母親笑意更濃了,張羅他坐下吃茶:“妙妙這丫頭出落的更美了,那俏臉蛋,好身姿,溫文爾雅大大方方,你姨母可沒白操心。這不,給瓊州知府夫人瞧上了,回去就定親啦。”

那會兒,常萬德只覺自己是一時熱一時冷,初時的驚喜快樂剎那間消失不見,他早已過了懵懂之時。他本來,想趁着這次回來與母親說,他已經到了成親年紀。

想至此,他突然猛地将手中流蘇扔開,它從桌上掉落地上,碎裂聲響傳來,在安靜中很是響亮。他擡起頭,書架旁早已沒了人,不知何時她已經離開了。

似錦離開書房,吩咐丫頭去給三爺泡壺祁門紅茶送進去。這會兒她尋思着去府庫中選幾樣好皮毛,好将三爺要的大氅趕制出來。衣裳她做不來,這事兒她卻不想假手他人,落了話柄。才走了幾步遠,就有小丫頭在身後叫她,她回過頭,揚了揚眉。丫頭微微福了福身子:“姐姐且等等,惜春姐姐這會兒在院外,說有事要同你說呢。”

俏臉猶如花開,眸珠明亮如光,睫毛顫動薄如蟬翼,宛若換了個人,她快步往過走,見惜春探頭探腦往院子裏瞅,笑出聲:“怎得不進去?你這大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頭,誰還敢虧待了你不成?”

兩人尋了處安靜地兒,惜春從懷中取出個拿手帕包着的東西遞給她,賊眉弄眼地示意她打開。似錦笑罵這人不正經,纖指如蔥白,将折疊好的帕子一層一層打開,看見東西頓時喜得差點叫出聲:“你怎麽會知道我沒吃飽,你可真是大救星,方才我都怕我這肚子不争氣在三爺跟前出聲。”

不過是支烤地瓜卻讓她心中暖暖,平日裏多數人對她恭維讨好,都不及雪中送炭讓她覺得情深意重。她大大咬了口,從未覺得烤地瓜這麽好吃,既而疑惑道:“大夫人跟前不用伺候着?你怎麽跑來這裏了?”

惜春嘆了口氣:“大爺和夏蓮那件事後,大夫人越發沉默,處理完府內事物就去屋裏禮佛了,表老夫人還勤吶。我倒是自在多了,可心中卻不好受。大爺真是糊塗,大夫人多好。”

似錦快速吃完,頓時肚子鼓鼓,心情都好了許多:“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兒,所以我就不生那些心思,有時候主子日子過得比我們這些下人還難受。争了搶了,人家稀罕你便是好,不稀罕了,哭瞎都沒人看你一眼。你嫁過去了,要多為自己打算,可別一股腦兒的往進湊。天天能好吃好喝睡個安穩覺,這就行了。”

惜春扯了扯她細嫩臉頰,笑道:“知曉了,你這個鬼靈精。說起來,魏春那小子對你可真是上心,我們這些個丫頭裏就你最有福氣。他剛替二爺回來取東西,路上給你帶了個地瓜,我只是個跑腿的。不好讓人家的一番好意落在我這裏,便還是告訴你罷。”惜春眼珠轉了轉,不忍心:“這會兒旁人都在傳你往後是三爺的人了,你和魏春,豈不是……”

她臉上原本帶着甜笑,心裏也喜孜孜地,聽了惜春的話,臉色頓時拉下來:“聽他們胡說,老夫人不明說我死也不會認。我在這院子裏過得不自在,那個杜嬷嬷誠心找我麻煩,一輩子關在這裏瞧着三爺,我寧肯去柴房劈一輩子柴火。”

惜春拍打了她一下,四處瞧了瞧見沒人,訓斥她:“虧得你是個明白人,這話兒能亂說?被別人聽了去,給你安個大不敬的罪過你可找誰搭救你?我勸你也別犟着,走一步看一步,要真是到那會兒了也認命吧。誰讓你命裏該有這麽一劫呢!我也想明白了,不圖什麽了,他願意待我好,我便受着,不願意了,就照你說的也不委屈了我自個兒。”

“三爺可真小人,不過就是頂撞了他一次,他就這般折騰我。你說我不認又能如何?總歸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的事兒,可我心底總還有着幾分希望。這事兒不放在明面兒上說,我便不認。別人以為,別人以為什麽?我周似錦過日子還用得着跟着別人心思?可真是笑話。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活人還能被別人口水淹死?你且瞧着吧,往後指不定我還能離開這倒黴地方呢。”

似錦這會兒才将心底積攢的委屈傾倒出來,任寒風呼啦啦的刮着,凍得面容蒼白,惜春也好不到哪兒去。聽她這番豪氣話兒,頓時哭笑不得:“得了,咱也甭說這些往後的話了。這杜嬷嬷我倒是聽過的,着實摳吧的很,三爺用這麽個主兒管錢財可是用得好,只進不出呗。”說到這裏兩人都捂着嘴笑起來,只要不被主子和其他人聽到,她們什麽都敢說。

惜春光是想都知道,享受慣了的似錦這兩天日子有多難熬,想了想:“反正這幾天兒我閑的很,要不中午你尋個時間出來,我帶點吃的給你。你這小模樣要是瘦了,魏春怕是心疼得肝兒都顫了。”

“瞎說什麽。這兩天一點油水都吃不到,可真是要淡出鳥了,你到柴房丫頭陳月那兒等我就成。”

兩人說好就各自忙了。常府中這些大丫頭只要把主子伺候好了,旁時她們只要不出格做什麽主子都是默許的。三爺該不會小氣至此吧?

夜幕漸深,巧蓮姨娘炖好花生豬蹄湯盛在小碗裏,端到床前喂兒子,口中不停數落:“你可長點心吧,不要再惹你爹生氣了,咱們娘兒三個這會兒可勁地讓下人看了笑話。長此以往,老爺把心都偏到那邊了,我們這日子可要怎麽過?”

萬隆好笑地偏頭躲過遞到嘴邊的勺子:“娘,我這不過是皮肉傷,又沒被敲斷骨頭,哪用得着喝這個。”

“我和你說的話你聽進心裏去沒有,這次傷好後可得夾着尾巴做人,別惹了人家不快又來收拾我們。她這主母當得可真夠沒氣度,你爹只有我這麽個姨娘她都不能忍,怨不得老爺都和我說煩了她。”

常萬隆暗笑娘真是個傻女人,多少年的話了還說了重頭說,都不嫌累。爹的心思在哪兒明眼人誰瞧不出來。他向來不愛操心這些事,只是瞧着娘可憐,初時她不過是喜歡了個人,一生圍着他轉,何嘗有錯?錯的是那個虧待了她的人,輕許諾言,處處惹情愁。若是他,必定不負相思意,可他如今一身污名還有誰願意跟他?果真想的越多,心間越發不晴朗。一時巧蓮姨娘抱怨不停,他沉默望向他處。

周管家進來時瞧着此,嘆了口氣,還未開口,巧蓮姨娘笑着站起來:“可是老爺讓周管家來看望我們母子?”

他不忍心,卻也不得将她眼底那道期盼擊碎:“老爺有命要将四爺送往青禪寺滌蕩心氣,何時改了一身壞毛病何時再回來。府外馬車已備好,四爺還是趕緊上路吧。”

巧蓮姨娘顧不得避諱扯着周管家衣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焦急地落淚:“這是怎得了?怎麽好端端要把萬隆送走?周管家,勞煩你幫我家萬隆說說好話,我這兒還有幾只好釵子……”

周管家将自己袖子拽出來,退了一步:“姨娘該知曉,老爺做得決定沒人能更改,送四爺上路吧。”

萬隆只是冷笑一聲,任下人将他擡到馬車上,他狠下心不去看後面哭得哀恸的人。娘的淚水,他的恨,終有一日他要盡數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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