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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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天氣陰沉沉,沒有刮風卻讓人覺得更是難捱。似錦縮了縮脖子,加快步子往三爺書房去了。虧得她手腳利索将那幾架子書都曬過,這會兒天氣不好也不擔心。

這幾日她熬夜給三爺縫制大氅,硬生生把粉嫩小臉熬得憔悴蒼白起來,一雙秀氣靈動的眼睛周圍烏青一片。她悶頭只顧往前走,沒注意前面有人直直撞上去,鼻頭一酸險陷落下淚來,正想開口斥責那人,一擡頭又軟了下來,紅霞侵染臉頰,連那柔軟耳垂都被波及,嗓音清清甜甜帶着說不出的嬌羞:“做什麽這般吓人。”

他比她高出一頭,彎腰瞧她可是撞壞了沒,那擔心模樣讓她心中越發甜,直說自己無礙。他這才直起身來,腼腆道:“二爺今兒放了我假,在家中無事,便想瞧瞧你。”他頓了頓才将心底顧慮說出來:“似錦,我說些話你可別惱。外人都曉得主子爺們要了人,都是存着……心思的。我且問你一句,你可戀那富貴榮華?”生怕她點了頭,趕忙又說:“若不是,你且等我一等,再過一兩年二爺把路子鋪開了,我能獨當一面,定是不委屈了你。”

府內流言碎語,又有不成文的規矩在,他聽了覺得天都要塌了,可是心底又不甘心,這麽多年,從小到大,似錦在他眼裏是頂頂好的人。他舍不得讓三爺毀了她,他雖是個下人,可對待感情/事極其認真,認準了便不想放手。

她亦嘆氣,本來美事一樁,偏偏擠進來個禍事精。她不傻,爹爹不明說可每每瞧着她暗暗嘆氣,她大致也是知道的,老夫人那裏該是拒了。魏春該是也想到了,不然今兒不會說這些話。大人們沒了法子,不知他們又能搗鼓出個什麽結局,往後那麽長的路,霧霧蒙蒙竟是什麽也看不到。

“你有這心思,我心中自是歡喜,只是我們做奴才的,凡事都由不得自己。路且長着呢,誰知往後會怎樣,走一步看一步,若真能到那日便是你我緣分厚實。可要是走歪了,你也要想開些,怨不得誰。”她自己都不能怨,枯死在這深宅大院內也是她自己造的命。她說完就跑走了,這話兒說得沉悶,心裏更是酸酸想落淚。

前幾天青槐虎着臉告訴她,往後她不用伺候三爺起了,待在書房裏燒水泡茶就成了。這活計大多是底下丫頭做得,她也不惱規規矩矩蹲在隔間去燒水了。在旁人眼裏,只道是似錦丫頭不知哪裏惹了三爺不快,想必是失寵了。似錦只覺這差事才好,往後不用早起,整天圍着個火爐子暖暖和和,也不用時常見主子臉色。

下人中間總有幾個愛挑事,也不多尋思往後只顧當前叽叽喳喳暗損一氣,似錦懶得同她們計較,中午一到時間就跑去陳月那裏,三個人嬉笑吃着午食好不熱鬧。杜嬷嬷是氣得鼻子都歪了,她也只能在中午飯時找似錦出出氣,這會兒那死丫頭半點面子都沒給她,直接連人影都不見了。三爺院子裏的大鍋飯,但凡有別的吃處,誰樂意來呢?

似錦才回隔間往壺裏添了水,就聽一丫頭抽抽噎噎地在外面喚她,才走出去那丫頭揪着她袖擺哀求:“姐姐快救救五丫頭吧,她要被杜嬷嬷給欺負死了。”見這姑娘還沒想起來是誰,接着道:“就是那日代姐姐做衣裳的五丫頭,也不知是誰碎嘴告訴了杜嬷嬷……”

她這才想起來,這老婆子倒是個有毛病的,瞧她不爽,連和她有點瓜葛的人都不放過。随這丫頭趕過去,僻靜院落裏,五丫頭站在院子裏僅着裏裳,凍得瑟瑟發抖,手中拿着布料和針線,半天都進不了一針。再看那杜嬷嬷,尋了避風處悠悠閑閑地磕着瓜子,也不怕冷風鑽進黑心腸子裏折騰她。

“嬷嬷這是做什麽,她不過替我縫制了幾件衣裳,怎得惹了嬷嬷不快?”

杜嬷嬷吐了瓜子皮,站起身走到五丫頭跟前使勁扯了一把她垂落在胸前的發,疼得五丫頭當即小聲抽泣起來。杜嬷嬷很滿意五丫頭懼怕自己,白了她一眼:“三爺院子裏,各人有各人的活計,五丫頭覺得她自己太清閑,我便給她尋些事兒來做。反倒是你,兇巴巴地來質問我,可還記得我才是管事?再不濟就憑我這把年歲,你也不能失了禮數。”

“常府主子仁厚,但凡奴才犯錯也沒得這般罰過的。嬷嬷端着架子,代主子這般罰奴才,也不怕她們錯怪了主子用心?”她将自己厚實外衣解下來披在五丫頭身上,透着是要和眼前這惡婆子撕破臉了。自三爺回來,她遇到的莊莊不如意都快要将她給吞沒了,遇着惡人所幸就一氣兒全撒了才好。

杜嬷嬷最不喜她們伺候過大主子就依着大主子的口氣來與她說話,越發不客氣起來:“不過是在主子那兒當了幾天貓狗,看神氣的,瞧不起這地兒,主子怎得不留人,硬是讓你跟了來?你這過了氣兒的一等丫鬟,也別怨我這做長輩的說話不好聽,到了一處兒就乖乖從小丫頭做起來。嬷嬷我這可不興那套,走後門攀關系的道兒。”

似錦面皮薄,被人這般掀老底還是痛腳處,一時忍不住落了淚。這梨花帶雨、嬌嬌弱弱地美人樣兒看得一向不喜女兒家的青槐心都酥了,再看身邊這位爺,白衣墨發也是俊美得緊,此時五官緊繃,薄唇緊抿,瞧着前面那三人,眼睛裏深深沉沉,看不出喜怒。

“我便是走後門攀關系的,也未曾做仗勢欺人的事兒。嬷嬷為人夾雜私怨,胸量狹小,這院中人不知,我卻是知曉的。老夫人可憐我們這些奴才,給得吃穿用度比外面小姐還要好,怎得到了三爺這兒卻什麽都沒了。不知嬷嬷這管事當的,可是肥了自己腰包?”

那杜嬷嬷一張臉登時紅了黑,黑了紅,作勢就要來打她,口中念念有詞:“你這小蹄子,紅口白牙的誣蔑我,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站在遠處的人看着婆子手就要觸到滑嫩臉頰上,濃黑眉毛挑了挑,渾厚肅穆的聲音讓杜嬷嬷臉霎時變得灰敗,恭敬地立在一邊。似錦聽了來人聲音,也沒回頭看,紅唇嘟得更高都快能挂油瓶了。

“鬧夠了沒有,不做事耍什麽嘴皮子。”三爺真是護短,這事怎麽能說是鬧?看來杜嬷嬷做得這些事全都是得了他的授意,老夫人怎得生了這麽個兒子?

常萬德徑自取了在五丫頭身上的衣裳披到似錦身上,示意青槐将人帶下去,待他們走遠才輕聲斥責:“天這麽冷,也不怕凍壞了。爺幾日不管你,你就鬧得好好一座院子雞飛狗跳,看來是欠收拾。”

似錦攏緊衣服,這會兒覺得整個身子都要麻木了,聽他這番話,暗想這爺是不是燒壞了腦子,她何時與他關系這般近了?猛地揚起頭來看他,面上恭敬,水汪汪的眸子裏卻帶着嫌棄、怨憤還有一絲懼怕:“爺就當似錦偷懶,成日裏晃來晃去找人家的不痛快罷。”放在平時似錦哪敢與他這般說話,這會兒是惡氣沖腦沒了章法,他也不怪罪,只是輕笑,勸慰似的拍了拍她圓潤肩頭。

杜嬷嬷瞧了這一幕,心裏有些七上八下,爺從不管後院之事,這會兒對這個丫頭好脾氣,想來是要好一番疼寵的樣子。日後,似錦做了這春來苑的小半個主子,往後日子還能太平?她還在惶惶不安,三爺淩厲眼風掃向她來,她吓得脖子直往裏縮,連氣都不敢喘大聲了。

“你那些小伎倆,爺平日裏不說,想着你還能收斂些。這會兒看來是個不成器的,這等糊塗婆子爺是用不起,哪處好糊弄你尋哪處去罷。”

得了,這可是直接攆人走了。常府還未出過這等事,杜嬷嬷吓得趕忙磕頭求饒,好話說盡也不見主子有半點消氣樣兒,又慌得去拉似錦的裙擺,口沒遮攔招得似錦更加不待見她。她往後還想同魏春好呢,眼前婆子“似錦奶奶”的喚着,讓她聽了只覺得惡心。

三爺與似錦一前一後回了書房,見她直接掀了簾子去了隔間,他站在簾子前想了想道:“做這個太委屈你,得空兒你去尋個老實丫頭來接你的手,往後書房裏就你在我跟前伺候。”

主子同她說話,她只得又從裏面出來,剛才一路上回想自己那話越距越得厲害了,心中五味陳雜:“爺跟前一直是青槐哥伺候,似錦可不敢搶了他的活。”

她低眉順眼,讓他心中越覺好笑,不理她:“青槐自有其他事吩咐他。你在老夫人那裏待得時間長,該學的想必也都會了,往後院子裏的事兒都由你管了罷。依着府裏規矩來,沒得讓下面這些小丫頭小厮們當他三爺摳得緊,可着勁兒的想往外跳。”

她無奈扯了嘴角,這算是因禍得福?想起他方才的話,一顆小巧玲珑心慌了起來,哽在喉間說也不是。三爺見她不開口,也不像旁人得了好處不停謝恩,擰着眉頭回過身子:“這會兒你且去讓杜婆子把東西收拾好,銀子一分都不許她拿,将她送到大夫人那裏讓她處置吧。”

她微微福身應了,做奴才的每天擔心的就這一樣,生怕從高位上掉下去。主子用你你便是香饽饽到哪兒都有人巴結,舍了你便是杜嬷嬷這下場。她站在杜嬷嬷院子外,看着中年的她顫着身子慢慢向自己走過來,心間滿是心酸。她們之間何必為難彼此呢?在主子們手下讨生活,今兒你埋汰了別人,保不準明兒就被人給還回來,這等日子過得讓人好生厭惡。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去大夫人院子的路上,她安靜不語,杜嬷嬷卻像是淬了毒的利劍,肆意用各種言語辱罵她,誇她‘好手段’。她不理,只是抿唇淺笑,端莊嬌美模樣略有幾分貴氣。快到時她才止了步子,看着憔悴女人,嘆息道:“想你在常府裏待得時間也不短,一步一步往上爬得滋味不好受吧?所以你讨厭我們這些家生子奴才,覺得我們受着老一輩的恩惠在這府裏站得穩。可是,我們又有什麽不一樣呢?都是任主子差使,一輩子逃脫不了這座宅院。”

杜嬷嬷冷哼一聲并不領情,依舊陰陽怪氣:“嗬,你這妮子心思倒不小。”

似錦未等多時,惜春便來領她去見大夫人,臉上挂着偷笑碰了碰她,小聲道:“行啊,姐姐小瞧了你。這下可安心了吧,往後再沒人能尋你不痛快。這會兒府裏人都知曉你小小年紀當了三爺院子裏的掌事,且與我說說大權在握有何不同?”

她心中苦笑,不理惜春。能有什麽不同,好日子過完,往後替別人勞心勞累變成碎嘴婆子,而後再得個不善終,一輩子也就這麽稀裏糊塗過完了。而後想到什麽,扯着惜春袖擺讨好道:“明兒就不勞姐姐送吃食了,這會兒心中很亂,待我整理好再與你說罷。”

大夫人坐在貴妃榻品茗,見她領了人進來,笑道:“自打跟了三爺,想瞧你一眼都難了。”又看了眼她身後婆子,依稀是見過幾次的。

“往後少不了要來叨擾夫人,夫人不要惱了似錦才好。”

“這可心丫頭,我怎麽會嫌棄你呢。你在春來苑受氣的事惜春都說與我聽了,府中出了這等惡奴,是我平日裏大意了。這賤婢命人送到市集上賤賣了便是,看她還敢不敢做這等混賬事。”

杜嬷嬷一聽要賤賣自己,往後怕是只能去做最下等之事度日了,這不是要她命嗎?過慣了好日子,哪受得住那等髒累事折騰。頓時聲淚俱下求主子高擡貴手饒了她這次,磕得額上滿是血。

似錦看着她被下人拖走了,深深嘆了口氣才與大夫人告辭。既然春來苑當前由她掌事,她便尋私一回,直接去了柴房。才拐入那處小院落,就見陳月凍得鼻頭紅紅,搓着小手吃力地劈柴,不經意擡頭看見她,笑着丢下手中活計跑過來:“似錦姐姐。”

“凍得可難受?”

陳月雙手交握,腼腆着:“不難受,其實劈柴是出力的活身上一點都不冷,只是頭和手腳冷,習慣了就好。”她現在知道各人有各人命,在這大院子裏有個識得的人,不孤單,她就知足了。

似錦親昵地點了點她鼻頭,這丫頭處得時間久了越發招人喜歡,有幾分小聰明,難得的是實誠。

“随我去三爺院子伺候吧,這兒再也不回來了。”

陳月既驚訝又欣喜,這等好事兒,她不是做夢吧?她被老爹賣進府來,想自己一輩子就做個劈柴丫頭了,可是天降福事,讓她許久才緩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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