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瘋狂的水草

路剪妤将要畢業的時候,我和鹿清昂一起去了龍達,是西班牙安達盧西亞腹地的一個小鎮。

海明威曾經寫過,這裏最适合私奔。

小鎮伫立在萬丈懸崖之上,白色的房屋像是天空之城。剛剛抵達這個小鎮的那一天,鹿清昂眼神猶豫的看着我,說:“你不會要在這裏殉葬,順便把我也拉下去吧。”我抛給他一個白眼,說:“你在我面前就不能像在路剪妤面前那樣紳士一些?!”

其實本來我是打算自己一個人來這裏的,鹿清昂怕我有什麽意外,于是随我同行。

在我讓池卿滾開的三個月後,我遇到了池卿,準确的說,是池卿主動來倫敦找我。

那是雨天,池卿沒帶雨具,我拿出毛巾幫他擦幹頭發上的水,一邊擦,一邊調侃:“怎麽,你還想繼續玩游戲?”他擡起頭看向我:“我猜你也願意。”他看我的眼神仿佛能把我看穿,我有些惶恐,我不喜歡別人過多的了解我。只不過我得冷靜,我笑眯眯的問:“怎麽,情路坎坷了?被那個畫家抛棄了?”他主動吻了我,帶着邪邪的笑:“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玩,還是不玩?”我吻了吻他,眯起眼來對他說:“樂意奉陪。”

池卿有時候會經常來找我,有時候會消失很長一段時間,我知道,那很長的一段時間是他去陪伴那個畫家了,那個畫家經常四處旅行,與其說旅行,倒不如說是漂泊,在一處住十天,在另一處住幾個月,又換一個地方住幾個星期。池卿找到他時,就會去陪她,她消失了,池卿就會來找我,。就這樣持續了一年半,那個畫家徹底消失了。

我問池卿為什麽,池卿搖搖頭。後來我才知道,池卿向那位畫家求婚了,畫家也答應了,可是第二天就消失了,并且消失了半年。

半年之後的深夜,我覺得口渴,于是起床找水喝,突然發現身旁的池卿不見蹤影。我輕輕的推開門,看到有微微的光亮,應該是手機,池卿坐在地上,後背靠着牆,低着頭,手機屏幕的光亮照着他的臉龐。他又在給那個畫家留言,他已經留了無數條言了,內容基本上可以概括為三個字:你在哪。

可是這一次不同,這一次,池卿用低沉的溫柔的聲音對手機說:“我想你,不是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不是我可以見到的任何一個人,是你。回來吧,你一定很累了,好嗎?”

我有兩件事情可以确定,第一,我有點嫉妒那個畫家,在她的世界裏,一直都有人守護她;第二,他只是和我玩玩,他對我沒有愛。

在來龍達之前,池卿說,他要結婚了。

我說:“恭喜你。”

他給了我一個擁抱,我在擁抱裏悶聲悶氣地說:“我想從你手裏買一套房子。就是加拿大湖邊的那套房子。”

他松開擁抱,疑惑地問:“為什麽?”

“我想去看一看秋天的楓葉,去年秋天因為生意泡湯了,今年你肯定不會陪我看了,以後也不會了。所以……所以,就把房子賣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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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的時候,鹿清昂看到我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于是勸我:“不就是男朋友把你甩了和別人結婚了嘛,有必要尋死嗎?!”

“鹿清昂!我都說了上萬遍了不是池卿的原因,我根本不愛他。”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那你說你愛誰?”鹿清昂問,我看着他,我愛誰你管得着嗎?

鹿清昂擺擺手,對我說:“算了,你這麽樣子一定是有原因,說吧,怎麽了?”

這個更難說了,我深吸了一口氣。鹿清昂不耐煩了,他說:“沒事,我承受得住,當年我知道我不是我爸的兒子的時候我都很平靜。”

什麽?!

“靠!你知道你不是你爸,哦不,咱爸親生的?!”

鹿清昂看到暴怒的我,說:“這麽激動幹什麽,我早就知道了,咱爸也知道。”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去鲛遠找你的時候就知道了。”他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樣子,“那時候看你的眼睛和我的比較像的時候我還吓一跳呢。”

“那你還說什麽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根本就是毫無血緣!”

“咱爸不知道我知道了啊,我得假裝不知道自己不是他親生的啊,再說了,那個時候你那麽小,我總不能說小妹妹,我們的爸爸有情人,不能不允許我自己的媽媽沒情人吧,我還不想傷害幼小兒童純潔的小心靈。”

我甩下餐具,對鹿清昂說:“做你的善良好人去吧!”言畢離開他。

父親,您眼中有沒有我呢?我跟随你來到上海,又遵從你的意願前往倫敦。

您眼中的我,是“親生”,還是“女兒”?

今年年初的元旦,我們在新西蘭。

這是我們家的傳統,每年元旦都在新西蘭度過,那裏是溫暖的夏季,可以躺在牧場裏寬廣無垠的草原上滾來滾去。

父親把我叫去,在封閉卻寬敞的房間裏。他詳細冷靜地向我陳述我是他唯一的血脈,公司唯一的繼承人,這是父親把我從鲛遠接到上海的原因。

“這是您接我回來的原因之一,還是您接我回來的唯一原因?”

我沒有得到任何答複。

那就是後者了。

父親,您把我當成什麽?

我在龍達這個小鎮上亂逛,小鎮上有那麽多人,可是我覺得只有我一個人。母親和姐姐早已多年未見,池卿已經結婚了,剩下的鹿清昂,他算是我的什麽人?嚴格來算,我和他之間,毫無關系。

所以我還是一個人,像是一座孤獨的島嶼。

我看着下面的萬丈深淵,我很想跳下去,這樣的話,就有人能看到我了。我張開雙臂,用中文輕輕的說了一句:“我要跳了,再見了,雖然沒有人聽見。”

那雙手拉住了我,也拉來了我們的萬劫不複。

那雙手的主人抱着我,呼吸噴薄在我耳畔,我猜他剛才一定在四處奔跑尋找,然後我就笑了,一邊流淚一邊笑。我說:“反正沒人在乎我,反正只有我一個人,反正與你無關,你拉住我幹什麽?”我想推開他,他卻緊緊地抱住我,生怕我會離開一般,他在我耳旁說:“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

是嗎,鹿清昂。我還有你?

你是誰?

我的情緒穩定下來以後,鹿清昂把我帶回我的房間,将我安置好,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開口,拿着調侃不正經的語調說:“鹿清昂如果我愛上了你怎麽辦?反正我們又沒有血緣關系。”

他在門口輕輕的笑了,他說:“我都準備和我女朋友結婚了,你不介意當我的情人?”他這一點錯了,我毫不介意,于是我說:“好。”

鹿清昂伸出去準備開門的手僵硬在半空,他說:“你得知道我剛才是開玩笑的。”

我笑:“那你也得知道我今天一整天都沒開玩笑的心情。”

他的身影僵硬在那裏,一動不動。我走到他身後,輕輕的抱了抱他,放開手,說:“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你走吧。回倫敦吧。”

鹿清昂,我乞求你的轉身,雖然你聽不見我的乞求,可是我這座孤島,現在只有你一個人可以看到了。

鹿清昂,是你把我當妹妹,帶着我離開我的童年。這麽多年,你對我如此了解,而我卻一直不知道你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我不願說出我內心的真正想法,可是你是否又知道我心裏的想法呢?

不,你不知道。我們原來有血緣的羁絆,可是現在那是一個可笑的幌子。你有路剪妤,她是你所愛之人。所以你選擇她,所以你的手繼續剛才的動作,準備打開門,揚長而去。

我知道我必須做些什麽,我拉住他的手臂,很用力的拉住,用力到鹿清昂的身子被我拉回來,面向我。

我說:“如果有一天你也離我遠去了,看不到這個孤島了,那麽這座島嶼就被海水淹沒了。”

鹿清昂,告訴我,你有沒有看到我眼裏的決絕?

鹿清昂甩開我的手,低聲說:“你瘋了。”

這樣的話,池卿說過不止一次。

而我只是笑,笑容對于我來說,從來沒有快樂的含義,我說:“我從來沒有正常過,我恨死這個世界了。”

我好不容易利用池卿忘記你了。

我好不容易!

他還是走了。我獨自一個人蜷縮在角落裏。

不知過了多久,我覺得自己一個人很無聊。于是我自己跟自己玩了一場游戲,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裏。我摘下自己左邊手腕上的那個緊緊貼合自己手腕的手镯。手腕上有幾道淺淺的紅色線條,還有一兩道疤痕。

這是一場屬于我自己的游戲,我在我自己的島嶼上,沒有人看到這座島嶼以及島嶼上面的我,所以我總是獨自一人玩,我有權決定自己的輸贏。以前我總是不停的輸,因為我覺得還有一個人,至少一個人還是可以看到我的,所以我還是不要贏比較好。可是此時此刻,我突然意識到我還是我,沒有任何人會看到我,以前的我太擡舉自己了。

我抽出一把刀,很小的刀,削果皮用的。我向窗外望了望,夜晚來臨了,黑色的濃重的夜滴落下來,低落到我的眼眸裏。

刀刃劃過我的手腕,冰涼的觸感,像是雨水落下。

我站在自己的島嶼裏,獨自一人做游戲。你來我就輸,你不來我就贏。

你看不到這個島嶼了,這個島嶼就被海水淹沒了。

敲門聲響起,很急促。

黑暗中我笑了笑,游戲結束,我又輸了。

我打開門,依靠在門上,看着熟悉的臉龐,說:“你來了。你完了,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沒有理我,徑直走入房間,把我拉進來,打開燈,手腕上的紅色血液還在流淌。他抓起我的手腕,問我:“你這樣自虐……多久前再次開始的?”

我依靠在牆上,抽出手,笑說:“無關緊要的事情我才懶得記住呢。”

“我今天要是飛回倫敦了你是不是打算讓我再飛回來給你收屍?!”他生氣了,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生氣。我說:“或許吧,可是我現在不想死了。”

“你就不能自愛一下!”

我怒極反笑:“自愛?!有什麽用?”

我走向他,看着他的眼睛,繼續說:“你完全可以不必回來,我們之間什麽都不算。”

他伸手擦拭我臉上的淚水,他平靜地說:“你哭了。”我讨厭他這副平平靜靜的樣子,我沖向前,用力的抱住他,吻他。

你來了。你完了,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鹿清昂,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走向了萬劫不複,你可以回來殺了我。我不介意。

真的,我真的不介意。

回到倫敦的時候,路剪妤在機場等鹿清昂。鹿清昂看到路剪妤,停頓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向前走去,擁抱路剪妤,他輕輕的說:“我回來了,Abby。”

我獨自一個人,打了一輛出租車,離開機場。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這是第幾次呢我不記得了,我只知道,這一次,路剪妤發現了。她發現了,然後她逃也似的離開了。鹿清昂下床,急急忙忙穿了一件外套,跟随者路剪妤跑出去。我也走下床,給自己放了一部無聊的電影觀看。

鹿清昂,你後悔了嗎?

後來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我和鹿清昂之間沒了聯系,聽說他和路剪妤和好了。再後來訂婚了。

某一天,鹿清昂主動來找我,我問:“你來找我,不怕路剪妤傷心?”

他看着我,眼睛裏有疲倦,像是四處漂泊的旅人,他說:“我和路剪妤的婚禮取消了。”“為什麽?!”

“因為我們徹底分手了。”他們應該分手很長一段時間了,要不然,他不會這麽平靜。

“因為我?”我小心翼翼地問。

鹿清昂低沉的聲音帶着疲倦。他說:“不是,她和別人睡了。好朋友路相如,真不愧是好朋友,在我們……之前。”路相如,那個意大利男子。

我看着鹿清昂,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意的樣子,我抱着他,對他說:“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他主動吻了我,隔了那麽長時間的一個吻。像是秋日裏的雨。

我說:“我有的時候,會完全忘記了那個來上海之前的自己。”

鹿清昂眯起眼睛仔細思考着,說:“那時候……你叫什麽林……林什麽?”

“林幸。”我吞了一口酒。

“臨幸?!這名字透着隐隐約約的犯賤。”

“咳!咳……咳!”紅酒卡在喉嚨裏。我以前一直覺得這個名字和我姐姐聯系在一起讓我很厭惡,卻從來沒考慮過這個諧音的問題。

“那是因為你那個時候就是一個小屁孩!那裏懂得勾引人。”他摸摸我的頭發。我順勢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握住我拿着酒杯的手,喝了一口紅酒。

最後他說:“這酒太甜了。”後來我們躺在地毯上睡着了。

翌日清晨,鹿清昂準備工作之前,我用盡全力的抱住了他,我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這麽和他相擁了。他笑了,問我:“怎麽了,搞得好像我們生離死別似的。”

“鹿清昂,我不想呆在倫敦了,我打算回國住一段時間。”

他看了看我,半響,他摸了摸我的頭發,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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