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說書人

半夏聞言險些把手裏的妝奁給扔了,她手忙腳亂的把珠釵放好,緊趕着就問:“小姐,您是個姑娘啊,這……逛青樓?”半夏的臉又皺起來了:“先不說合不合規矩,您一個姑娘家,怎麽去啊?”

“是,我是不能就這麽去。”夏雪晴若有所思。

半夏出了一口氣,寬了心,以為夏雪晴好歹是打消了這個荒唐的念想:“很是呢,小姐想明白就好,不管怎樣,您也不能跑到那種地方去啊。”

“我現在去,就算是真找到了何清,也不能撬開他的嘴把藥灌進去。”

夏雪晴拿了個帕子擦了把臉,若有所思,“我需得找個萬全的法子,讓何清無知無覺的把這藥喝了。”

半夏瞪圓了眼睛,這怎麽到最後還是要去啊?她着實被自家小姐的言辭給驚到了。

結果還沒等她緩過來神呢,夏雪晴又整幺蛾子了。

“半夏,我明兒個出去一趟。你就呆在碎雪閣吧,若真是爹爹找來了,你只說我睡了便好。”

半夏眼角一耷拉簡直就要哭出來了。

她最是出了名的聽話乖順,也是出了名的呆笨。比起這種需要機靈勁兒的活計,她情願跟着小姐去闖青樓。

所以她委委屈屈的問:“小姐,你要去哪啊?”

“別問,兩日之後你便知道了,那時候我陪你去看一出好戲。”

兩日後,何府,偏門。

何章攬着袖子走得很急,一路上更是頻頻的回頭看,腦門子上頂的都是汗。

結果一個不小心,他一腳沒踩實,險些在石子路上崴了腳。

“老爺當心!”跟着他的小厮連忙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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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知何章竟照着那小厮的腦袋就抽了一記,直把那人的帽子都打歪了:“沒心眼的東西!嚷這麽大聲幹嘛!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在這兒是不是!”

那小厮趕忙低頭,噤若寒蟬的跟在何章後面,急匆匆的趕着路。

出了偏門,兩人又拐了個彎,這才在一個死胡同裏找到了一駕馬車。

那車夫見了人,趕忙跪下來行禮:“見過何老爺。”

何章趕緊把他拉了起來:“起來起來,小點聲!一個兩個的都這麽沒出息。”

說罷,東張西望的看了一番,确定沒被人發現之後,這才拉開了車簾。

“爹!”何清一嗓子吆喝的,差點沒讓何章直接從車凳上摔下來。

“你個小兔崽子在我車上幹嘛!趕緊給我下來!”

看清了車裏面坐的是自己的兒子之後,何章當即就生了好大的氣,自己今天是去看那人的,怎麽可能帶着何清去!?

“我不!你要是趕我回去,我就去跟娘親告狀!說你根本就沒有去李家赴宴,一準是去尋哪家的小娘子去了!”

不愧是父子天性,何清穩穩地拿捏住了何章的七寸。

榮城人人皆知,何太守最是懼內。

正室善妒,硬是一房小妾都不讓納,以至于這麽多年過去了,何章膝下子嗣單薄,竟然只有何清這一個敗家玩意兒。

“滿口胡言!我今日出門是去辦正事,你趕緊給我下去!”

饒是何章自己急得跳腳,可何清就是不下來。

他篤定了他爹要去尋歡作樂,打定主意必要狠狠地敲何章一筆竹杠,又怎麽會乖乖聽話。

最後,何章也實在是沒辦法了。

他不能暴露那人的位置,所以自然是不可能帶着何清去的,無奈之下,他偷偷的給馬夫遞了一個眼神。

終究是常年跟在他身邊的心腹,只一個眼神罷了,那人立刻就明白了,馬夫略點了點頭,自去駕車了。

不多時,馬車“吱吱扭扭”的走了起來,伴着清脆的馬鈴聲,帶着何家的爺倆,朝着一個它不常走的方向去了。

誰都沒注意到,當馬車的馬鈴聲還沒散幹淨的時候,一個一直趴伏在牆上的影子,悄無聲息的站了起來。

他盯着馬車離去的方向看了良久,随後足尖幾個輕點,在房頂上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暮色中。

一個一身黑衣的人,站在廊下,正細細的說着什麽事情。南燭側耳傾聽,連身子都微微偏了些許,可見聽的很是仔細。

聽完暗衛說的話,南燭略微皺了皺眉,思慮了片刻,一個轉身,就朝內室走過去了。

蘇清遠今天難得有雅興,他盤腿坐在席子上,正仔細的看顧着風爐的火候,只等着水開了烹茶喝呢。

擡眼瞅見南燭進來了,他灑脫一笑,随口招呼了一聲:“你怪會挑時候的,來坐吧,一會兒水開了讓你嘗嘗‘笑春風’。這茶是貢品,我可是從皇帝老兒嘴裏搶過來的,算你有口福。”

南燭卻沒搭腔,依舊眉頭緊鎖地站着。

蘇清遠看他這架勢,心裏大概也明白了幾分了,他慢慢收起了臉上的調笑:“難得我今日有雅興,倒是白白糟蹋了這茶葉了,以後再喝,只怕是沒了今日的興致了。也罷,又出什麽事了?”

南燭猶豫了一下,欺身上前,輕聲說道:“爺,狐貍有動靜了,只不過沒有回洞。他帶着何清朝着松濤閣的方向去了。”

蘇清遠微微眯了眯眼,面龐被風爐裏的火光映襯的得昏暗不明,看起來頗有幾分陰晴不定的意思。

“這老東西又整什麽幺蛾子呢?”蘇清遠看着案子上已經擺好的茶具,臉色陰沉。

南燭垂着頭站在後面,大氣都不敢出。

蘇清遠嘆了一口氣,随後把手裏的柄杓放在了幾子上:“罷了,備車,本王親自去看看。”

“是。”

何清一下車就傻了。

這裏沒有莺歌燕舞的絲竹聲,也沒有環肥燕瘦的姑娘們。

有的只是一個粗布麻衣的店小二,利索的把抹布往肩膀上一抗,扯起嗓子招呼了一聲:“喲!客官,裏邊請!”

“爹!你看看這是哪?咱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何清看這架勢,回身扯着他爹的袖子就開始鬧。

何章本來就被他氣的不行,一路上都都沒搭理這個不孝兒。

見此情狀,更是直接抽出了袖子,冷冷的“哼!”了一聲。負着手就闊步往前走了。

“爹,爹!你等等我啊爹!”

何清也沒別的法子了,只能老老實實的跟了上去。

他們來的這松濤閣,內有二絕。

這一絕,是他們這兒的廚子。

松濤閣的廚子,手藝裏面是有真章的。

建造之初,掌櫃的高瞻遠矚,花了大價錢把榮城所有的名廚都挖過來了。所以菜品,自然都是有口皆碑的,只不過價碼也标的高就是了。

這二絕,就是他們這裏的說書先生了。

松濤閣一樓的正堂甚是寬敞,能擺得下近百張桌子。可饒是如此,這裏幾乎還是天天座無虛席,這原因,就出在說書先生身上。

松濤閣的先生,不是固定的,而是按照排名來的。

今日你說的這場,若是有趣得緊,叫好又叫座,那你的排名就靠前。

可若是講的無趣,沒人買賬,那這人下一次必定不會出現在戲臺子上了。

加之這松濤閣聽書不收錢,只在茶水果馔上賺一些零頭,是以老百姓沒事了,多喜歡來松濤閣聽書。

何清跟着何章在二樓尋了個雅座,蔫蔫巴巴的坐下了。

若是知道他爹是過來聽書的,那他肯定不會死皮賴臉的跟過來,這還不如在床上歪着來的快活呢。

蘇清遠坐在二樓拐角處最不起眼的一個雅間裏,臉色很是不痛快。

他看着對面包廂裏坐沒坐相的何清,和那個面沉如水的老狐貍,很是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吃錯了什麽藥了,非得過來看着他倆找罪受。

但是不多時,蘇清遠就不覺得無聊了,因為那說書先生講的東西,他很是感興趣。

只見那人醒木一拍,就開始胡天海的侃了起來:“話說這榮城啊,打兩年前來了一個京官,你說這人好好地,放着京官不做,來榮城幹什麽呢?”

底下的聽衆一聽這個,就樂呵了,誰都愛聽這個宮廷世家的恩恩怨怨,聞言紛紛附和着問:“為什麽啊?”

但何章,他可就樂呵不起來了。因為,他就是這個說書人口中的“京官”。兩年前告老,才來榮城自請做了個父母官。

聽到這,蘇清遠“唰”的一下展開了自己的扇子,覺得這事情變得有趣了不少。

這人先是天花亂墜的講了一些風流韻事,倒也別管是否屬實,直把下面沒見過世面的聽衆唬的一愣一愣的。

但何章這邊越是往後聽,越是覺得頭大如鬥。

他不知道這人的講本是哪來的,但是其中講的一些龌龊事,他還真的幹過。

坐在下面聽着,直把何章折磨的着急上火,偏偏卻又無可奈何。

他不敢真的發火。

一來,人家并未指名道姓的說,這是他何家的秘聞。

二來,何章怕老婆。他若是真的在松濤坊發作了起來,不出一炷香的時間,他家那只母老虎必定就知道了,那他也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可把何章折騰壞了。可偏偏,何清這個不省心的廢物點心,他還聽得挺高興的!一直想拉着何章探讨一番,直把何章氣的七竅生煙。

何章本來打算,暫且壓住脾氣,等結束後再派人去查探。

可誰知還沒一會兒呢,這說書人的一席話,直接就讓何章蹦起來了。

那人口無遮攔,天不怕地不怕的直言不諱:“這家的大公子啊,很是風流。院裏丫鬟一堆不說,還酷愛流連于那煙花柳巷。”

說罷一拍醒木,繼續道:

“今日宿在花小姐這裏,明日又留戀柳小姐的緊。更有那個鄧家小姐啊,為了他香消玉殒!你說這樣的公子哥,誰敢嫁了去?”

臺下一片唏噓聲,何清一聽到鄧小姐的名字,又想到前幾日夏雪晴說的“托夢”,只覺得鄧姑娘真的找上門了。

直把何清吓得癱倒在了椅子上,沒個人形了。

“放肆!”

何章終究坐不住了,他兒子逼死鄧家小姐的事,他自然是知曉的。但是就這麽被說了出來,那他兒子以後還要不要娶妻生子了。

“哈哈哈哈!”對面的雅間裏,蘇清遠收了扇子拍手大笑。

“南燭!你去給這個說書的多打賞一些銀兩,讓他以後也務必這麽說!這誰寫的講本,怎的這般有趣!”

夏雪晴正繡花呢,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半夏在一旁調笑道:“一準是哪個公子哥在思念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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