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真相大白
刀疤臉的漢子小心的拿起了擺在桌上的大甕,由于搖晃的幅度有些劇烈,裏面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把大甕抱到了床前,這才扣開了上面的泥封。
夏雪晴這才發現,這個通體黝黑的大甕,竟然是被封死的:“這樣子裏面的東西不會憋死嗎?”
人皆懷有感恩之心,那個漢子也是如此,他很感念夏雪晴救了自己的女兒,因此沒有絲毫不耐煩的答道:“姑娘不曉得,我們這邊養蠱就是這樣,須得封夠了日子方能養出一只蠱蟲。”
說罷,他尋了個大碗,直接就把甕裏的東西倒進去了。
蘇清遠連忙把夏雪晴拽到了身後:“小心點,這東西沾上要命的。”
那老漢忙搖了搖頭:“我怎敢傷了這個活菩薩啊,公子放心吧。”
只見那個碩大的碗裏,被倒入了滿滿一碗的蟲屍,且都是毒蟲——僅夏雪晴認識的,就有蠍子,蜈蚣和一些蜘蛛。更別說還有一些她連見都沒見過。
并且無一例外,這些蟲子都被不知道什麽玩意啃得七零八落的,肚子都不見了,僅剩下一些殘破的肢體,滿滿的堆了一碗,看起來頗為瘆人。
那人把東西都倒出來之後,那個碗裏反而沒了動靜。
“蠱呢?”南燭脖子伸得老長了,緊緊地盯着那個大碗:“這什麽都沒有啊?”
話音剛落,那一堆的蟲屍當中,就窸窸窣窣的爬出來了個蜘蛛。
這個蜘蛛長得很小,肚子大大的,額上的八只黑眼睛也亮晶晶的,夏雪晴第一眼望去,竟然覺得,這小東西長得還挺讨喜。
那蜘蛛手短腳短的,一時間竟然爬不上光溜溜的碗邊兒,一疊身的往下滾。
“就這麽個憨貨,是蠱蟲?”南燭問的實在是有些不客氣,不意外的被蘇清遠狠狠地剜了一眼。
那老漢倒是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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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候,那個蜘蛛似乎是終于爬煩了,直接一個用力,竟直接就從碗裏跳出去了,直接蹦向了擺在桌上的一盆雲片松。
那老漢忙捉了他到手裏,小心的行至病床前。
“先生小心些,仔細別被它咬了。”夏雪晴出聲提醒了一句。
“不礙事的姑娘,這蠱蟲是我用自己的血養的,認主的很。”
“您還是小心些吧……”南燭拽了拽蘇清遠的袖子,示意他回頭看——
只見剛剛被這個蜘蛛趴過的那盆雲片松,從剛剛它落腳的地方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的變黃發黑。
就僅僅是說話的這會功夫,那盆雲片松就已經徹底枯死了。
南燭倒吸了一口涼氣,丢人的往蘇清遠被後撤了撤。
蘇清遠看見這架勢,也沒多話,直接把夏雪晴拉到了自己背後:“你就站在這兒便好。”
說罷,徑直走到了床前,盯着葉寒衣去了。
那老漢看着卧床的葉寒衣,獨眼之中難掩悲痛,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去,拂去了一縷搭在少女臉蛋上的額發,露出了葉寒衣十分憔悴的面容。
他就這麽溫情的看了一會兒床上的女子,良久之後,眼中寒光一閃,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将床上的被子掀開,用布巾把葉寒衣牢牢的固定到了床上,随後,便把那個小跳蛛放到了葉寒衣氣海的位置。
只見剛剛還安分守己的蜘蛛,頓時像瘋了一般,飛速的跳到了葉寒衣的胸口處,擡起自己兩條長着毛的前腿,興奮地揮舞着。
蘇清遠皺了皺眉,他覺得他隐約聽到了這個蜘蛛興奮地尖叫。
“蠱毒久聚不散,已經入了心脈了……”
那老漢臉上難掩悲痛,但也不做遲疑,直接掏出懷中的銀針,照着心脈上的幾處大穴就刺了上去!
那一刻,葉寒衣直接就被疼的睜開了眼,她本想扯着嗓子大叫,可是顯然,她太過虛弱了,只能張着嘴小聲的嘶吼着,喉嚨裏發出幼貓一般的細弱尖叫。
夏雪晴心中大恸,直接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那個老漢眼中憋着淚水,又是幾針下去,葉寒衣渾身上下撲簌簌的抽搐了起來,但奈何布巾打的是死結,她也只能無助的掙紮着。
在紅袖招中,由于這個蠱不幸罹難的羌族女子有八人,可葉寒衣偏偏在‘玉生煙’手下活了這麽多時日,足見這個女子的心性是如何的堅毅。
這幾針下去,竟硬生生的讓葉寒衣找出了一絲清明,她被牢牢的綁在床上,滿臉都是汗水,那麽疼,卻沒有掉一滴眼淚。
可當她有了一絲神智,模模糊糊的看清楚眼前這個漢子是誰的時,她哭了。
幾日來她近乎水米未進,嗓子啞的厲害,加上剛剛又是喊又是叫的,折騰了諸多時候,這會子早就發不出聲音了。
但是看她的口型,蘇清遠就已經明白了,她喊的是——“阿爸……”
長痛不如短痛,那老漢以銀針封了幾處大穴之後,直接拿了一把銀質小刀出來,仔仔細細的在火上烤了,然後照着葉寒衣的胸口處劃了下去。
葉寒衣分明那麽虛弱,可胸口處湧出來的黑血卻那麽的富有活力。
那些黑血飛速的往外流着,不一會兒,床上就盡是血污了。
大概半盞茶的時間過後,黑血已經流的差不多了,一小股的新鮮血液也跟着流了出來。那個蜘蛛還是舉着自己的兩個前足站在胸口上,不錯眼的盯着傷口處。
“蠱蟲呆的太久了,沒辦法就這麽放出來……我來引它!”
那人說完這句話,直接用小刀在自己的手上劃了一道,當鮮血湧出的那一刻,那個蜘蛛終于動了。
它直接跳到了葉寒衣的傷口處,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去。
頓時,一陣令人牙酸的尖叫聲響了起來,一個紅色的惡心肉蟲被它直接從傷口處拽了出來,然後不做任何猶豫,那個蜘蛛直接把拽出來的玩意兒吃了。
老漢見狀,也顧不上處理自己手上的傷口了,立刻開始幫葉寒衣止血。
南燭連忙拿了一沓的幹淨帕子進來,整整濕透了十幾條帕子,才算是把葉寒衣收拾幹淨了。
看着安安穩穩的睡在床上的女兒,那老漢疲憊的笑了。
少頃,正廳之中。
蘇清遠去內室拿了一條薄毯,細致的搭在了夏雪晴的腿上:“入夜了,天涼,你仔細着點。”
随後擡手扶住了正要給他下跪的老漢:“您年事已高,實在是不必如此,我救她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那老漢搖了搖頭,還要跪,苦于一直被蘇清遠扶着,只能作罷。
他疲憊的坐到了椅子上,嘆了口氣:
“小老兒名叫丹木,是南水羌人的族長。屋裏的姑娘,本名叫瓦拉,是我的女兒。您救她只是舉手之勞,當今的狗皇帝救我們一族何嘗不是一句話的功夫?可是就是這一句話的恩賜,他都不願給啊……”
“您是羌人的族長?”夏雪晴若有所思:“那當年進京告禦狀的,不就是您嗎?”
“正是小老兒啊……姑娘若是得空,小老兒給姑娘講一個故事吧……”
永壽四十三年,先帝雖在世,但龍體抱恙,封大皇子李桓為太子,輔佐朝政。
彼時的金國與倭寇打的不可開交,南水就是主戰場。
時值隆冬,倭寇住的地方水土不養人,種不出什麽莊稼,因此每到冬季,他們都會跑到邊境大肆洗劫一番,只不過那一年,他們鬧得格外兇。
前線失利的戰報一封又一封的千裏加急送到了京都,先帝雖纏綿病榻,也是憂心不已。
因此他把自己最倚重的大兒子叫到了病床前,囑咐他速速派兵前去鎮壓,不可寒了金國子民的心。
南水的羌人日盼夜盼,終于盼來了援軍,可他們并不知道,這只是他們災禍的開始。
倭寇自古生活在不毛之地,不畏嚴寒,且整日裏燒殺搶掠為生,多得是下作的法子。以至于援軍與他們交戰數日,竟只能勉力維持。
可是皇城的指令一個比一個着急,那些戍邊的将士,終于變成了閻羅殿裏的厲鬼。
為了完成每個人的任務,他們開始屠戮無辜的邊民,把他們的頭顱當成是倭寇的充數,去換得功勳,去換得銀兩。
畢竟這些平民比倭寇好欺負多了。
手無寸鐵的百姓們,有羌人,有其他民族的人,終究是對太子寒了心,也丢了命。
當時尚且年輕的丹木,帶着剩下的族人逃往了深山,抛下了年紀尚幼的女兒,和無助的妻子,毅然決然的踏上了進京告禦狀的道路。
他攔下了李桓的車駕,也自認成功地讓這個未來天子動了恻隐之心。
知曉這件事之後,李桓當即觐見先皇,求了一道聖旨,賜死了當年所有戍邊的兵士。
有人說太子暴戾,但更多的人都對李桓交口稱贊,只說他心懷天下,善待萬民。
于是那些說他暴戾的聲音,也就被淹沒了。
天真的丹木以為自己真的成功了,他歡歡喜喜的準備回去告訴族人這個好消息。
可是他忘了,那些援軍是太子派過去的,而對于他們屠戮邊民的事,太子也是默許的。
否則,他又為什麽急忙殺掉所有的邊将,好讓這段往事無人知,無人提呢?
李桓重視自己的名聲,愛惜自己的羽毛,他馬上就是皇帝了,他必須讓全天下的人都說他賢德,他不能讓世人知道——
原來那些邊民是他“殺的”,原來手上沾滿鮮血的,不是那些士兵,是他這個太子。
所以,他不可能讓丹木活着回去。甚至,他不可能讓羌人一族活着。
因為萬一有一天,他們突然發現真相了呢?萬一有一天,他們把這件事四處宣揚呢?
這太危險了,這會危害自己盛世賢德的好名聲。
那怎麽才是最安全的呢?對了,不會說話的死人,最安全了。
于是,已經出發行至半路的丹木,在淮南地界裏,被人伏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