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侍女
“什麽叫治不了?先生,您不必擔心診金,我何府家大業大,這點銀兩還是出得起的!”
何章着急的跟眼前的郎中交涉着,可那個郎中還是苦着一張臉嘆着氣站在那兒。
要說這個郎中,他也委屈的緊。他原本就是個懸壺濟世的小郎中,在榮城開了個醫館。因着樂善好施,醫術也不錯,這才頗有慈名。
可他是個郎中啊,他講究的是望聞問切,他真的看不了蠱毒。
要說這榮城最近也是奇怪得很,怎麽跟犯了太歲一樣,這麽多人栽在了蠱毒上面?
不過這些就不是他一個郎中能明白的了。
“何大人,小的自然清楚您付得起診金。可這何公子得的不是病,是中了蠱毒啊。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言罷,那個郎中背起醫箱就往外面跑。何章急的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
何清還是瘋瘋癫癫的縮在床角,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屋子的角落,就仿佛那裏躲了個窮兇極惡的怪物一般。
何章對着自己的兒子長籲短嘆的,可偏偏又什麽都做不了。
這時,外面的小厮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沒顧得上看路的他差點磕在門檻上:“老爺!門外來了一個術士,說是專治疑難雜症!他還說能看到何府上空晦氣缭繞,這才過來問一問,看看咱們需不需要做個法事。”
何章聽聞這話,頓覺如雪中送炭,趕忙說道:“快請!”
蘇清遠負手站在何府正廳,看着牆上的諸多字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何章過來之後,就只看到一個身量颀長的男子站在正堂裏面。
何章第一眼就覺得,這人身上的氣質不像是一個單純的江湖術士。不僅如此,看這人的背影,何章總覺得莫名的熟悉。
“先生既說自己是個術士,那何某人想請先生算一卦。不知道我們何府今年是犯了哪路的太歲,諸事不順?”
Advertisement
蘇清遠聞言,疏闊的笑了,他一邊說話一邊回身:“這個簡單。何大人想想自己是因何從京都來到了這小小容城,這犯了誰的太歲,不就一目了然了嗎?”
等到他回過了身,看清臉的何章立刻大驚:“蘇清遠?你不好好呆在淮南,來榮城做什麽?”
“這就要問問何大人了。”
一聽這話,何章的火“騰”的一下就上來了,他直接放下了臉色:“我何章自問并未招惹過淮南王。不知道淮南王是因何針對我們何府?可憐我兒何清更是無辜,平白無故的就被你下了藥!至今仍舊瘋癫無狀!”
“何大人這話就錯了。”蘇清遠和和氣氣的笑着,完全沒有一點兒被震住的意思,“這蠱毒,我确實能解,但這也并不能說明,這毒就是我下的。你兒子何清處處留情,辜負了多少姑娘的大好韶華,他自己惹來的禍端,你可不要怪罪到我的頭上。”
何章身為何清的父親,自然很是明白自己兒子的作風,聞言也只能不甘心的咬了咬牙,什麽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只能頗為不甘心的問道:“說吧,你想要什麽?”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氣。”蘇清遠索性也就不賣關子了,“要我救何清,可以,但我要一個人。就是你千嬌萬寵的藏在紅袖招裏的那個女子。”
何章身為輔佐李桓上位的老臣,是為數不多活下來的人,自然狡猾的很。
他一聽蘇清遠這麽說,頓時什麽都明白了:“紅袖招裏的事竟然也是你動的手!你知道那個女子的身份嗎你就敢向我要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也不怕撐死自己?”
蘇清遠毫不在乎的擺弄了一下自己腰間的玉佩:“我既然敢要,自然有本事吃得下。”
何章也實在是沒工夫考慮蘇清遠是怎麽知道的了,只能忿忿的表示:“你既然知道那個女子的身份,自然也該明白她對我何府的重要性。既如此,又豈是你一句話就能要走的?”
蘇清遠跟何章鬥了那麽久,自然很清楚這個老狐貍在跟自己講條件呢。
聞言頭也不回的就走了,臨走前還毫不在乎的表示:“那就看看何大人覺得,是這個女子的身份重要,還是何清的命重要了。”
“這請了期啊,日子就算是定下來了。”柳如煙正在細細的教導着夏雪晴婚後的諸多事情,“這一半天的,我和老爺一起,幫你拾捯一下嫁妝的事情。上次的情狀我也瞧了,那個淮南王看上去很是中意于你啊。”
夏雪晴趕忙停下了手裏的活計,攔了一句:“柳姨,您這都是打哪看出來的啊,快別說了。”
柳如煙促狹的笑了:“這有什麽好羞的,真是的。行了,天也不早了,我就先回了,小姐也早些歇息吧。”
夏雪晴前腳送了柳如煙出去,後腳回了屋就看到蘇清遠坐在內間,認真的看着繡繃上的繡樣。
“哪有你這樣的?別家的小姐成親之前,好些連夫郎的面都不曾見過。你倒好了,仗着身手不錯,三番五次的往夏府跑,像什麽樣子?”
蘇清遠完全沒有了在人前的精明勁,就真的像個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一般,帶着幾分雀躍,小心的打量着繡繃上的蓮花:“這是給我繡的嗎?”
夏雪晴垂下頭一笑:“不然是給我自己繡的嗎?我瞧着你身上玉佩帶的多些,就合計着繡個香囊給你。”
蘇清遠聽得心裏很是熨帖:“大晚上的就別繡了,仔細眼睛疼。更何況……家裏也無公婆敢考教你女紅。”
夏雪晴一聽蘇清遠提及這個話題,擡眼一看。果然,蘇清遠臉上已經是寫滿了哀思。夏雪晴忙想着岔開話題:“何章的事怎麽樣了?辦妥了嗎?”
蘇清遠點了點頭,屋裏也沒外人,他索性就直接走了過來,把夏雪晴抱到了懷裏。
蘇清遠把下巴抵在夏雪晴的肩膀上,絮絮的把事情說于她聽:“何章捱不了多久的,必定沒幾日就派人來尋我了。你不好奇我為什麽一直在追查李桓的事情嗎?”
夏雪晴其實一早就想問了,但是當時,自己與蘇清遠之間諸多症結,以至于根本沒有立場問出這句話。
今日聽聞蘇清遠這麽一提,又想到二人的關系早已今非昔比,這才接了下去:“好奇。若我所料不錯,是否跟老王爺有關?”
“夫人冰雪。你可知我父母因何而死?”
夏雪晴有點奇怪他會這麽問,畢竟在所有的金國人看來,這個答案都是沒有疑點的:“老王爺攜着王妃,以區區三萬的兵力,力退六萬敵軍,最終戰死沙場,為國捐軀。這……有什麽不對嗎?”
蘇清遠危險的眯了眯眼,他的聲音難免帶上了一絲狠厲:“自然不對。你有沒有想過,他李桓如此忌憚我爹手裏的軍權,為何在我襲爵之後,沒有收了我淮南的兵權,反而讓未及束發的我襲了爵呢?他在那時,就完全可以用我過于年幼無法襲爵的理由,削了淮南王的爵位。”
夏雪晴心下思量,也覺察出了幾分不對勁:“是啊,這是為何?”
“那是因為,我爹娘早就發現李桓狼子野心,他們上戰場之前,為了保護我,特地把所有的親軍都留在了淮南。讓李桓不敢輕易動我。而且不出他們二人所料,李桓果然趁着這次機會動手了。”
……
林素着一身銀甲,看着枭關外如血的殘陽,和戈壁灘上綿延不絕的倭寇戰甲,豪邁的笑了:“我就知道,李桓忌憚我們手裏的兵權,又怎會放我夫妻二人平安歸家!”
蘇君澤看着手裏的戰報,笑的蒼涼:“敵衆一萬……呵呵,好一個敵衆一萬!李桓啊李桓,為了取我二人性命,竟然不惜勾結倭寇!他可當真是個好皇帝!”
蘇君澤看着連天的戰甲,就已經知道自己和林素回不去了,他輕輕地拉起了林素裹在铠甲之下的手,愧疚的說:“我一生為了淮南鞠躬盡瘁,對淮南百姓問心無愧,可獨獨對你,阿素,我對不起你。你嫁于我之後,幾乎一直奔波在外,甚為勞苦,我……”
林素确是滿不在乎的笑了:“我當年嫁給你,從來都不是為了什麽平安喜樂。我林素想嫁的,從始至終都是那個馳騁在沙場之上,奮勇殺敵的男人。只有你,方能不負我苦練數年的功夫。”
林素捏了捏蘇君澤的手:“君澤,嫁給你,我從未後悔過。”
最後,那天如血的殘陽,最終見證了夫妻二人此生最後的英姿。
……
“那一戰之後,無一人生還。我的父母,用三萬兵力力退六萬敵軍,但也最終留在了沙場之上,留在了陰暗惡臭的王權之下。不僅如此,南燭的父親,淮南王府的老管家南石,也随着我父母永遠的留在了枭關。”
夏雪晴聽得心疼,她根本無法想象,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孩子,懷着怎樣的心情撐起了整個淮南王府,懷着怎樣的悲傷操持着自己父母的後事。
人們只知道淮南王襲爵之後大開殺戒,可他這麽做的原因,又有幾人了解過呢?
八年了,這八年間,這個孩子是怎麽樣一步一步成長為現在的蘇清遠,他又是費了多大的功夫,才一點一點的還原了當年的真相。
但這一切的苦楚,都在蘇清遠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中被說了出來。就仿佛,他所受的所有苦楚他都不在乎一般。
他真的不在乎嗎?
夏雪晴問着自己。
如若真的不在乎,他又緣何會需要一個人來渡他呢?
夏雪晴第一次這麽想安慰一個人,第一次,她看到了這個男人所有的柔軟。
但偏偏,她什麽都做不了,他當年獨自龃龉前行的時候,她不在。
夏雪晴只能無力的看着肩側蘇清遠的發頂,輕輕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