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奉芹悲
? 盜跖會結識秦炅,只因某天他翻到天香道士的一本記錄各個在朝官員的手劄:
刑部侍郎秦炅,隴右道洮州臨洮郡人,字彩堂,自號奉芹先生,人稱芹菜湯。時方而立,于長慶年間科舉中一甲狀元,随後進入刑部任職。處刑部七年,經手二百餘案無一差錯,複得綽號“鐵斷神算子”,後鑒于過分類似當時某東瀛遣唐女使“切端神川子”便将此綽號長年閑置。其為人也,言行謹慎、觀察入微而斯文有禮。好結交奇人異士,于是多江湖朋友,以致其身在朝堂而于江湖事亦甚為熟稔。
但是此時,盜跖不得不抽搐着眉角,斜靠在揚州刺史府主堂門外,質疑起那本手劄是否出自師父酒後的胡謅。
因為,眼前那位身着緋色官袍的秦大人,正有辱斯文地大剌剌歪在刺史府正中的一把紅木椅子裏,跷着二郎腿,斜眼望向一旁的一個紫杉男人,拉長嗓門叫到:“老桑——”
“怎麽,能說了?”那個男人轉身,遞給他一盞還冒着袅袅熱氣的茶:“喝茶。”
“哎呦哎呦,官大一級便壓死人,何況你堂堂三品揚州刺史,高我可不止一級。您老人家的茶我怎麽敢随便接。”嘴上雖然這麽說着,秦炅還是笑眯眯接過了桑杲的茶,輕抿一口:“嗯,你揚州府的茶就是好喝。不過可惜,他沒回來,我還是不能說。”
“為何?”桑杲劍眉微蹙,擰出一個淺淺的“川”字:“你已經很确定了吧。”
秦炅略這才斂了斂形容,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道:“我确定,這不是你所能解決的事。”
“他能解決。”桑杲背着雙手,寬袍大袖之下依稀可見他腰間的金魚袋:“所以你才讓人日夜兼程地趕到滁州去?”
“他們五個人應該都能。不過沒辦法啊。滁州離這裏已經是最近的了,五律裏的其它四個,離這裏更遠。何況我和他比較熟。”秦炅一攤手,聳聳肩,斜斜向外扯了一嗓子:“喂喂喂!岑老四!你看夠了吧!還是沒喝夠西北風啊?趕緊進來!就等你了!”
盜跖這才抖抖褴褛的衣裳,邁着大步走進堂去:“怎麽發現我在門口的?”
“我與桑大人都還不瞎。”秦炅的眼睛閃了閃,四散出咄咄的光芒:“怎麽樣!”
盜跖尋了張凳子,一屁股坐下:“如你所料。”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秦炅摸着下巴,微笑。
“不然你把我叫來幹什麽?”盜跖也摸着下巴微笑,卻将目光轉向桑杲:“啊呀,現在的江湖,和以前的大不一樣了。”
桑杲沉吟許久,向盜跖一抱拳:“果真是江湖事。請二位盡早破案,桑某定将親派衛士将犯人捉拿歸案。”
“哈哈哈哈,桑兄那,你別激動、別激動。江湖決堤了有岑四擋着,黃天塌下來我能替你撐,一時半會兒還真用不着勞您大駕,親率衛隊去捉什麽江湖人。要知道啊,江湖之遠,廟堂之高,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桑杲一剔眉,笑道:“好好好,我管不着他們江湖人,但是這下總能給我說說了吧?我等了好久,都快憋死了。”
“桑兄,幾年不見,你都當上揚州太守了,性子倒是一點沒改。”嘴上雖是這麽說着,秦炅卻揀起一卷竹簡,裹了支湖筆,一揚手扔給盜跖:“老岑,你我一起寫。不過啊,卻是字越少越好——一個字,那便算你厲害啦!”
盜跖皺眉,接過竹簡,咕哝道:“明知道我字寫得不怎樣……生怕別人不知你言簡意赅字又漂亮似的。”話雖如此,他卻還是嬉皮笑臉抄起湖筆,刷刷幾下,姿勢甚是潇灑。
将竹簡呵幹,三兩下卷好,遞給桑杲,盜跖抖着眉頭調侃道:“桑大人,你精通書法,敢問我這筆字比起颠張狂素,如何?”
桑杲含笑展開竹簡,佯作仔細地觀察了一陣子,笑道:“嗯,頗有方外之人作法的意味,如此說來似是與懷素和尚更近一些。只是這一僧一道,自是不可等量齊觀。看來尊師天香道士還真是沒白教你這許多年。”
“哈哈哈!桑大人果然就是桑大人,連罵人話也講得人心花怒放的……”盜跖嘎嘎一笑,伸手拍拍額頭,阖目歪倒在椅子中:“我說芹菜湯啊,今日是啞了還是怎麽,一言不發……”他嬉笑着轉身,卻霎時變了臉色。見秦炅左手捂着心口,略一擡手——便猛地垂下了手去!
“秦炅!”快得有若搖光星火,盜跖猛一縱身接住秦炅,不及多言便伸手搭上他的頸子——一時間,盜跖本落拓不堪卻總是挺拔堅韌的身子卻似乎晃了一晃,怔怔放下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