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秋盟

? “你倒是好大的面子,能引來蕭清流的毒。”蕭酬彎下腰,拎起他一向不離身的紅銅熏爐烤了烤手,含着三分笑意、斜斜睨了盜跖一眼:“試着運一下氣。”

“啊?”盜跖照做,發現自他腹部緩緩升起一股暖流,與一開始的寒意兩相沖撞之下,竟将原先積壓在周身經絡的淤塞全部打通,整個人舒坦了不少。再看方才自己吐出的血,灑在地上,殷紅的一灘,不多時竟成了紫黑色。

“天山雪、中山狼、祿山爪。”蕭酬抱琴回案,帶着些戲谑與惆悵地開口:“出自蕭清流之手的名毒‘雪狼爪’,沾上一點,能叫人立時斃命。此次嘗了嘗,味道可還不錯?”

“雪狼爪……”盜跖沉吟一二,突然兩眼放光,道:“此毒既然如此厲害,不知為什麽我還能撐到清明山莊,承蒙兄臺恩澤、替我解了毒?”

蕭酬微笑着搖搖頭:“只是因為你運氣好,他們的目标不是你。你許是接觸了中毒人的血液,還不是新鮮的血,不然等不到剛才早就死了。”突然他又擡頭,繃直了脊背:“此毒之烈,便是你,若未在三日後辰時之前解了,一樣會死。”

盜跖臉色一肅:“不知死狀是?”

“全身髒器化為膿血,自胸口破出的一個洞中流盡,便似為狼爪所掏空,故此毒名為‘雪狼爪’。”蕭酬垂眸,惆悵郁然之色更甚,不忍一般,擡手,又弄起了琴:“此毒平日裏并無毒性,只是一旦遇水便霎時化開,成為劇毒。此毒能由水傳播,因此沾上中毒者的血液也會中毒。至于你——”他手上不停,依舊撫着琴:“你觸到的應是幹結的血液,只不過你的手不是幹的罷了。”

盜跖眯了眯眼,竟是自顧自地扯來了一張椅子,大剌剌坐下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聽了半晌,盜跖開口:“看來兄臺很是了解毒理麽。”

蕭酬擡眼一看,指上不停:“我憑此過活,當然要了解得精透。”

盜跖一拍大腿,佯作恍然大悟,笑嘻嘻道:“啊,都怪我思慮不周,在這個時辰這個地方遇上的,自然是精通毒理的蕭門春派人。先前不知,真是失敬失敬。”

“不。”蕭酬聞言,微微一笑,卻不再彈琴:“在下姓蕭,只不過不是蕭家的人。”

那笑看上去慘淡得很,伴着蕭酬周身愈發濃郁的、幾乎從淺青成了慘綠的惆悵看來,更是教盜跖心下一緊,只得幹笑着将話題速速轉移了開去,道:“聊了這麽多,還不知兄臺姓名?”

“在下蕭酬。”蕭酬略一颔首,“七絕十一。”

“哈!沒想着我這運氣還真是好,随便進間屋子遇見的就是個人物。”盜跖嬉笑着抱拳,像模象樣地向蕭酬作了個揖:“在下姓岑,家中排行第四,蕭兄稱在下岑四便好。”

“岑……四?”蕭酬了然一笑,“看來方才在下的話沒有錯。五律岑四爺,輕功的确是應該更好些。”

“呵,竟教你看出來了!啊呀失策啊失策。”盜跖挂着一臉嬉笑,“想來當真後怕,還好我剛才下來了,不然輕功再好,遇見你這殺人不見血的七絕十一郎,怕也是……啧啧……”

蕭酬笑道:“岑四爺盡可以放心,不是沒有人向七絕買過你的人頭。只不過樓子裏要價一千五百萬兩黃金、預付定金五百萬兩——這價錢,不是誰都能消受的罷了。想來岑捕頭如此金貴的性命,還沒人交過定金呢,在下怎能就這麽自作主張要了去——萬一日後有人願意當這被宰的冤大頭怎麽辦?若是現下便自斷了財路,不僅在下這些年來的積蓄得賠個一幹二淨,怕是連這把榨不出多少油的病骨頭都得被樓裏的那群人敲開吸骨髓了。”

“啊呀!如此真是驚煞我也——不過沒想到我的一顆腦袋這麽值錢!想來下次囊中羞澀的時候也不用重操舊業了,我能不能直接來你們樓子,将我這六斤半當幾兩銀錢花花?打個半死的話,七百五十萬兩黃金……”盜跖堆着一臉假惺惺的恐慌不住地撫着胸口,賊忒兮兮斜瞟着蕭酬,意味深長地眯眼笑道:“十一郎啊,你與傳說中的那個十一郎不大一樣……”

“過獎。”蕭酬微笑着回以一揖,“不過岑四爺倒是與傳說中的那個岑四爺一模一樣。”餘音未落,他突然伸手在琴上猛地一劃,發出“镪”的一聲響:“只是,岑四爺深夜造訪,當不應只是想在此與在下說幾句是與不是的。”

“十一郎心下果真清透。不錯,岑某此次來,為一樁命案。”盜跖終于斂去了他面上的那幾分透着不可靠的笑,正了正他永遠破爛歪斜的衣襟,道:“四天前,揚州城外松浦口,席氏一門五十三人,一夜之間,為人全部殺死,一個不留。”

“他們應盡是中毒而亡的。”蕭酬依舊微笑,“所以你覺得,這樁案,是蕭家人做的。至少,蕭家也是幫兇。”

盜跖輕輕點頭。他低着眼,以致蕭酬看不出他眼中閃射出的是什麽。誰料,靜默半晌,盜跖又擡起下巴,眯眼笑道:“其實本來呢,我也沒想到,聲名赫赫的蕭十一郎也會在這莊子裏。只想着進了蕭家的老窩,說不定能找出點什麽來。只是沒想到啊,竟能在這誤打誤撞教你給揪了出來。”

“岑四爺不怕在下別有居心”蕭酬勾起雙肩,将雙手在紅銅手爐上攏了攏,腰脊微微佝偻:“聽說岑四爺六歲便開始便混跡江湖,至今差不多應該有二十六年了,這總不是可以推給經驗單薄的事。竊以為,在下這把病骨頭看上去雖是溫吞了點,卻也不似是善類啊。”

盜跖向後一倒,靠在椅子上大笑道:“十一郎此言差矣,求人幫忙,自然須坦誠相待。”

“需要在下幫什麽?而且你為何肯定在下一定會幫你?”蕭酬也學着他的樣子向後一倒,靠在椅背上:“七絕人無利不為。當然,岑四爺若出得起價錢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若要在下出手相助,岑四爺不妨說說,你出得了多少價錢?”

“十一郎。”盜跖突然向前一傾,不知怎麽就蹿到了蕭酬的琴案前,賊賊一笑:“也許你要的價錢我出不起,不過你怎麽知道我能給的東西你不想要?”

蕭酬眼也不擡,只一挑眉毛:“四爺不妨說說看。”

“七絕不做沒有利益可得的事。自然嘛,能花大價錢搬得出七絕,需要幫的忙,絕對不會小。”盜跖一個利落的轉身,衣袂一旋,雙眉一揚,道:“既然你出現在蕭家,自是為清明山莊所雇。想來他們自己拿不了多大把握,卻寧願雇來七絕也要殺的,只有中秋山莊家長蕭中意了。”

“四爺此言真是精彩。”蕭酬鼓掌,“那麽,不知四爺又有什麽能給我?”

“十一郎應當知道,雖然我岑四牛李兩黨誰也不靠,但既然身為五律,自然算是朝廷的人。”盜跖笑道,“江湖朝堂,自古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所以,十一郎身為殺手,殺個把江湖人我自是不會來管的。但是,若是你要殺的不是江湖人,而是朝廷命官呢?”

蕭酬抱臂輕笑道:“此話怎講?”

盜跖聳肩攤手,笑得算計滿滿偏又帶着一臉風輕雲淡:“十一郎,你應該知道,近幾年來牛李黨争愈演愈烈,兩派各自都籠絡了不少江湖人。”

“不錯。十年前一脈春秋邺門蕭家分裂,春秋二派便各投了一邊,算得上是牛李兩黨手底江湖人裏到的最早、最受重用的了。”蕭酬閉眼淺笑,肩架輕輕地上下抽動着。

“所以,作為最受重用的得力幹将,春秋二派的家長,沒個一官半職怎麽行?”盜跖左右搖晃着朝前踱着步子,勾起一邊嘴角,回頭斜眼望向依舊笑着的蕭酬:“所以此時,若是一個江湖殺手前來行刺朝廷命官,這種事,朝廷不會不管——哦!應該說,牛大人李大人不會不管。畢竟,蕭清流蕭中意是他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的心腹。那到時候,這可就不是江湖事了。”

“岑捕頭可是在威脅在下?”蕭酬止了笑,擡眼、定定看着盜跖:“岑捕頭是否想說、事發之後,你們五律便會前來捉拿在下、這個刺殺朝廷命官的殺人犯?”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盜跖猛地縱身翻回琴案前,雙手撐桌,緩緩眯眼道:“但若是你助我查出席家五十三口滅門案真相——蕭清流犯案的證據确鑿,而現下正是李黨随時準備反咬一口的時候,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牛僧孺為保自身權位,自然是不敢保他了。蕭清流伏法,還有誰會來追究你這任務成了是沒成?”

“無論如何,蕭中意還是要殺的。七絕的名聲,可不能敗了。”蕭酬垂眸,緩緩摩挲着手下的紅銅手爐:“不過岑四爺的意思是,蕭清流必須死。”

盜跖連忙道:“其實若你還想殺蕭中意,那也簡單——你且想想,手底一員大将叫人除去了,牛僧孺斯人,可會善罷……”

然而,不等他話說完,蕭酬向來溫溫淡淡的聲音卻兀然插了進來:

“要在下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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