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今朝人
? 斯夜無風,只是有星星點點的細雪不着痕跡地飄落下來。于是屋內的一豆黃燈自然不用畏懼寒夜中的風般閃爍不定,只靜靜地燃着,間或跳動一二,“劈啪”兩聲,将映在蕭酬慘白的臉上的暖金色光暈打深幾分。
蕭酬彎着細瘦的頸子,低眸斂眉,一手撩着他那不離手的紅銅鎏金小熏爐的蓋,一手執着細銀簽在爐中撥着。爐中細而厚的灰燼随着他的動作翻上了些許橘色的光點,倏地一閃,又旋即寂滅。
蕭酬不知在想些什麽,只是始終蹙着眉,帶着他溫溫淡淡的笑,将手中的銀簽反複在爐中撥弄許久,終于手腕一翻,将銀簽插在一旁的銀壺中,堪堪扶桌,立起身來,緩緩踱步,正欲前去推窗,忽聞蕭遠山那出谷黃鹂般的清脆聲音自門外傳了過來:
“公子!公子!”
緊接着,兩扇紅木雕花門被人“哐”地撞開,蕭遠山高高地撸着兩袖,端着只盛着半盆仍冒着袅袅熱氣的熱水的銅盆,就那麽笑眯眯地歪頭立在門外。她的臉頰通紅,也不知是被盆中的熱水蒸的還是怎麽,只愈發襯得她那一雙烏溜溜的大眼分外慧黠逼人。
蕭遠山邀功似地晃蕩着手中銅盆,裏面還剩下不多的那半盆水咣當咣當地響了起來,也許就能想見另外的大半盆水是如何被她打水房一路灑回屋的:“公子公子,我怕你等得久了,這是特地跑着去打的水呢!不信,你看,我滿臉滿身都是汗……咦,幹了?”她一抖眉毛,旋即無謂似地聳聳肩,,笑彎着兩只眼,一旋裙擺,提腿便進屋來:“公子,別看水少了點,但還是熱的呢,您且……啊呀——”
就見她一腳踏在她那被水沾濕了一大片的裙擺上,便連着向前拖了兩步,順勢被門坎絆了個結實,手一翻,銅盆中的水便被她就那麽着力潑了出去。
而首當其沖的,自然是她面前始終溫和微笑着的蕭酬。
蕭遠山先是一愣,傻傻地看了蕭酬一會兒,突然一個激靈、“咣當”一聲扔下手中的銅盆,踉踉跄跄地奔到蕭酬跟前,扯了緞面袖子便往蕭酬臉上身上擦,邊擦邊抖,雙膝不斷彎曲,到最後聲音帶了哭腔,整個人都快要跪到了地上:“公子……遠山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公子你莫生遠山的氣好不好,遠山以後一定會小心的、一定會好好服侍公子的、再不與公子貧嘴玩鬧了,求公子不要告訴清流大人和清逸公子!公子我求你、我求求你……”
“遠山你這麽驚慌是做什麽?”蕭酬微笑着低下頭,伸出手來,将蕭遠山拉了起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似地道:“沒事的。看呀,被潑的是我不是你,你卻似是比我還難受呢?”他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水珠,又攏起還向下滴着水的柔軟的褐色發絲絞了絞,笑道:“幸而是你這一路将水灑了大半,餘下的也涼得差不多了,雖說不太适于泡腳,但用來潑人還是不錯的。”
“公子……”蕭遠山咬着下唇,面露些許赧然,旋即一咬銀牙,扭頭便向外跑:“公子,我這便喚人來給你沐浴更衣!”語未畢,蕭遠山卻已跑出了門去,不一會兒便沒了蹤跡。
蕭遠山行得遠了,蕭酬卻若有所思地扭過頭,無謂自己濕透的發與狐氅正向下斷斷續續地滴着水,扭着頸子,落目于雪白一片的窗格栅,似是在期許什麽一般。他淡顏色的眸子不知蘊着些什麽情懷、只是無端映襯着他青綠的惆悵,一時絕類落盡了的屋外的疏落月光。
許久,他方想通了什麽似的,低下眼,輕輕嘆了口氣,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近乎慘烈地決然笑着,然後微笑着在虛空之中,将掌慢慢握緊成拳。
也不知為何,這一次蕭遠山回來的特別快。就見她手腳麻利地差人搬進一只大木盆,接連倒進了幾盆熱水。升騰起的氤氲水霧輕輕托着她的臉,似是一只大手上下撩動着她的兩鬓,便也在她的一張鵝蛋臉上投了一層淡淡的柔光。
蕭酬坐在羅漢床上,十指交叉,撐着他尖削的下颔,就這樣望着蕭遠山卷着袖角忙前忙後,終了低低微笑道:“遠山,看你現在這般模樣,我怕是要懷疑我往日見到的可是另一人了。”
“啊?公子你說什麽?”蕭遠山聽見蕭酬的聲音,擡頭向他露齒一笑,擡起手腕一抹額,邁開錯錯碎碎的小步子、三兩下跑跳到蕭酬身邊:“公子,水好了,您且寬了衣裳,好好泡泡澡?”說話間就伸手、拉住了蕭酬細瘦的手腕,作勢向後拉:“公子倒是快些寬衣呀,到時候水可就涼了呢。”
“呃,這便好了麽?既如此……遠山……你可否……回避一二?” 緩緩地向回抽着手腕,蕭酬一時赧然,薄而蒼白的兩頰染上了些許緋紅,一時竟似是連話都講不順了:“畢竟,古人有言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你我……到底男女有別……這……就此寬衣,怕是、不太方便吧?”
蕭遠山聞言眼波一橫,将蕭酬的手腕一放,兩手叉腰、就此将頭一歪,竟瞪大着眼,理直氣壯道:“公子,我都不介意,你又怕什麽?”她又一轉身繞到蕭酬背後,推着他向木盆走:“這可是從山頂引下的溫泉水,舒筋活絡,又暢通氣血。公子你進去泡一泡呀,臉上的氣色興許是能好上不少呢!”
蕭酬的臉上依舊挂着難色,無奈須臾間已被蕭遠山推到了木盆邊的衣架前。他輕輕喘息着,肩架上下微微聳動一二,猛地又一勾,接着人便轉過身來:“遠山,我想我……你還是……”
“公子,都到浴盆邊上啦,您就放寬了心,好好泡個澡吧。”蕭遠山羽睫一霎,直接便伸了手,解了蕭酬狐裘的搭扣:“遠山呢,就在此服侍公子、沐浴更衣啦。”
也不顧蕭酬始終佝偻蜷曲着單薄的身子負隅頑抗,蕭遠山就這般将他身上的衣物除了個七七八八。而當身上只剩下亵衣亵褲時,蕭酬竟不用蕭遠山催,徑直便以最快的速度鑽進了泛着淺青色的水中,半晌才冒出個較方才更加濕淋淋的頭來。
不知是被水燙的還是怎麽,蕭酬的臉,漲成了煮熟蝦子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