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品相關

【全本校對】《中國誤會了袁世凱(出書版)》作者:呂峥

【內容簡介】

甲申政變時的朝鮮王宮內,是袁世凱孤軍殺入,奪回對朝控制權;“二十一條”的談判桌前,是袁世凱殚精竭慮、寸步不讓,艱難取得弱國外交的勝利,可我們誤會了他是出賣主權的“賣國賊”。

甲午戰敗,中國幾無可用之兵,是袁世凱費盡心血小站練兵,締造了中國第一支近代化軍隊,卻因被迫卷入康有為政變奪權陰謀,不得已向榮祿洩密,可我們誤會了他是以“戊戌六君子”的血染紅頂戴的“變法叛徒”。

“辛亥革命”爆發後,中國陷入分裂危機,在中外各方勢力公推之下,是袁世凱一面逼迫清帝退位,一面與革命黨妥協建立共和政府,可我們誤會了他是竊取革命果實的“竊國大盜”。

宋教仁遇刺,是袁世凱下令限期破案,令兇手兩天內歸案,此案至今未有定論,當時唯有政敵咬定袁世凱,可我們卻衆口一詞他是唯一的嫌疑人。

效率極低的內閣讓列強環伺的民國險象環生,是袁世凱一人挑起重擔,頂住內外壓力,在争吵聲中拖着中國跨入近代,開創了中國民族産業的第一個黃金期,最後社會各界的勸進“民意”終于讓心力交瘁的袁世凱犯下了人生中最大的錯誤:以君主立憲的國體稱帝,可我們誤會了他稱帝是重開歷史倒車。

讀懂了袁世凱,您也就讀懂了1894年到1916年這段詭異荒誕、迷霧層層的大變局時代。

【作者簡介】

呂峥,作家,代表作《明朝一哥王陽明》。《創業家》雜志副主編,WeMedia成員。呂峥披閱近代資料五載,前後修訂七次,方著成《中國誤會了袁世凱》,将此書視為最珍視的作品。

序 言 難道我們都要變成自己曾經反對的那個人?

餘世存

一次飯局上,朋友稱贊作家呂峥有信譽。我很為他高興,不過輕描淡寫地說:“他是研究王陽明的啊。”朋友說,現在輕諾寡信的現象太多了,一般飯桌上的話誰當真呢?呂峥在飯桌上承諾他一件小事,事後确實用心做了,這就了不起。朋友感慨道:“回想起我們年輕時也曾想做一個正直守信的人,後來不免有所松懈了。”

不久,在《現代文明人格叢書》的沙龍上,見到暌違已久的呂峥。他是這套叢書的編委之一,卻因閉關寫作,缺席了好幾次公開講座。他給我送來了新書《中國誤會了袁世凱》,60萬字,創作兩年,反複磋磨,總算艱難面世。

呂峥算得上是85後極為幸運的作家了。他的《明朝一哥王陽明》再版重印多次,發行量幾十萬冊;他的文字輕松,及時及物,讀其書而時時移情現實。

《中國誤會了袁世凱》承繼了呂峥一貫活潑幽默的風格,但嬉笑怒罵的背後,卻透露出類似秋水般深刻的絕望。比如:在很多場合,中國人貌似是關心政治的。不關心也不行,你不關心政治,政治肯定關心你,每天都合計着怎麽再從你身上榨點民脂民膏;在一個有着悠久專制傳統的國度,多少人前赴後繼地重演着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直至無望的心路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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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已經在冷酷的社會裏練就了一顆更加冷酷的心。抱怨、嫉妒、仇恨、譏諷和猜疑是他們習慣性的情緒,而愛、寬容、理解、體諒和分享,似乎永遠也不會降臨這片慘遭詛咒的土地;這是一汪絕望的死水,人與人之間的苦痛從不相通,以至于再深的痛苦也只能像冰雪飛落大海般悄無聲息。長此以往,冷漠便成了最妥當的表情;公平,在任何時代任何地點都不是絕對的;但不公,卻在這座賭場準确無誤屢試不爽地實現了;反抗、吶喊、諷刺、詛咒都已徒勞,罪惡的體制造就了罪惡的虛無。它像黑洞一般,如泥淖一樣,你越是掙紮越是淪陷。它吞噬的何止是對正義和良知的信心,簡直就是你的靈魂——如果還有的話。

黑暗的時代是漫長的,當我們極目遠眺,會因為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夜而沮喪絕望,失去方向。走出隧道、沐浴光明的征途,似乎只能用歲月,用無數老年、青年、少年的生命去一點一點地填充。

……

鞭撻的目的是為了探讨制度與文化的碰撞、裂變。

有別于以往的袁世凱傳記,本書根據真實史料,客觀還原了袁鮮為人知的少年時光。比如随叔父谒見曾國藩,聆聽“曾門四學士”同容闳、王闿運就東方政治文化傳統與西方民主憲政的辯論,鑄就了進步的思想。而在“丁戊奇荒”中,袁世凱同叔父回河南赈災,目睹了煉獄一般的底層真相與腐敗透頂的官僚體系。被視作精神支柱的叔父積勞而死,更是對袁世凱産生了強烈的刺激,逐漸樹立起“頂層亡清”的遠大目标。

從建功朝鮮到小站練兵,袁世凱日拱一卒、步步為營,利用體制內的資源,爬上權力的巅峰,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北洋班底,并在清廷行将就木時反戈一擊,搖倒了這棵千瘡百孔的枯樹,避免了流血漂橹的“暴力革命”。

然而,這個在直隸總督任上就大搞自治實驗,于基層推動全民普選的立憲派旗手,居然以稱帝畫上人生的句號,留下一段聚訟至今的公案。袁世凱的“竊國”既是他個人的悲劇,也是國家的悲劇。這個“中國的彼得大帝”,本可以跟革命派孫中山們一道成為中國現代化的旗幟,作為極寶貴的政治遺産使後人受益,卻因此為人唾罵百年。

呂峥探讨了其中的原因。在他看來,在仇恨、自私與責任、謙卑的天平上,在成年、占有與青春、理想的天平上,中國人的人生多半向前者滑落傾斜。袁世凱沒能例外。

據《失樂園》記載,路西法曾是天堂中地位最高的天使——六翼熾天使,并擔任天使長的職務。由于傲慢與憤怒,他率領天界三分之一的天使舉起反旗,卻因失敗而堕落成撒旦。于是便有了社會學裏的專業術語——路西法效應。

其實,不用了解路西法效應,我們中國人人人都能理解人生社會的變異。人們很難“安分守己”,在巨量快速的群體示範面前,人們只能成為“羊群效應”中的一員,純潔、無辜、順從,又迅速地走向了“畜群效應”中的本能、貪婪、仇殺。孫中山看到了這種表面的順從實為“一盤散沙”,真的善的秩序很難從中建立後也一度走向獨裁、鬥争,直到臨終才醒悟“和平奮鬥救中國”。

民國的混亂讓國人産生了“不如大清”的觀感,政以賄成的現實愈演愈烈。各省截留稅收,中央政府沒有統一的財政,甚至連官員的工資都發不出來,瓜分之禍,迫在眉睫。專制太久的國度,雖有“見群龍無首,天下大吉”的古老教言,但人們更易将其理解為“秦失其鹿,天下共逐”的逐利逐權,只願攫取存量中的權利而不願創造,不願對自己和周圍乃至民族國家盡其責任。

這的确是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制國家,比君主立憲的英國和日本都要走得遠。但時人悲哀地發現,享受到民主自由甜頭的,是國會的議員,地方的都督,跟普通市民和廣大農民完全無關。為了肅貪、剪除異己、加強行政效率,袁世凱又端起專制的毒藥,義無反顧地飲下,一如他之前與之後的獨裁者。

為了剖析專制的起源,探究“誰能替天行道,英雄還是法治”,呂峥挖出了伍連德(醫學家)這個若隐若現的歷史人物,借他之口,亦真亦幻地表達了“國人皆有專制之基因”的觀點。也許,真如他所說,儒家改造世界的沖動在我們身上打下了不可磨滅的“中國式成功學”的烙印。

王道、霸道、民主、集權、蒼生、大義……那些多如繁星的立場,造就了人們生死以之的夢想。有夢想不是錯,強迫他人活在自己的夢裏,則大錯特錯。可惜,從“王侯将相,寧有種乎”,到洪楊之亂的大同社會,多少飛蛾奮不顧身地撲向那道萬丈光芒,卻早已分不清理想和欲望,寧可餓死千萬人,也不放棄心中堅守的烏托邦。“畜群”中人手持大旗,滿面紅光地走向罪惡。

作為年輕一代作者,能有這樣的思考和收獲,既讓人“刮目”關注,又讓人自省而思,年輕作者以自己的存在思考改變了知識的秩序,這是無論如何都值得注意的。呂峥以歷史和現實的多重參照觸及到我們國人的變異,他在書中感慨,“專制,就是認定自己絕對不會錯的想法;民主,就是對何為真理不那麽确定”,這是值得我們銘記的。

在我看來,呂峥的書不僅讓人認識我們的政治通病,也讓我們反觀自身。我們的人生社會對青春少年的教育是“希聖希賢”式的,但很少有人以一生的努力成為聖賢,絕大部分人反而自青年起就走上一條下陷堕落的道路,大部分人的品質心性失去了他早期的純粹、真誠、博愛,而變異為專制、貪婪、自私。讀史使人明哲,呂峥這樣的歷史作者不僅在寫史,更直接把現實的真相或人生的悲喜劇“撕”給我們看。

會有多少人反躬自問,自己是否壓制了他人的創造力,而首先是壓制了自己青春時期的夢想和創造力?自己是否在熱鬧的人生和中國社會裏變異為真實的“孤家寡人”?這樣的話大導演王兵也曾對我表述過,王兵先生曾經沉痛地說,努力吧,我們總不能像那些人一樣,變成年輕人最為厭惡仇恨的那種中年人。

序 章

不是所有人都忙着站隊

1911年7月26日,武漢《大江報》刊登了一篇名為《大亂者,救中國之妙藥也》的時評。

這篇被人競相傳閱的文章開篇即直言不諱地指出:“中國情勢,事事皆現死機,處處皆成死境。膏肓之疾,已不可為,然猶上下醉夢,不知死期将至。”

在那個腐爛與動蕩的年代,類似的反動文章俯拾即是。之所以将這篇毫無史料價值、文筆稀松平常的文章單拎出來,因為它記錄了一個可貴的現實——上下醉夢。

由于多年來文科教育的失敗,國人缺乏歷史的現場感,一談到辛亥革命,眼前就浮現出“烽煙滾滾血橫流”“城頭變幻大王旗”的畫面,仿佛全體清朝人高度自覺,人手一本《推背圖》,早就算好了10月10日改朝換代,只待天朝崩潰,生旦淨末醜、神仙老虎狗,各色人等便一齊跳出來,打跑颟顸愚昧的滿酋。

這不符合歷史真實。

據《泰晤士報》駐華記者莫理循觀察,1911年的中國是充滿了新氣象的。

“(北京)到處都在鋪石子路,重要的宅邸都點上了電燈,街道也用電燈照明,電話通暢”“老百姓的物質生活日趨豐富,這是不成問題的。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有財富增長的跡象映入眼簾”。

如果是拍電影,你可以說導演在欲揚先抑,渲染氣氛。但這一片大風起于青蘋之末的波谲雲詭還真不是所謂的蠢蠢欲動、暗含殺氣。

在很多場合,中國人貌似是關心政治的。不關心也不行,你不關心政治,政治肯定關心你,每天都合計着怎麽再從你身上榨點民脂民膏。

可惜,在一個有着悠久專制傳統的國度,多少人前赴後繼地重演着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直至無望的心路歷程,最終将人生追求定格在“莫談國事,賺錢滾蛋”上。

憤怒、恐懼、痛苦、憎恨的情緒并不能打破晚清那種群體性麻木的常态,階層分化的複雜性和利益訴求的多樣性稀釋了對同一社會目标的持續關注。

1911年,地處山西平遙,有“彙通天下”之稱的晚清第一大票號“日升昌”由于時局維艱,存銀銳減,它考慮的是如何重組轉型為現代化的“銀行”。

1911年,後來成為民國最牛出版商的張元濟已經嘗到了出版教輔書的甜頭,原本只有一間房子的商務印書館被一本名為《最新教科書》的教材推上了成功的天梯,他正在緊鑼密鼓地醞釀下一個出版計劃,迎接比張小波、路金波都要波瀾壯闊的後半生。

1911年,灤州煤礦的負責人周學熙正和在庚子拳亂中被洋人騙走的開平煤礦打價格戰。作為官二代(其父周馥曾任兩江、兩廣總督),周學熙一不撞人二不奸淫,而是将有限的生命獻給了同洋人作對這無盡的事業上。三年時間裏,周學熙将英商打得皮開肉綻,元氣大傷,讓一幫愛國青年們激動得熱血沸騰。

1911年,昆曲票友穆藕初正在美國學習棉紡業。他有幸成為泰勒(現代管理學之父)那本管理學奠基之作《科學管理原理》的第一批讀者。這個年近四十的留美學生數次拜訪泰勒,是唯一一個同這位管理學大師有過切磋的中國人。穆藕初學成回國後,籌資創辦了上海德大紗廠,後來居上地崛起為同張謇、榮氏兄弟、周學熙并列的“棉紗四天王”。

在這個有着悠久投機傳統,宛如一座賭場的古老國度,各懷鬼胎的清朝人對于“武昌起義”這樣一個若幹年後出現在歷史教科書裏的名詞并非熱情似火,因為大家還要忙着生存或忙着投機。

十幾年間,革命黨三天一暗殺,五天一暴動。吳樾敢在天子腳下炸出洋五大臣;徐錫麟打入敵人內部,搞死一個巡撫;溫生才直接攔轎手刃廣州将軍(省軍區最高長官)孚琦——你要不弄死個把總督,都不好意思讓人報館上頭條。

虱多不癢。在沒有微博的年代,很多人只知道武漢出事了,卻沒料到有生之年竟能見證一個王朝的末日。

與此同時,一雙冷峻的目光正投向洹(huán)上村那深邃的夜空。

這是一處占地三百畝的宅第,四周封閉,內院星羅棋布着四方形的建築。與傳統四合院不同的是,每棟建築均有五間房,落地門窗,裝有自來水,中西合璧。別具特色的同時,似乎也皮裏陽秋地暗示了宅邸主人內心深處的矛盾。

花園的面積很大,有珍禽館和鹿房,中間是一個橢圓形的大水池,主人經常劃船到池中央垂釣,“一不小心”流傳出去的“孤舟蓑笠翁”的照片還被時人和後人煞有介事地解讀出各種政治寓意。

“樓小能容膝,高檐老樹齊。開軒平北鬥,翻覺太行低。”

夜空中隐隐傳來讀詩的聲音。月光灑下,一個只有1.58米高的中年男子,身影被拉得很長,滿池的清水都被那影影綽綽的黑影給覆蓋了。

他,就是袁世凱。

時人眼中的袁世凱

許多年後,當察存耆(qí)回想起兒時第一次見袁世凱的情景,依舊感慨萬千。

當時,直隸總督袁世凱剛剛調京任軍機大臣,按例要拜碼頭,遍訪中央大員。

拜來拜去就到了內務府總管增崇家。閑聊沒幾句,增崇把兒子察存耆叫出來見客。

小察規規矩矩地給袁世凱請了個安,道:“大爺。”

當滿人叫你大爺的時候表示和你比較親近。

當袁世凱跟你套近乎時可能只是因為自來熟。

只見他閃電般離席,搶前幾步,屈膝還禮,連道:“不敢,不敢!”

小察愣了,在他的世界觀中,位極人臣的軍機大臣應該像王文韶那樣神氣活現。初見王軍機時,懂事的小察一揖到底,給足面子。

可王文韶老僧入定般紋絲不動,手裏的水煙袋也不放下,歪歪扭扭地拱一下手便算是還禮。

因此,受寵若驚的小察不懂袁世凱到底要鬧哪樣。

增崇發話了:“小孩子,小孩子,袁中堂太客氣了!”

袁中堂還覺得不夠客氣。他緊緊握住小察的手,道:“老弟好!”接着,半側着臉看他,目光炯炯有神,半側着臉對增崇道,“老弟真英俊!讓我們先談一談。”

增崇不語,表示同意。

袁世凱轉過臉來,道:“經書都讀過了吧?”

小察:“現在才讀《周禮》,《易經》還未讀。”

袁世凱:“讀經是要慢慢地讀,不可太快。”又說,“老弟需要些什麽書,我可以送過來。”

小察想顯顯志氣,給旗人長臉,便道:“為将來考學堂,正預備各門功課。現有的教科書,似有點不足。”

袁世凱:“好,好,明天我就給你送過來。”一面說一面對增崇鄭重道,“世兄真聰明,好得很,好得很!打擾老弟用功了。”

于是,增崇對兒子道:“你回書房去吧。”

第二天中午剛下學,小察就在院子裏看到五個大箱子。門房說:“袁大人差人給少爺送書。”

他瞥了眼大紅名帖,只見“袁世凱”上方用墨筆寫了“世愚弟”三個小字。開箱一看,天文地理、政治經濟、軍事哲學,各類書籍,目不暇接,且都是由京師大學堂(北大前身)編輯,直隸官書局出版的。

同樣受過袁世凱優待的還有小清新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

作為改良派,他曾與梁啓超共組進步黨,以抗衡國會中的國民黨,被袁世凱任命為參政院(國會解散後的立法機關)秘書長。

一次,林父病危,林長民到總統府請假,準備回上海侍奉。

袁世凱格外重視,送了他人參、鹿茸等貴重物品,約合三千兩白銀。

然而,赴滬不久,林父便病逝了。

悲恸的林長民發了訃告,寫了悼詞,結果立刻收到袁世凱寄來的五千兩白銀。

辦完喪事,回京銷假。新華宮,袁世凱拉着他的手,殷勤勸慰,且背誦林長民撰寫的悼詞,洋洋灑灑,一字不落,背着背着還淚流滿面起來。

林長民震驚了,跪地感謝,泣不成聲。袁世凱拭淚将他扶起,送至門口。

從此,林長民對袁唯命是從,并私下密告親友:“大總統此舉,可謂責望于我已達極點,若不從之,恐命不久矣。”

事實上,林長民純屬少見多怪。據黃炎培回憶,袁世凱記憶絕好,過目不忘,其博聞廣識令下屬敬畏有加。

張作霖見他時,不敢擡頭直視;閻錫山晉見時,還沒開口,袁世凱就把他想說的話全都說了。

張钫(fāng)少年得志,二十七歲就當了陝南鎮守使(軍分區最高長官)。作為陝西辛亥革命的領袖之一,進京辦事時受到袁世凱的接見。

袁:“你和張都督(陝西都督張鳳翙)誰是鐵門人?”

張:“我是鐵門人,張都督的老家是懷慶。”

袁:“我二十歲時來往陝西,經過鐵門住過兩宿,還記得店在路南,街東有河,兩山對峙,風景很好。”

張钫暗暗吃驚,卻不知更驚悚的還在後面。

袁世凱對陝西的文化名勝娓娓道來,又對張钫何年何月所幹何事皆能背出,贊不絕口,最後諄諄教導:“一不要急着做官,二不要貪錢,三要多讀書。”

張钫後來站在反袁的立場上,亦不得不承認袁世凱溫和灑脫的魅力。

部下眼中的袁世凱是捉摸不透的。

晚清時,幕僚張一麐(lín,1867-1943)曾入見力陳憲政改革的緊迫,并暗示必須由“大力者主持”。

袁世凱打官腔:“國人教育未能普及,若以專制治之,易于就範。立憲之後,權在人民,恐畫虎不成,反生流弊。”

張一麐據理力辯,袁世凱不為所動,氣得張怏怏而退。

誰知第二天,袁世凱又召他入見,囑咐将預備立憲做一個詳細的說帖交上來。張一麐對領導何以判若兩人大惑不解,後來更是看到出洋考察的五大臣聯袂上奏的預備立憲稿,即他所拟,未易一字。

原來,袁世凱是故意模仿守舊派的腔調,與他争論,“以作行文之波瀾”。

張一麐不知道的是,早在一年前,就曾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慈禧:“滇匪雖靖,孫逆未擒,仍是可慮事。”

袁世凱:“如實行立憲,即無足慮。”

其實,女兒眼中的袁世凱是簡單的。

據袁靜雪回憶,父親無論站着還是坐着,總是挺直了腰。坐下時,兩腿叉開,兩手放在膝蓋上,絕不跷二郎腿。

每天六點,準時起床。早餐永遠是一海碗雞絲湯面和一大盤雞蛋,午餐則少不了清蒸鴨子。用象牙筷子把鴨皮一揭,三卷兩卷扒拉下來——袁世凱大口嚼着自己的最愛,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因為奉行“能吃才能幹”的信條,他喜歡用大號餐具,并把“要幹大事,沒有飯量不行”挂在嘴邊。不僅自己飯量大,還號召兒女們多吃,以成大器。

然而,世人眼中的袁世凱卻是陰險的。

民國名記黃遠生锲而不舍地跟袁世凱作對,天天在報紙上挑釁袁大總統。

在一篇《袁總統之師父》的評論中,他說:“當年滿人中的傑出代表良弼留學東京時,親見革命風潮之烈,謂其大佬曰,‘勿憂,此輩每月給上數百金,賞一頂戴,即閉口矣。’現在民國初創,袁總統不思息內亂而禦外侮,唯知以上将、中将的勳位牢籠其徒卒。可見,袁總統者,放大之良弼也;良弼者,袁總統之師父也。”

黃遠生顯然沒看過《批評官員的尺度》,是以此文還有姐妹篇《袁總統之徒弟》。

一日,黃記者的車夫和另一個車夫當街吵了起來。于是,袁總統的徒弟——一個站崗的巡警走了過來,叱責道:“吵什麽吵什麽,知道嗎,現在是共和時代,大家對付着罷了!”

黃遠生一拍大腿,頓悟了:“原來共和是拿來對付的,袁總統的教導果然普度衆生!”

無論褒貶,不能否認的是袁世凱強大的個人魅力。它甚至感染了太平洋彼岸的《紐約時報》:整個中國,能否産生另一位像袁世凱這樣具有組織才能和個人影響的政治家,是大可懷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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