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零一一年端午,乍寒還暖,成玲陪着魏潇在海洋館裏呆了一天。

魏潇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大妞,她的室友兼死黨,來學校報道的第一天就領着她毫不拖泥帶水地辦好了所有手續,不但女生緣好,身後還有一群藍顏知己做靠山,半年時間裏,捎着她去了北京不少地方。

四處人山人海,進了海底世界的場館,還沒照張合心意的照片,就被擁擠的人潮推到了出口。

觀看美人魚表演的地方更是人滿為患,将環形的展廳都堵得水洩不通。

空氣稀薄,悶熱又幹燥,完全不像宣傳冊裏介紹的那般美麗壯闊,她們排隊進了表演場館才得以喘息。

魏潇熱成了大紅臉,取下頭頂的鴨舌帽扇風,拍着成玲背在身前雙肩包大咧咧地催:“快把餅幹拿出來,一會出去沒地兒坐,趁這機會趕緊把午飯吃了。走了一上午,腿都快折了。”

成玲不動聲色拉開拉鏈,一件一件往外掏。

這包像哆啦A夢的口袋一樣,裏面品種繁多,應有盡有。

昨天去超市買幹糧,魏潇差點沒把貨架搬回家,要不是成玲攔着叫她別全帶上,包裏的重量至少增加一倍。

這姑娘哼哧哼哧背了一上午,沒喊過一句肩疼腰疼,成玲天真地以為零食沒多重,也沒管,坐長廊裏休息的時候見她捶腰,于是主動拿了過來換着背,一下硬是沒提起來。

這麽鼓鼓囊囊的一包,少說二十來斤。

年輕女孩意氣風發也很有雄心,做起事來風風火火,吃力則悶聲抗下來,得到就是賺到,從不患得患失、顧慮權衡,所以無時無刻看起來非常精明能幹。

看着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一點都不忍心責怪初生牛犢那幾分不自量力的好勝與逞強。

塑料包裝悶響一聲,被扯出一道菱形的口子,魏潇把餅幹先擱她腿上,又撕開了一包辣條。旁邊的男生哈哈笑出聲,兩個女孩連忙不約而同看向他,卻發現笑的不是自己。

進場時兩人都累岔氣了,沒注意到身邊坐着的是個帥得蠻張揚的男生,怕蹬到前排人的屁股,他縮着腳,和斜前方的另一個男生打招呼,看樣子應該是玩的時候碰到了熟人。

距離表演開始還有二十分鐘,場內紛亂嘈雜,他說話的聲音周圍人都聽得清:“你要不要過來坐,和人家商量一下,換個座兒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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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的男生發茬很短,五官端正而柔和,扭過頭來委婉拒絕:“不用了,看表演也不能聊天,有話等結束了再說。”

魏潇顧着吃,沒注意那男生在跟誰說話,開始只是覺得和他說話的人真有素質,後來聽着聲兒覺得熟悉,甫一擡眼,真樂了,脆生生地叫:“海哥!”

長得挺好看一小夥,好端端被她叫俗了,像碼頭黑貨交易的頭子,江海闊笑笑,認出她來,“嘿”了一聲,算是問好。

景年見狀明白了,越不說話說明關系越熟,打量了魏潇一番,驀然眼裏一亮,沖着江海闊吆喝:“認識啊,闊少,還不介紹一個?”

魏潇今天打扮得挺漂亮,應該說她每天都穿得時髦又好看,複古的民族風圖騰撞色露肩上衣,高腰黑色短褲,頭發披散下來,有幾分姿色,稱得上美人坯子。

江海闊就跟他說:“這是我鄰居家的妹妹魏潇,從小一起長大的,是咱們的小學妹。”又一擡下巴,看着高自己一個臺階人,“這是我室友,景年。”

景年客套又熱情,伸出右手,率先打招呼:“幸會幸會。”

魏潇就坐他旁邊,也不扭捏,一握即松,清脆地說:“你好。”

景年笑得像個只會吹牛皮的大傻子,大聲嚷嚷:“既然知道是一個學校的了,以後有什麽體力活兒麻煩事兒,都可以找我。什麽都成!你就拿我當親哥使喚,甭怕麻煩!”

魏潇笑得狡黠,像只狐貍:“什麽都成?”

景年點頭如啄米。

她故意逗他:“那你給我劈個叉吧。”

景年沒見過她這款,一愣,懵了。

坐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的成玲沒忍住笑出來,澄澈的眼裏像藏了一泓秋水。

江海闊仰頭望向她。黑色貼身的V領衫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鼓鼓的胸脯和纖瘦的腰肢,一襲灰藍色長裙快及腳踝,眉目如畫,軟玉溫香,亭亭坐在那裏,斯文淡定有氣質,一見便好感十足。

魏潇也意識到成玲在身邊,親昵地勾着她的胳膊,獻寶似的介紹:“這是我姐們兒成玲,睡在我下鋪,以後你們要在學校裏見到了記着多多關照。”

景年沒有二話,殷勤表态:“一定一定。”

江海闊不失禮地對視一眼,成玲毫不拘謹地一笑,表演開始,四周暗了下來,一躍而起的海豚被打了光,觸碰到上方的球時引起博得一片喝彩。

成玲看向海豚,江海闊也扭回了頭,魏潇趁亂擰緊飲料瓶蓋,故意把瓶子扔地上,裝作去撿的樣子,湊近了江海闊,意外嬌羞地說:“海哥,你幫我個忙呗。”

江海闊偏過頭,寵辱不驚:“什麽事你說。”

魏潇緊張得都有點兒哆嗦,用手遮着半張臉,難得這麽不直爽:“就是上回我見過一面的蕭寅哥,聽說你和他關系挺好,能不能再幫我把他約出來?”

像怕他不願似的,魏潇眉眼篤定地說:“我是真心喜歡他。”

上回大家夥開轟趴,她見到了儀表堂堂的蕭寅,一見鐘情,一舉手,一投足,都撩得她小鹿亂撞,不追到手誓不罷休。

奈何蕭寅是個高冷的悶油瓶,想嫁給他的姑娘能排到後海,她魂牽夢萦老惦記着,晚上睡覺都睡不踏實,怕是年紀輕輕就害了相思病。

女孩子家家能把話這麽直白的說出來要勇氣,再者成人之美也是善事一樁,江海闊答應了,不過他轉念和和氣氣的拜托加利誘:“小侃兒,你也幫哥個忙,改天把你這朋友請到窯子坐客,到時候我請你們吃東西。”

他們這些一塊長大的孩子,有個萬年不變的據點,是個四合院,誰爺爺的遺産。後來為了熱鬧,給門上安了塊牌匾,賜名酒窯,還裝模作樣定了條規矩,誰領來的朋友要頭一遍錯念成了酒窖,就得罰酒三杯。

窯,自然取的是瓷窯的半邊。

他們把做陶瓷的家夥式都置辦齊了,自己捏造,自己上釉,自己烤火,做好的瓶瓶罐罐都擺在屋裏的木架子上,一年換一批,想留念的就直接拿回家,幾個男孩惡趣味,嬉皮笑臉地叫窯子,乍一聽還以為是妓院青樓。

說着說着連女孩也随着他們順嘴這麽叫着,大家都這麽叫,日久天長,聽着、叫着,也就不那麽別扭了。

魏潇聞言意味深長地一挑眉,拎着瓶子俠氣滿滿地抱拳:“好說好說。”

語畢,她直起腰板,裝得像沒事人一樣繼續看表演,腳下卻激動得像踩着一臺縫紉機。

散場的時候男女老少陸陸續續往樓下走,她們拿出來的東西多,得慢慢收拾,起身的時候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景年從頭到尾一直黏着魏潇,熱臉貼着冷屁股。

魏潇是對男生沒架子,可也不愛這種窮追猛打的招惹,對着這股熱情沒來由的反感,忍了半天,終于發飙:“看不出來我不愛搭理你啊,非逼我摔咧子?揿頭拍殺家達子,煩人,起開!”

成玲都是第一次見魏潇被男生惹得這麽生氣,在人群腫鬧出好大動靜,伸手拉了拉她衣角,作勢抱歉地跟同行的江海闊點頭。

景年讪讪在鼻子上摸了一把,摸摸後腦勺:“我這不是怕尴尬才找話說嘛,你要嫌我吵,我閉嘴就是,犯不着發這麽大火啊。”

都這麽說了,要計較多不大度,魏潇臉上紅撲撲的,一聽這話,格外沒面子地看了他兩眼,苦大仇深的樣子。

江海闊見狀拉了他先走。

景年順坡下驢,到了底下的水池子邊上才摸不着頭腦問:“你這妹妹什麽來路,上發條了似的,脾氣夠嗆人的,還殺家達子。”

他愣了一瞬,突然反應過來,歪着腦袋狐疑地問,“我這是哪兒得罪她了?”

江海闊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一身顯眼的LOUIS VUITTON商标,引着他自己去看,都快貼滿全身了。

景年一拍腦袋,明白了,旋即爆了聲粗。

他挺委屈地看向江海闊:“這不是我自個兒買的,我媽送我的兒童節禮物,今兒第一次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一桶衣服堆了有一禮拜沒洗,沒得挑才随便套的。”

從小到大他跟女孩說的話,沒一句是有惡意的。

聽人說姑娘們喜歡百依百順的人,他就言聽計從,什麽都順着人家。

聽人說姑娘們喜歡能幹的人,他就樹個旗子打着招牌為人民服務,髒活累活一準幫。

聽人說姑娘們喜歡出手闊綽的人,他也沒少花錢,銀子一把一把往外送,從沒見他心疼。

脾氣好,長得不賴,人又大方,可到頭誰指點都不行,是女孩的絕緣體,就是不招姑娘們待見。

江海闊笑,跟他通氣:“她不是名花有主是心有所屬,天底下那麽多姑娘你禍害哪個都行,犯不着上趕着當備胎。”

景年一琢磨,覺得有理,挑起一邊眉毛問:“那你瞧着她旁邊那姑娘怎麽樣?”

江海闊不說哪不好,也不真心實意地誇,微微沉吟,一反常态地說:“別打她的主意。”

景年覺得稀奇,還沒來得及探清底裏,成玲突然失足撲進了江海闊的懷裏,傻狍子一樣緊緊抓住了他兩只胳膊,一只腳還踩在他鞋上,狼狽得不行。

之前海豚落水的時候激起千層浪,濺得樓梯間到處都是濕的,她跟魏潇說着話,沒當心一腳滑了下去。事發突然,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就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江海闊沒等她道歉,扶着她的手一本正經地問:“沒傷到哪吧?”

低沉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成玲強作鎮定地站穩,搖頭,禮貌真誠地說對不起。那一躬,鞠得都快九十度了。

江海闊定定看着她,笑得光明又磊落,很有風度地說:“沒關系。”

***

從海洋館回去他們還在路邊的大排檔裏吃了夜宵,到宿舍離門禁不遠了。

幾個室友夥同隔壁寝室的在打撲克牌,血氣方剛的男生們統統光着膀子赤膊上陣,臉上貼滿了白條,跟無常似的轉過臉,齊刷刷看着進門的倆人。

打頭的還擠眉弄眼地問景年:“你不是約了兩個小學妹去海洋館了嗎?怎麽和老三一起回來的?那倆妹子怎麽樣?有戲嗎?”

景年煩躁地抓抓後腦勺:“還說呢,出門就給人放鴿子了,白瞎了兩張票,人有事來不了,我送了咱闊少一張,他還不樂意跟我一塊進門。”

江海闊笑得很淡,斜倚着床前的鐵梯子有點不謙虛地調侃:“我這不是怕你半路在門口看上哪個姑娘,有我襯着,注意力不在你身上。”

在學校裏那些女孩子眼裏,他永遠細致妥帖、溫柔紳士,可再親近也就停留在那個程度了,往往在興奮可以跟他說上一句話的時候他下一秒就可以從容走開。

平凡中多出點自信,潇灑中添了幾分鎮定,大衆情人的款。

尤其總是神神秘秘,行蹤不定,好像能打聽到他的任何消息都是厲害的角色,再普通的隐私都能升到很高的逼格,一直以來被社團裏的妹子戲稱失蹤人口,在歷屆女生那裏都有很好的口碑。

這不前幾天真有妹子打聽到他的坐标後竭力偶遇。也不告白,跟在他身後走,當他回頭卻羞澀一笑,指指前面說自己順路,丢盔卸甲,一步三回頭。

可在他們男生看來,他不過是可以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的兄弟,比他們多了點勾人的魅力,大不了妹子都給他,留個女朋友就夠了。

景年聞言照着他胸口虛虛擂了一拳,兩個人都笑了。

馬濤拖開凳子,張着雙腿從後面退出來,吆喝着要把位置騰給他們。江海闊從外面回來,熱得滿頭大汗,迫切地想沖個涼,拒絕他們:“不玩了,我洗洗就睡,明天八點還有課,你們兩個早點回去。”

這是對隔壁鄰居說的。

姜源出完抽出來的牌,想起件事兒,扭頭問他:“你手機是不是沒電了。”

江海闊聞言掏出來看,還真自動關機了。

姜源一猜就是:“回來的時候看見你們美女社長在樓下等着,問你去哪了,充上電記得給人家回一個。”

江海闊喉頭動了動,沒法發聲,直接找到充電線接上插頭。

一群看熱鬧的牌友立刻起哄架秧子:“豔福不淺啊,啥時候把劉大美女搞定了請我們下個館子?”

江海闊笑是笑,矢口否認:“沒有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年以及明年的最後一部作品,我會好好對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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