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院裏烏泱泱聚了一幫人,出來洗個手都一水兒的髒泥濺身,三兩個北京爺們笑容滿面的打聲招呼,催着魏潇介紹新朋友。
魏潇見狀護住成玲,臉上卻笑容可掬,宜嗔宜喜:“你們一個個都什麽眼神兒,別吓着我姐們了,漂亮也不帶這麽盯着的。”
有人掐腰笑:“難得咱小侃兒還承認別的姑娘美可真不容易。”
魏潇氣得腮幫子都鼓了,伸着打顫的右手直哆嗦,氣勢還是很足的:“你們再這麽奚落我,我可要罵人了!”
另一個男生笑着招招手:“行了,別跟他一般見識,就等你們了,還不快進來?”
他們大搖大擺往回撤,不是主人,勝似主人,熟得閉上眼都能找對路。
一扇門接一扇門,一個院子接一個院子,門口放着幾口大缸,養鯉魚,養水生植物。
院裏長着一棵槐樹一顆杏樹,槐樹下挂着幾只鳥籠,樹下栽着一叢叢花,秋冬落葉化春泥,滋養了一大片,迎着風,朵朵花枝招展嬌豔欲滴。
四合院,七間房,每邊的中間拿帳子隔着,屏風也有,只不過不擺中間放牆角,和一張貴妃榻并在一起,重重疊疊總共四面,漆黑的上等木頭打底,刻着梅蘭竹菊的彩繪。
皇城根上的一塊地,門窗桌椅凝集了無數匠人的心血,牆上挂的有裱起來的小幅洋畫,也有絹布做底的水墨圖,別看有些東西不起眼,用的料可是幾近失傳的蘇州缂絲。
堂中挂個壽字,兩邊柱子上還寫,巧識千人面,心随萬境轉。
案幾上放着盞香爐,三柱燒着的香飄着煙,左邊置了一尊持杖金佛,花架上插着大朵大朵的玫瑰,每個牆角放一盆大型盆栽,寓意招財進寶。
陶藝室的邊上的八仙桌上鋪的青花圖案的桌布,桌下墊了張毯子,明清時代的水墨圖贗品,說是贗品,可那一筆一畫都是一針一線細細縫出來的,盡頭房裏擺了張長桌,中間放着兩柄燭臺,周圍推着些糕點水果,總算有了些現代化的氣息。
成玲左瞅瞅,右看看,真有種進了古代宅院的穿越感。
陶藝陶藝,說白了就是玩泥巴,成玲嫌太髒,連忙推辭,晃到擺着筆墨紙硯的小書房裏,圍觀他們上釉。
剛才在門口看到的那個站在江海闊邊上的女孩叫趙小曲,是他的表妹,中央美院的高才生,這間四合院就是她爺爺的遺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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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帶地皮很貴,要作商用很能賺筆零花錢,辟出一塊開個有情調的酒館也是不錯的主意,可趙小曲不依。
一來,大家都把這裏當家了,估計一旦裝修盈利,一準來些不三不四的人,閑雜人等一混進來,十有八.九得散夥,趁着他們這一代都年輕不忙,多聚聚總是好的,以免日後奔忙無暇顧及感情。二來,對這院子着實有感情了,想盡量保住原貌,盡管父母三番五次動賣院子的念頭,都被她從中作梗攪黃了。
趙小曲這姑娘是真有藝術細胞,一個被他們做的奇形怪狀打算扔掉不想要的瓶子都能被她奇跡般地挽救成抽象藝術品,成玲覺得這邊比較有趣,拿起毛筆跟着添亂。
她握着筆杆,筆尖在白白淨淨的瓷碗上軟軟劃上幾道,真給她照着想象中的模樣描出一條栩栩如生的魚來。趙小曲見了真心實意地甩了倆字,真棒!
冷不丁湊過來個人,成玲受到驚吓,看着趙小曲手裏拿個花瓶,手邊的墨盤裏調出五彩斑斓的顏色,每一筆的輕重緩急都把握得恰到好處,有幾分班門弄斧的心虛:“小時候沒什麽東西玩,閑着沒事就瞎琢磨的,別笑話。”
她心細如發,也柔腸百轉,在這裏只認識魏潇一個,害怕冒犯到人家讓好友難做,也怕自己抛磚引玉獻了醜,在別人看來不過是別有用心的賣弄。
趙小曲眼神親和地看着她:“姑娘你老家哪兒的啊?”
“安徽宣城。”這些年她回答過很多遍,,“這地方靠山,有很多造紙的作坊,最有名的是宣紙,也有一套制筆的老手藝,到秋天上山逮野兔,曬了皮毛做成毛筆,能養活人,我們家就幹這行的。”
趙小曲接上話茬:“那你能送我幾支筆嗎?”
成玲一愣,點頭說好。
她說這些的時候,江海闊躲在帳子背後聚精會神地聽着牆角,人生第一次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江南水鄉的女孩,溫婉又低調,眼角眉梢稍帶妩媚,萬種風情生動而內斂,柔中帶了那麽點剛,看上去不起眼,給人的印象反而深刻。
這是外表。
內裏沒心機,情商卻不賴,中規中矩卻餘韻悠長,是那種看一眼就能讓人心動姑娘。
一眼相中的東西,越是接觸越發着迷,那天他跟魏潇說邀請她來,一是出于好感,二是窩裏爺們多,太熱鬧,少了文質彬彬的書卷氣,多一個成員,能幫他們定定心。
今天一見面,他想上前問好,看到她有意無意躲閃的眼神又怕自己唐突,這種複雜矛盾的心理一直持續到晌午。
成玲不太會上人家家裏做客,總想着出一份力,力所能及的活都會插手,跟趙小曲聊熟了以後也不分彼此,兩個女孩一起在水泥池子裏洗盤子刷碗。
水管先是憋了一會兒,不出水了,趙小曲簡單粗暴地錘了一下,水管裏立刻傳出咕嚕咕嚕的水聲,正高興呢,下一秒水管突然炸了,水花四射,兜頭澆下來,淋得濕透了。
趙小曲雖是力能扛鼎的女漢子,可也沒見過這場面,用手抹淨臉,慌張地朝屋裏喊:“表哥!”
江海闊聽見跑出來,邊問怎麽回事邊往這邊看,只見兩個淋得像落湯雞的姑娘站在水池邊上,成玲徒勞地用手抓住水管,水還是不停朝四面八方噴。
他趕緊把成玲拉開,三下五除二脫了上衣,行之有效地纏住漏水的地方,回頭吩咐趙小曲:“鐵絲。還有鉗子給我找一把來。”
成玲衣裳被打濕了,吸飽了水,重重貼在身上。
水花迷進了眼裏,這會得以喘息,她一直抹着臉揉眼睛,一會的功夫趙小曲已經拿來了工具,急急忙忙地遞到江海闊手裏,他接過來麻利地幹起活,将鐵絲一圈圈繞上鐵管。
成玲一睜眼看到的就是他裸着上半身修水管的景象,寬大結實的肩背明晃晃地擺在眼前,線條緊致而勻稱,精壯孔武,像剛從澡堂裏出來的,後背上也沾了不少水。
他發茬短,頭上的水并沒有順着濕嗒嗒的頭發滴下來,而是化作密密麻麻的小水珠,吸進了發絲裏,迎着暴烈的陽光閃閃發亮。
高大英俊的男人措置裕如地使着鉗子,雖看不見正臉,也不難想見認真的神色。她難為情地別過臉,不動聲色看向別處,正好他回過頭來看她,自上而下打量了一遭,對站在身邊大口喘氣盯着他手上動作的趙小曲說:“你們進去換身衣服,給成……成玲也找一件。”
他念她的名字時頓了頓,不是忘了她叫什麽,而是一時間不習慣,說出口的時候滋味有點微妙。
成玲聽見他叫自己,心上麻麻的,強作鎮定地跟趙小曲走,可背過身,情緒頓時藏不住了,懊惱茫然地捂住臉,腦海裏情不自禁重播着剛才看到的畫面,好似回味一般,無論怎麽凝神轉換都揮之不去。
她跟趙小曲的身高差不多,比她瘦,衣服應該合身,但這裏畢竟不是常住的地方,只放了幾件換洗衣服,都很平庸,不出彩。
趙小曲從鑲金的木櫃子裏挑了件拿得出手的給她:“我這人品味俗,你将就着穿,湊合湊合,別着涼就成。”
成玲還沒脫掉濕衣服,小心地在身前比了一下:“不會啊,我覺得很好看。”
她這不是客套,認真的。
喃喃時眼睛低垂,長長的睫毛微微扇動,看得出來。
其實她也不喜歡穿張揚的衣服,只不過魏潇喜歡,每每便收斂起與之不同方面,以便凸顯共性,使得來之不易的友情更加深厚長遠。
此刻審美相同的倆姑娘一對視,倏地傻笑起來。
趙小曲說:“我今天聽說有客人來,差點化眼妝,不然說不準現在像破相了一樣。”她不避諱地在成玲臉上抹了一把,“你也不化妝啊,皮膚真好。”
成玲也不常化,只會指手畫腳幫忙出主意提意見,沒什麽好探讨的,于是不着痕跡地轉移了話題,擡了擡衣服,問她:“到時候該怎麽還給你?”
趙小曲也不說送你不用還了這種話,大咧咧地說:“你讓魏潇下次來的時候捎給我就成,或者你再來玩帶給我也一樣。”
成玲懵懂點頭,趙小曲卻好像想到了什麽鬼點子,笑得眉眼彎彎,賣哥兼帶打廣告:“要不你給我表哥吧,他人可好了,如果你一不留神做了他女朋友,跑腿的小事都不用愁了。”
成玲當她開玩笑,說起來一套一套,真像那麽回事:“我出生的時候算命的說我五行怕水,将來得栽在水裏。我碰着他兩回,都和水脫不開關系,你看他名字裏三字都帶水,我和他八字不合,五行相克,肯定處不來。”
趙小曲被她唬得一愣一愣,摸着後脖頸不能置信地問:“真這麽準?”
作者有話要說: 跟你們說,真這麽準,二十塊一卦,不準不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