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周末成玲都要去超市打工,正式上崗後,六點鐘就要起床,從學校走出去剛好能搭上第一班公交。

前一百名能領到打折的新鮮蔬菜的緣故,一大清早就有一群老人在超市門口排隊,成玲換好工作服到工位上,腳跟還沒站定就被老員工抓住不放,盛氣淩人地叮囑她明天早點來,她好聲好氣應下來,讓對方暫且熄了火。

上了年紀的老人都繼承了勤儉節約的良好傳統,也最是糾結,掃完價一聽說沒折扣,又叫她删掉,更難纏一點的,硬說她刷多了一件,非得讓她從頭再來。

成玲忍氣吞聲憋了一上午,快換班的時候客流量終于少了,好不容易能松口氣,早上批評她的老員工晃過來,拿走了她這裏所有零錢,結果要找錢的時候沒有零錢。

她去商場裏賣電子設備的地方換,不過十分鐘的功夫,就被巡過來的主管批評了一頓,更令人崩潰的是,下一班被調到了周三晚上,恰好和治學嚴謹的老教授的選修課沖突,運氣背得沒話可說。

得,都是她的錯。

前幾天朱嘉音開班會鄭重其事地說,每年這個時候都是大學生自殺的高發期,你們有什麽心理問題盡管來找我,無條件為你們服務。

底下痞一點的漢子張口頂嘴,您上回不是說春天才是最容易想不開的季節嗎?一年四季這一天天的,咋那麽多經不起事兒的脆皮呢?

他們這群年輕人,不忍讓才是常态,脾氣火爆,率性而為,常常不計後果。可身在社會,不是江湖,除暴安良依舊犯法,跟人掐架勢必被開,感受到現實和想象的落差,稍微悲觀一點,可能就覺得生無可戀了。

身邊很多人都認為成玲隐忍和善,将來能成大事,實際上她是那種芝麻大點事都能琢磨好幾天的人。心思忒重。發洩一點都會被放大無數倍,只能默默對自己說:你不放過自己,沒人救得了你,讨要公道反落下乘,再無奈,也別去死啊。

心中常懷愧疚,遭受的惡意也最深重。

這時的成玲信愛也信蒼天有眼,偏愛被俗世抛棄與排擠的姑娘,心中有寬容也有原諒,惦記着自己的無心之失,路人也不肯辜負,從沒想到內心光芒萬丈的她有一天萬劫不複。

換班的事她和江海闊提了一嘴,溫和寬厚的男人眉眼間一層層陰雲蓋下來,當時她以為他不過問是因為不以為意,那天晚上,江海闊在大門口蹲守了一個多鐘頭。

晚上涼風習習,他穿着兩層秋裝,跨在一只小電驢上,見她出來按了兩聲喇叭。

成玲眼中訝異難掩,匆匆走過去,用沙啞幹澀的嗓音問:“你怎麽來了?”

江海闊把帶有自己體溫的外套松松罩在她單薄的肩上,攥住她冰涼的手貼在自己炙熱的胸膛,分寸掌握得很好的在她臉上捏了一把:“之前曠了太多課,學分拿不到了,再說也不放心你一個人呆這麽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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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左腳撐着車,右腳踏在踏板上,問她:“餓不餓?”

成玲白天一直沒什麽胃口,十多塊錢的盒飯吃了兩口就扔了,眼下胃一陣陣抽動,點了點頭。

江海闊溫柔笑笑,拍了拍後座,頭一偏:“上車。”

成玲繞到他身後一側擡腳,頓了頓,還是側着坐在了後座,自然而然抱住了他的腰,

江海闊确認她掉不下去了才把另一只腳收上來,緩緩開動了車。

涼涼的夜風擦着臉頰吹過,他罩在她肩上了衣服總是往下滑,成玲用幹燥的唇瓣夾住領口,把左手往袖子裏伸,輾轉片刻,重複同樣的動作,一聲不響把右手也穿了進去。

街上行人寥寥,電瓶車壓着雙行道中間的黃線走得筆直,兩旁的樹木遮天蔽日,枯黃的葉子倔強地抱住枝頭,嘩啦作響。

他的外套又大又長,穿在她身上像極了戲袍,她把寬大的袖角蓋在臉上,身上一下暖和了不少。

她就那樣緊緊抱着他精壯結實的腰腹,像攀附在藤架上的枝蔓,盲目信任和依賴他,如同古希臘神話中那對幻化成樹的老夫妻,生生世世結連理。

那一瞬她的愛是天真且赤忱,期待一段穩定而長久的感情,也曾靜下心冷靜問過自己那天晚上為什麽會答應。江海闊擅長隐藏情緒,擅長與各色人等周全,不愛說謊,卻也不會承諾,這樣的人最是薄情,縱使深信一生一人,也敢孤獨終生。

後來成玲想明白了,是因為眼睛。

溫和篤定,眉眼情真。

不是初次見面的客套,不是對臨時伴侶的溫存,是堂堂正正的男人向未來妻子示愛的認真。

這世間的假,讓人輕易看得出來便是真。不見得多麽深厚,卻平凡得讓人沉淪。

既然情難自禁,勢必難舍難分。

成玲在心裏虔誠許諾。

只要你不拿我的故事取悅下一個姑娘,我就敢不惜一切浴火重生。

江海闊載着她,去的地方不是學校,而是附近的公寓區。紅色的外牆,淺黃色的棱角。二樓一戶陽臺上擺了幾十棵盆栽。靜谧的夜裏安寧無聲,好幾間儲藏室都亮着燈,江海闊舉重若輕地提着車,駕輕就熟塞進單元樓底下,咔嚓一聲上了道鐵鎖。

孤男孤女,夜深露重,成玲有點局促地望着他。

江海闊低頭看了眼腕表,征詢了一下她的意見:“現在九點半,吃完送你回去也趕不上門禁,想看電影還是玩游戲?”

我都視死如歸打算英勇就義了,你跟我說敵軍飛遠了,并贈予你一輛殲擊機作禮。

成玲眼也不眨的望着她,眼裏不僅是警報解除的輕松,有捉摸不透的探究,有不能置信的懷疑,還有令人失笑的荒唐,最終什麽也不怕跟着他登了門。

兩室兩廳的房間,內部陳設相當簡單。一張行軍床,一張一個頂倆的書桌,一張紅皮大沙發,木頭茶幾,白色餐桌,乍一看像喬遷之後落下的殘局,只不過非常幹淨,成玲扶着玄關的門框探頭張望。

江海闊見她腳下一只沒動作,把鑰匙放到門口的餐桌上,叫她:“不進來?”

她彎腰穿上藍色的塑料鞋套,慢悠悠晃進來:“你買的?”

江海闊打開冰箱,拿出兩個洋蔥來:“租的。”

三千塊一個月,房東還很挑剔,不租給養寵物的,不租給有老人的,不租給一家三口,不租給三姑六婆,僅有的好處就是有兩臺一批的空調,修好了廚衛,鄰居還算安靜。

條件雖然苛刻,那些要求一個都和他挨不上,相見即有緣,他沒費什麽神,家裏收拾得幹淨,每回房東來收租都滿意而歸。

成玲鑽進狹窄的廚房,問他:“要幫忙嗎?”

他娴熟地切着菜,溫聲說:“你連着上了六小時班去休息吧,站遠點,別熏到你眼睛。”

成玲腹裏空空,經他一提腳下灼熱發燙,便聽話地退到外面,也不亂翻亂轉,拖了把餐椅出來,坐下來專心看着他。

他切好菜輕輕抹刀的動作像臨陣擦槍的士兵,眼神都充滿了力量,熟門熟路地按上抽煙機的按鈕,不一會鍋裏的油就呲啦蹦起來。

他單手抄着鍋鏟,時不時扶一下手柄換角度,灑佐料的時候不慌不忙一部到位,出鍋盛盤麻利又果斷,一舉一動無端帶了荷爾蒙的氣息。

主食是他存了一天的炒拉面,根根分明,充分刺激了她的食欲,吞咽了半天才強作斯文地拿起筷子。

江海闊也不看着她,去廚房燒水沖豆奶,端出來的時候說了幾句話,沒有責怪的意思,很心疼:“為什麽這麽辛苦的在外面幹體力活掙錢,等你有足夠的專業知識就輕松多了。”

成玲是個很有主見的女生,不卑不亢地解釋:“因為我需要錢,但錢不需要我,因為我不專業,也沒法讓別人相信我專業,我要養我剛足歲的弟弟,要分擔父母的經濟負擔,我不能拖他們的後腿,也不能讓他們覺得是我的負擔。”

江海闊看着她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突然意識到了一見鐘情的原因。

她不冷豔也不輕佻,說單純也靈動,內心裏亦有氣骨和倔強,有生之年,他怦然心動就這麽一遭。

晚上他們一起重溫了經典的黑道動作片《史密斯夫婦》。

成玲是真的困了也累了,陷在溫軟的沙發裏倒頭不起,在激烈槍戰中噠噠的子彈聲中沉沉睡去。

她四肢不設防放松着,微弱的鼻息輕巧均勻,唇瓣和電影裏的朱莉一樣飽滿性感,長而密的睫毛仿佛能收留一只路過的蜻蜓。

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會,将她的發絲別到耳後,抱來自己的毯子蓋在她身上小心包好,親自守了一夜他動心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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