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久後蔣婷的腿就折了,隔了幾天,架着兩根難看的醫用拐杖瘸着來上課,腿上繃帶裹得那叫一個厚實,成玲就問江海闊:“你是不是耍了什麽陰招,給她弄瘸了?”

江海闊聽了她這話無動于衷,一本正經反駁:“什麽叫耍陰招?”

成玲點頭,正欲換話題,卻聽他氣定神閑道:“這算勤動腦。”

滿臉的義正言辭,面無波瀾。

他把她帶到行政樓後面的小土坡曬太陽。眼前是游着兩只野鴨的校園湖,身後是大片大片的楊樹林,許多年輕情侶閑庭信步,大大方方約着會,秋風涼涼的,特別适合兩個人抱在一起取暖。

枯草地上,兩個人翹着腿,一人手裏拿着本各自專業的教科書,自習的态度極不端正,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這些閑天。江海闊覺得跟她有關的事她有必要知道,言簡意赅地說了來龍去脈。

江海闊很低調,真生氣了一句話都不會說,甚至一個陰鸷的眼神都沒有,按兵不動地謀劃好一切,等他動手的時候,別說痛苦,死都不能死個明白。

成玲受到委屈的第二天,蔣婷早上一出門就在門口撿到了五塊錢。

她原以為是一大把,不過整整齊齊疊成四層,用鑲了金邊的紅繩纏繞着。

幾個室友說笑着聊學院裏幾個教授,沒注意到地上,她自以為眼尖地快速撿起來,小心翼翼地展開,只見中間夾着枚紙條,上面寫着“七天”。

這一看就不是什麽幹淨東西,不吉利極了,她慌慌張張把錢丢到了牆角,強作鎮定地跟着室友去上課。

晚上景年把她約出去,也是去一個很有情致強調的地方,在那裏她見到了十年不肯參加這種娛樂活動的江海闊。

景年就跟她介紹:“他可是我們的百事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麽邪乎的事情都能被他講出幾分理兒,江湖人稱小諸葛。”

什麽小諸葛啊,上知天文的那是神棍。蔣婷不露聲色地想着,暗自把江海闊打量了一番,眼神戒備,心氣高漲,虛與委蛇地客套,話間留了個心眼,自作聰明地出了幾道考題想探探底細,試試深淺,沒想到都叫江海闊說了個準,不由自主地信了,于是把早上的遭遇也說了出來。

江海闊鎮定極了,裝模作樣地解釋:“那個不是說你七天之內有什麽大災禍,是孩子出生七天夭折,用來祭奠的冥物。”

蔣婷松了口氣,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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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會想到江海闊先禮後兵?先給你喂顆定心丸,再告訴你你吃掉的藥裏下了毒。

他有過在黑屋裏看鬼片吓唬女同學的經歷,講起鬼故事自然也是信手拈來。

店裏為了吸引年輕人,全屋做舊,光線也夠昏暗,随便使點壞就夠蔣婷喝一壺了,給蔣婷吓得魂不守舍,送回去的時候臉都綠了一截,明擺着心裏有鬼,良心難安,下樓的時候滾下去了。

成玲聽他說了始末,認真問:“那你怎麽就能算準她真會遭報應呢?”

江海闊難得嗤笑:“她心裏裝着事,怎麽可能不出問題?”

成玲看着那樣的江海闊,覺得世上的困難都不是問題。

那時她相信人有善惡之分,事有對錯之別,腦袋裏裝多了邪念會遭報應,人只要心懷善念、內心溫柔,一輩子都能過得順遂喜樂,無病無災。

那時的她也堅信投契的人只要能相親相愛就好了,命中注定的人最終一定會在一起,于是把愛情放在至高無上的位置,把好人有好報、惡人命不長奉為真理,可終究被蒼天所負,千夫所指。

江海闊非常繁忙,當時是學業也是事業的雙高峰,幾個很重要的考核擠占了所有談戀愛的時間,為了補償不能在一起的時光,第二年夏天專門陪她回了一趟宣城。

周圍一帶漂亮的徽派建築很有年代特征,不像甘肅那邊水都喝不上的貧瘠。鎮子窮也美,電視上能看見的漁家竹排,薄霧山間踏歌而行的美少女,背着籮筐不甚年邁的老人,都是風景。

李良玉是持家有道的女人,喜歡的女婿不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掙起錢跟鬧着玩一樣的土老板,而是能幹家務又有才能的年輕小夥,看到江海闊那一順間就對上了眼,把家裏那些囤着準備送人的山貨都拿出來招待,還問他在家裏住幾天。

江海闊也很喜歡諸葛汗青,在鎮上的首飾店裏給胖小子買了塊玉觀音,晚上兩個人就琢磨那根紅繩怎麽往環裏穿。

房頂上的白熾燈發出橘黃色的暖光,照得人身上發熱,成玲還是穿着白天那條民族風的吊帶裙,長發粘在脖子上,身後汗濕了一大片。

白天他們一起上山砍竹子,成玲作為東道主,自然要熟悉一些,可江海闊這個知識充沛的大百科偏跟她搶風頭,反倒教她認野菜,邊走邊講它們的學名,給她指那些在當地叫法很奇怪的昆蟲動物。

村裏的老人頻頻回頭,讓她心裏莫名生出一股自豪感,不同于別人指着身上名牌奢侈品的虛榮,那是偏向于獨占的驕傲。

下午把砍的竹子賣給了同行的大廠家作原料,賺了筆錢,出了趟門,不但花超了,還倒貼錢給她弟弟買了禮物,哪裏是會過日子的人。

此刻兩人厮混在一起,畫面格外溫馨。

成玲卻拿着他穿好繩的玉觀音左看右看,讷讷道:“真難看啊,我覺得肯定不是這麽弄的。”說着低頭要去解開。

江海闊捉她的手:“我忙活半天你給解了,不是踐踏我勞動成果嗎?回去我手頭充裕了,再換個金屬鏈子,看白金和鉑金的哪個合适。”

成玲聳肩:“行,我不解,可你這麽抱着我,我哪能動?熱得我衣服上擰下來的汗都能去澆花了。”

江海闊這才意識到整個過程都抱着她,腦門上的汗成股往下淌,咳了聲,又笑了笑,問她:“我松開你讓我親一下?”

兩個人的親密一直處在拉手的階段,不像披肝瀝膽坦誠相見的愛人,成玲在舉止和思想上都是相當保守的姑娘,可骨子裏卻有一股犟,支持着她一往無前的勇敢。

她不主動也不退縮,濃情地望着他,讓人壓根沒法抵禦,江海闊低頭摸摸她的耳廓,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成玲,我希望你平安。”

一語成谶的都是災難,心願是不被保佑的,會被打破,會毀滅,也會消亡。

成玲的人生毀在二零一二年的夏天,葬送在始料未及的大火中。

那是九月中旬的一天晚上,魏潇和蔣婷起了争執,矛盾激化到了上小樹林約架的程度,成玲得到消息,放下手頭包括燒水在內的一切事宜,火急火燎地沖到現場勸架,誰成想,沒有一個人的寝室裏,電水壺短路,濺起一片火花。

先是點燃的桌子上的書本,然後是易燃的化妝品,引起了幾次小爆炸,并以飛快的速度燒到了床上,滾滾濃煙從房間裏冒出來。

隔壁寝室的女生後知後覺地往外撤,消防車很快到達,訓練有素的消防官兵全副武裝沖進室內救人,足足兩個小時才将火撲滅。

起火房間慘不忍睹,觸目所及皆是焦黑一片,這場事故中,三名女生被火燒傷,十四名女生呼吸道受損,給學校造成了巨大的財産損失和不良影響。

一寝室四個人全部開除,通報批評,而成玲作為始作俑者,因失火罪被判處兩年有期徒刑。

最難過的不是在牢裏那兩年,而是公務員搜集證據、作為犯罪嫌疑人呆在看守所的時間。

閉塞的環境,沒完沒了的審訊,學校的代表人公事公辦的探望。

看守所的工作人員脾氣都不是很好,甭管犯了什麽罪進來的,一視同仁地視為十惡不赦,板着一張嚴肅的面孔,不是呵斥就是蔑視,送進來的飯菜裏總是有很多惡心的蟲子,是故意放在黑暗環境裏用光線照過的,無論從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受到了極大的摧殘。

程序及其繁瑣,懸而未決的拖延更折磨得人心惶惶。

那種穿着囚服排着隊登記的正式更讓人不知所措,痛苦自然不必言說。

庭審,宣判,處決。

起初成玲還會想,自己懷揣着那麽多美好的東西接納世界為什麽還會被這樣對待,後來也就想明白了。

錯了就是錯了,善惡不能相抵,那一刻她服了軟,情緒也變得非常悲觀,自殺的沖動起起伏伏,來去數次,既想以死謝罪,又怕成了畏罪自殺。

一天都過不下去了。

最後,她選擇了絕食。

兩天後的深夜她因為胃出血被送進了醫院,直接扭送到了監獄,開始了她的服刑生活。

江海闊得知消息來探望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成玲坐在那面玻璃前,眼眶微濕,軟聲懇求他:“不要讓人知道我是你女朋友好嗎?”

你是我的驕傲啊,我怎麽能成為你的污點。

那種日夜難安的心慌自責,給他人産生影響的愧怍,已經成了她心底的一道心魔。

江海闊沒有馬上指責她把自己看得多麽偉大,也沒有責備她當時多麽不小心,更沒有為了她放棄如今的地位成就,沉默地看着她,非常冷靜地問:“這是你深思熟慮後的決定嗎?”

一句話便把抱怨變成了選擇。

你若信任我、依賴我,我勢必陪你風雨共度;你若不願牽連我、拖累我,我也一樣尊重你的人格。

成玲無意博取同情,也無意證明自己的高尚,她敢說也敢做,強忍鼻酸點了點頭,深深望着他,做最後的訣別。

江海闊目不轉睛看着她,像真的在用心交代,下了很大決心在忍痛割愛,眼眶微紅道:“你好好的,出來以後不要熬夜,不要喝酒,不要做任何傷害自己的事,也不要來找我。”

作者有話要說: 這筆孽債想這麽欠着了嗎?你問過親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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