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次? (3)
那天,依舊是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放學之後,他在馬路上救下了一個摔倒在雪地裏的女孩,就在他将她拉起的後一秒,飛馳的汽車從女孩剛才所在的位置疾馳而過。
若不是他當機立斷,一條鮮活的生命便會在轉瞬之間消逝。
沈洛替小姑娘一一拾起從書包中掉落在雪地各處的文具,又輕輕地替她檫去臉上的淚水,用自己那同樣算不上大的手掌包裹住她凍僵的雙手,溫柔的童聲安和地響起:“小妹妹你別怕,哥哥送你回家。”
他一手牽着她,另一只手捧起小姑娘身後裝滿了書本的紙箱。
女孩停止了哭泣,鼻頭紅紅的,用一種看見了最神聖的神祇的目光将他望着,可口中卻怯怯地說道:“不,大哥哥,這樣太麻煩你了,我自己就可以。”
“我順路。”也許是小姑娘那明明需要幫助卻還在逞強的倔強模樣引起了他內心的共鳴,小沈洛開口說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句謊話。
幾乎繞了大半圈路程,沈洛才把女孩送回家。好在,他們年齡差不太多,路上也不至于會覺得無聊。
“大哥哥,你真的就住在這附近嗎?我們還會再見的吧?”她天真的睜大眼睛。
他不語,只是以微笑作答。
那時的他們不會知道,這個小小的邂逅會給自己将來的人生帶來怎樣天翻地覆的影響。
一切轉變,自那天他回到家中後展開,殘酷的命運來得太突然,往往令人措手不及。
小沈洛推開家門,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向母親炫耀自己今天又聽話地做了件好事,卻在推開浴室門的一剎那,被鮮血侵紅了雙眼!
血!血!血!滿地都是鮮紅色的血!
而他的母親就蒼白着臉頰躺在血泊的中央!
“媽!媽!你怎麽了?別吓我!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心情一下由天際直線跌落至谷底,沈洛一邊按住母親手腕上還在不停流血的傷口,一邊撥打着120急救電話。
“對不起,孩子,我們已經盡力了。如果,再早10分鐘撥通電話… …”大夫看着這個抱着母親遺體哭泣得幾乎暈厥的男孩,不忍心再把話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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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為什麽會是這樣?!
竟是自己的一時心軟害得母親失去了最後的搶救機會!
為什麽他的好心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還記得母親生前常教育他說:“種善因、得善果”。若是,這份善要用他最親愛的人的性命來換,那麽他要它又有何用!
無數次午夜夢回,母親蒼白的面容伴着如汩汩泉湧的血水在沈洛腦海裏揮之不去,無論再怎麽堅強,當時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卻不得不一個人獨自面對在那種年齡不應該承受的苦痛。
他一直不明白,對自己疼愛有加的母親為什麽會忍心撒手而去,丢他一人獨活在世上。直到有一天,他在家裏碰上那個父親帶回來的比母親更年輕漂亮、更會讨男人歡心的女人。
“惡心!”他當時的這一句話直接讓那眉目含笑的女人花容失色,雖被沈父重重地賞了一記耳光,心中卻是說不出的痛快。
不知不覺,善良開朗的他逐漸成了那個同學們眼中獨立、冷漠、驕傲、清高、不近人情、卻又優秀得不可逼視的沈洛。
冷面校草,素來會引起女同學們的無限遐想,各種極盡心意的表白,他都通通回絕。女人的獻媚讨好,只會讓他想起母親是如何被逼到絕路,因而反胃不已。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面前的人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間充滿了至親的血氣的屋子,反複低喃着同樣的話。
蘇茉本來靜靜地聽着那些“有關他的家庭”的過往,卻不曾想會了解到那個曾從她的好朋友秦慧口中聽過不下十遍的故事的真正結局。
阿慧她可能永遠都想不到,原來故事的最終,竟是如此的,令人悲傷… …
“茉茉,你不知道,從他牽起我的手的那一刻起,我便認定了他是我冬日裏的那抹陽光,唯一的、屬于我的陽光!”說這句話的時候,秦慧的笑容是那麽真摯明媚,仿佛那縷陽光正從她的心底裏透出來,可以把整個人都點亮。
而此刻,身為她那縷陽光最終來源的人卻處于深深的自責中,像是一只受傷後獨自默默舔舐傷口的小獸。
蘇茉突然替他們兩個感到莫名的心痛,從身後輕輕環住了沈洛,試圖給予此刻脆弱不堪的人些許安慰:
“不,沈洛,這并不怪你!你挽救了一個女孩的生命,你的媽媽會在天堂為你驕傲!你也許不知道,當年的小姑娘一直在找你,從未放棄過!她其實就是… …”
“我不想再見到她!”他毫不留情地出口打斷了她的話,“也不想再聽到關于她的任何消息,我甚至…後悔當初出手救她!呵呵… …蘇茉,這才是真正的我!”沈洛轉過身,與怔愣的蘇茉平視,緩緩啓唇道:“外表光鮮,實則扭曲、自私、充滿了陰暗面、還繼承了那個男人肮髒的基因!”
“我說這些,就是想要告訴你,清楚狀況之後,你有權選擇離開。”反正他已經習慣了被自己重視的人抛棄,一如撒手而去的母親,一如不念親情的父親… …
孤單久了,亦成習慣。而這樣的習慣,無所謂喜歡還是厭惡,只有接受。
可蘇茉知道,眼前的人再也經不起任何的失去了。她起身替他披上一條薄毯,柔聲道:“你休息一會吧。我在這裏陪你。”
雖是出于不忍,她總歸還是選擇了留下。
☆、有意思嗎?
直到周一回到學校上課,蘇茉才知道,當初自己在校運會上不管不顧的和那個人離開是多麽愚蠢的行為。
因為在其他人的眼裏,沈洛始終就是那個高傲冷漠的沈洛,并不是那個私下裏會耍賴、裝無辜、亦會對現代的一切感到新奇的長安公子珺。
不得不說,那個人的演技是天衣無縫的,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不會曉得他們其實是完全不同的人。
那天比賽之後,晴姐得到了應有的尊重與道歉,回到寝室本來很開心,打算請大家一起吃頓好的,以感謝好閨蜜們願意同她共同進退,卻發現秦慧趴在床上蒙個被子,哭得傷心欲絕。
秦慧真的難以置信,自己最好的姐妹竟會是說一套做一套的人,她明知道… …明知道自己找了那個大哥哥有多久多辛苦,她也明知道… …自己早已對那人芳心暗許、再無轉移,她甚至還答應過自己她會幫忙牽線。可是結果呢?卻是她搶走了他!
如果十年過後,秦慧還是沒能遇見她當年的大哥哥,她也許會放下那個兒時情窦初開的美夢,可他卻偏偏出現了!
十年啊,整整十年!她用了人生中最美的十載年華等一個人的再次出現,如今好不容易功德圓滿,她要如何舍得真正放下?
她傻傻地把這份等待的一切辛酸執着、甜蜜苦澀、幻想希冀通通拿來和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分享,卻得到了徹徹底底的背叛!教她怎能不痛心流淚!
“蘇茉,是我錯看了你。你既然已經和他在一起,還來假惺惺地幫我做什麽?這個小龍女,你演豈不是正好!”
回到寝室後,蘇茉聽到的便是她最好的朋友對自己的憤怒與失望。晴姐和勝男夾在中間很難做,但也免不了對她有所疏遠。四個人,好像就在一瞬間再也回不到從前。
蘇茉有口難言,就算暴露了他的真實來歷,也不會有人相信,再說,她并不打算那麽做。既然事情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是個錯誤,那麽,就讓她一人獨自承擔吧。
蘇茉不想讓苦苦等待了十年的秦慧知曉那個原本溫柔了歲月的故事最後卻落得個悲傷結局,她也不想讓她的好姐妹愧疚自責,她更不想告訴那個傻姑娘,她的大哥哥已經後悔救了她。
可她卻堅持讓秦慧繼續出演小龍女,借着那個中途不能退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實際上,她不是沒有抱着在排練過程中沈洛能夠自己發現秦慧對他那份深深眷戀的希望。
看多了太多的離散,蘇茉真心盼望當年的小姑娘可以等到她的大哥哥。即使,她的這種做法,被別人誤看作是不顧曾經的姐妹情誼的冷血表現。
然而,事與願違,排練之際沈洛對蘇茉的回護更加深了秦慧的誤解。他遞過的一包紙巾、送來的一瓶水、哪怕是一個不太明顯的微笑,都是給她一個人的,這些都無疑每時每刻地刺痛着秦慧的心。而毫不知情的他,卻是全無察覺。
蘇茉的心裏不比秦慧好過上半分,她卻只能默默支撐,煎熬地做好一個文娛委員的本職工作,終于也算把法語班的《神雕新編》排練得有聲有色、一切就緒。
眼看,已到了臨近比賽前的最後一次彩排。
露天的文娛廣場上,已經布景完畢,七彩的燈光閃爍着交替打在深藍的夜幕之下。排序靠前的班級已開始依次走場,而友情出演她們班節目的男主角沈洛卻遲遲不現身。蘇茉在舞臺高大的幕布後急得團團轉,要是以前,也許還有秦慧陪着她、安慰她,可現在就只剩下她獨自一人面對這一切。
無助、委屈、無奈… …
就在此時。
“蘇茉!”
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她竟有種想哭的沖動。
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你來了?”
“對,我回來了。”
剎那間,文娛廣場上的熱鬧與喧嚣在她耳際悉數退卻,只餘他的回答。
一切色彩在她眼裏轉瞬蒼白,除去他的笑容。
可是… …
她的戲劇大賽要怎麽辦?
唉,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蘇茉把《神雕新編》的中文臺本往李珺胸前一拍,笑嘻嘻地道:“子瑜兄,求你幫個忙呗!”
“好說好說,夫人之命,為夫我哪有不從的道理。”李珺一手攬過蘇茉,一手渾不在意地接過臺本。
“你都不問問我讓你做什麽嗎?”要知道,讓他一個古代佳公子用現代英語演話劇簡直就是趕鴨子上架——強人所難!再說,戲子之流在古代的地位素來極其低下,不知他是否願意“屈尊降貴”。
至于這舞臺效果嘛… …
蘇茉在腦海裏簡單的幻想了一下那幅略詭異的畫面,沒忍住,“噗嗤”地笑出了聲來。
… …
李珺這才隐隐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借着燈光,展開手裏的東西細細讀了起來,側顏專注又認真。末了,他還不忘道了句——“不錯的故事。”
被喜歡的人誇獎,任何人都會笑逐顏開,蘇茉得意兮兮地用古人的語氣對他道:“喂,仁兄,我決定這故事裏的楊過被你承包了。如何,待你不薄吧?”
“姑姑,這有何難?”他書破萬卷,雖不能說過目不忘,但記憶力卻遠高于常人,不就是個背臺詞嘛,只要是對着他家夫人,那些情話即便不背,也能輕易脫口而出。
某人入戲倒快。只是… …
“我不是你姑姑。”蘇茉緩緩開口,看着他眸中的光華一點點黯淡。
“我不演了!”李珺随意将臺本往地上一扔,負手賭氣道:“蘇茉,你是不是認為,我面對着別的女人,也照樣說得出‘一天會想念你一千次’的綿綿情話?”
“當然不是,這些只不過是假的,是戲而已,我都不介意,你又何必介懷?”蘇茉被李珺突如其來的情緒弄得一詫,內心卻為他的這份難得的固執所打動。
“夫人,今天,在這裏,我希望你可以記住,”他每說一句,就向她靠近一分,直到他的唇瓣輕輕貼着她的左耳:“即使是假的心意,我也不會分給別人半分。”
話一入耳,蘇茉只覺得心口好似被什麽狠狠地撞了一下,說不動容,那肯定是假的。
她剛欲回答,便感到身後有一道寒冷的目光朝他們直射過來,顯然,李珺也發現了。他站在蘇茉的對面,剛好能瞧見不遠處一襲雪白色的身影在秋風中婷婷而立,長長的裙擺被風揚起,卷起幾分蕭瑟,冰冷的氣質就像一朵只會在漫天冰雪中綻放的雪蓮,再無陽光可以将其溫暖。
秦慧本想着來和蘇茉一起去找找沈洛,結果卻親眼撞見他們二人的濃情蜜意。
她竭力保持着微笑走向他們,将自己純白的戲服脫下來遞給蘇茉,又将目光轉向沈洛,定定地說道:“大哥哥,無論怎樣,我都不會讓你難做的。”
說罷,秦慧又一動不動地待了片刻,卻只等到了句客氣疏離的“謝謝”。
他終究,還是忘了她啊… …
在轉身的一瞬,秦慧終忍不住濕了眼眶。
“阿慧!”望着秦慧逐漸遠去的決絕背影,蘇茉無力地喚了一聲,幾欲軟倒,被李珺扶了下來。
聰穎如他,不會看不出端倪,估計茉茉的朋友怕是喜歡上那傻小子了。
“沈洛,我們是不是欠他們太多了?”
“傻瓜,你怎麽總是在替別人着想?”李珺心中閃過一絲心疼,溫暖厚實的手掌撫過蘇茉的頭發,輕言安慰着:“一切都會過去的。”
因為,不久之後,他便會将這具身體徹底還給它原來的主人,抵清所有的債。
“別擔心了,夫人,走,先去把這個練習一下吧。”他牽起蘇茉的手,步伐卻是一滞。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她感到牽着她的大手忽然輕顫了一下。
“沒有,我們走吧。”他依舊淡然回道。
見李珺臉色正常,蘇茉便未覺有異,安排好其他同學各自對戲後,拉着他到了個無人的空場排練男女主角的戲份。
兩人都是第一次見對方作古裝打扮,眼中皆露出驚豔之色。
李珺理了理戴在頭上的道具長發,頗為自信地問道:“怎麽樣,夫人,你有沒有被為夫我的美色所誘?”
想當初,同她成親之前,他堂堂長安洛王爺可是憑借一副俊美無雙的皮相傾倒萬千少女,引得無數名門閨秀争相央着媒婆蹬門說親。
“額,怎麽說呢… …”蘇茉看着面前的人,有些遲疑。
他的氣質太過優雅從容,給人的感覺溫潤有餘,冷冽不足,真心不太适合出演楊過楊大俠,作為一個半吊子導演,蘇茉還是認為原來的沈洛還原度比較高。
可是她又不忍打擊某人,只好道:“挺好的,像個男版的小龍女,要是穿上白衣服,應該會更好看。”
… …
啧啧啧,男版小龍女?李珺挑眉,權當他媳婦是在誇他。
“那我呢?你覺得怎麽樣?”蘇茉很想知道,若按照古人的審美,自己能得個幾分。
“嗯,首先,太瘦了。其次,不太符故事中那般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氣質。”他沉吟着回答道。
她就知道,這家夥向來不知道口德為何物!蘇茉聽了他“忠懇”的評價後扁了扁嘴,不打算跟他一般計較。俗話說得好,好女不跟男鬥!
“不過… …勝在靈動自然。是我心中最美的姑姑。”說罷,李珺緩緩勾起唇角,知道自己再次成功地逗了她一把。
“你一句話分成兩口氣說,有意思嗎?”
“有意思啊。”某人大肆點頭。
☆、歸于終南?
他們二人一一将《神雕俠侶》中的精彩片段排練了一次,竟是出奇的默契,從古墓中的相守、到一次次分別,從絕情谷中相認、到為愛跳下斷腸崖,一直到最後的“終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俠侶,絕跡江湖”。
“好啦,好啦,大功告成!只要你等一下跟其他幾個主演再對一下剩下不多的戲份就可以了。接下來,你的主要任務是,把以上臺詞都用英文給背下來!至于這英文嘛,就是你們那兒所說的洋文了。”蘇茉一拍手,歡喜道。
“啥?”李珺溫和的笑容僵在臉上,改用一種“小丫頭片子你玩我呢啊”的神情瞪向蘇茉。
“哈哈哈!哈哈哈!”蘇茉好不容易在“忽悠大業”上扳回一局,指着某人受驚的表情笑得合不攏嘴。
其實,外文戲劇比賽素來的規矩是提前把錄好的配音交給組織者的技術組,當正式演出的時候,再通過電腦控制将錄音從舞臺音響中播出來,演員只要走對位子,表演到位,對個口型就成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只要記住什麽時候該出場、說什麽、做什麽就成,英文臺詞不用你背。”蘇茉大致同他解釋了一下配音的神奇之處,至于對口型嘛,就全靠某人的天賦了。
誰知道,李珺對此并未表示出本該有的好奇态度,而是又捧着臺本看呀看。
小夥子,還挺敬業的嘛!蘇茉悄悄靠近他,想瞧瞧他在跟哪段過不去。
入眼,卻只有最後一頁的最後幾句話:“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栖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咦?這不是郭襄最後的獨白麽?他沒完沒了瞅個什麽勁?蘇茉以為,李珺只會在乎甄志丙怎麽不早點去死此類問題。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又是這樣一個秋月夜,他對着對過往毫無所知的她,吟出了這首《秋風詞》的後半闕。
“你們那個時候就有這首詞了?”這回,換成蘇茉很好奇。
“嗯。”他苦笑了一下,微一颔首。不僅有,而且,當初還是他的好友寫來挖苦他的。想不到,這首詞竟被後世傳唱了如此這般長久。
一座孤墳,一壺濁酒,一人知己,一曲相思。詞成的那個秋月夜,已經是千年之前了。
眼前,她還好好地活着,他也不再是那個失魂落魄的他。
李珺從未後悔與她相識,即使明知相遇便是劫難,他亦甘之如饴。
緊趕慢趕之下,法語班雖然錯過了最後一次彩排,但好在還趕得上正式演出。突然失蹤的女主角由導演替補,重新排練也是不得已,大家并未察覺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露天的圓形廣場上燈光閃爍,觀衆看臺階梯式依次展開,早已黑壓壓的一片擠滿了人。
俄語班的《安娜卡列妮娜》表演結束之後,主持熱開始進行下一個節目的報幕工作:“下面的節目來自外國語言文化學院法語班,她們的選題很有趣,和法語一點關系都沒有,聽說還有本校校草傾情加盟哦。你們有沒有迫不及待?喊大聲一點告訴我!… …好了,聽聽這歡呼聲,我要再不走的話,估計就要被轟下去了,哈哈。請大家欣賞《神雕新編》!表演者… …”
主持人的互動很到位,現場氣氛不光高漲,更有早已得知小道消息的“女子加強連”拉出橫幅,上書“沈楊過,嫁給我!”幾個大字。
帷幕緩緩拉開,故事起。
無論是楊過初見小龍女時無厘頭的“Gugu,nice to meet you!” ,還是小龍女失蹤後,黃蓉安慰楊過時令人噴飯的“Guoer,take it easy!”,都給這出原本悲情的戲劇增添了不一樣的色彩。
現場時不時傳來陣陣爆笑與吶喊。
蘇茉真的開心極了,能和愛的人度過一個如此難忘的夜晚,其他人都瞧不見他的真實模樣,亦辨不出他的真實聲音,而她卻可以。此時蘇茉很慶幸,他的風采熠熠只屬于她獨自一人!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襄陽大戰之後,龍過二人攜手退隐江湖,獨留郭襄黯然神傷,這本該是這場演出的完美收官,可是,就在李珺将手伸向蘇茉之際——
一把利劍突然劃破長空,直朝蘇茉而來!
李珺連忙出劍阻攔,奈何他手裏的卻是柄道具劍,“叮”的一聲脆響,道具劍便應聲而碎。
千鈞一發之際,所有在場的人均不明所以。而他,本能地,選擇擋在她身前,捂住了她的眼睛。
瞬間,炙熱的鮮血噴灑而出,随着秋風濺落一地。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栖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神雕新編》中的唯一一句中文獨白,伴着帷幕的緩緩降落,響徹A大文娛廣場的整片夜空。
場下掌聲雷動,議論紛紛:
“啥?大結局逆轉了?怪不得叫新編呢!”同學甲第一個回過味來。
“所以說,等了十六年,剛重逢沒多久,楊過就為了救小龍女死了?”同學乙震驚地問道。
“是啊!老娘忍不住了,好想哭… …”有些微胖的同學丙拍着大腿,默默抹了抹眼淚。
“好不容易在一起的,怎麽就死了呢!啥破改編啊!說好的搞笑版呢!”同學丙的好朋友一邊安慰她,一邊抱怨道。
“不過話說後來那女的什麽來歷啊?”同學乙又問。
“難道是郭襄怒了?”同學丁猜想。
“別黑我家小郭襄!人家忙着創建峨眉呢!”同學甲為偶像不平道。
“我賭是以前暗戀楊過的老情人!”同學丁的朋友C君從褲兜裏掏出一元鋼镚。
“嘿!你別說還真有可能!哪個大俠不風流啊?你說是不是?”同學丁深以為然。
“呸!你給我閉嘴!”同學丙邊哭邊罵。
“真都下血本了,最後那個血袋紮的,那叫一個诶呦喂!我看着都疼!”同學丙的朋友B君忙尴尬地轉移話題。
“可不是!我打算把票投給這個劇!”
“我也是,我也是!”餘下的人紛紛表示贊同,接連附和道。
… …
帷幕之後。
其他工作及演出人員均被逼得離場。
只剩蘇茉抱着倒在地上的李珺哭得泣不成聲,她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想要借着演出殺死自己。
“十一月,還不把劍放下!你連我這個當主子的話也不聽了嗎?”他艱難地開口,氣息逐漸虛弱。
名喚十一月的女子,全身上下由黑紗遮掩,只露出一雙若寒星般的眸子,目光冰冷刺骨地盯着蘇茉,決然道:“她必須死!”
“你敢!”李珺渾身一震,再次試圖從冰冷的地上爬起,護住蘇茉。
“雲淨晨早就死了,你在行逆天而行,難道你不清楚再這麽做下去的代價是——”雖然你不曾愛過我,可我卻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為了一個已死之人丢了性命!
“你給我住口!”他用盡渾身的力氣嘶喊道,接着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沈洛,你不要再說話了,我們… …我們去看醫生,去看醫生… …好不好?”蘇茉不顧橫在面前的利劍,扶起李珺就要離開。
“休想走!”十一月趁蘇茉轉身的功夫,一掌向着她的背心拍去。
接着,便是“轟”的一聲巨響,周圍升騰起一陣黑色霧氣。
蘇茉被翻騰的氣浪掀到在地。
“沈洛!沈洛!你在哪?你在哪?”她不等從地上坐起,便不停地在霧氣中摸索,焦急地尋找着。
漸漸地,有星星點點的金色碎光從黑暗中紛紛揚揚地緩緩升起,美麗至極,夢幻至極,貼心地為她點亮了一方天地。
她聽見,他缥缈的聲音從虛空中依稀傳來,那麽的不真實:“蘇茉,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我在長安…等你… …”
“不要!我不讓你走!你給我回來!你…回來… …”
她話還未能說完,人已軟倒在地。
☆、長安,長安?
蘇茉再次睜開眼,人已在醫院。
那天帷幕後被十一月趕走的工作人員中有人及時撥通了110和120求救,只是警車和救護趕到的時候,現場只剩下昏倒在地的沈蘇二人,歹徒已經不知所蹤。
蘇茉只不過是因情緒過于激動才倒下,不到半日便已經醒來,但是不願與人溝通,只不吃不喝地傻坐着,情緒顯然還是很不穩定,以至于警察無法向她詢問任何相關情況。
而且,奇怪的是,現場找不到嫌犯遺留的任何痕跡與指紋,那個刺傷沈洛的歹徒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這給案件更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沈洛就慘了一點,因為失血過多一直出于昏厥狀态,直到蘇茉醒來還在輸血,不過,好在只是皮肉傷,未傷及要害,并沒有生命危險。也證明了,傷人者對他多少是手下留了些情。
蘇茉的情緒穩定些後,便請求去探望沈洛。
蒼白的面孔,微蹙的眉頭,緊綁的繃帶,殷紅的輸血管依次映入她的眼簾… …
“對不起,我們已經欠你太多。”雖然知道沈洛聽不見這些話,但蘇茉還是坐在他的病床邊小聲說着。也可能,正因為他聽不到,她才能大膽地将這些埋在心裏已久的話說出口。
“一定很痛吧,我替他向你道歉,其實,他應該向你當面道歉的,只是,他為了我挨了一劍,又擋了一掌,已經不在了。”蘇茉閉上眼睛,吸了口氣,才繼續道:“所以,此後你便自由了,不用再替他愛着我。你可能不知道,那些微妙的情緒本來就是他遺留給你的,當初,你的那本筆記是他給我的,後來,你家裏也是他帶我去的。我們之間的一切緣分,都是因他的出現而起,現在,也該因他的離去而終。我真正愛上的人,一直是他,那個存在于另一個世界的人。所以,對不起。”
“你也應該去尋找真正屬于自己的愛。秦慧那個傻姑娘為了在小時候救過她的那個大哥哥苦苦等待了十年,從一個小女孩直等成了個大姑娘。我把你出事了的事在電話裏講給了她,她現在應該正在來的路上,我想,她一定會全心全意地照顧你的,也同時希望你可以好好珍惜她。而我,打算去西安走走,看看他的故鄉,瞧一瞧他生活過的地方。也許,他看過的風景早已改變,可我還可以走過他來時的路;又或許,他呼吸過的空氣早已化作雨露,可我還可以和他欣賞同一片藍天。這便是,我同他的約定。沈洛,再見。”說罷,蘇茉便微笑着轉身離開,一步一步走向他們最後的諾言。
世人謂我戀長安,其實只戀長安某。
當病房的門合上的時候,床上的人才緩緩睜開眼睛,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水順着他的臉頰滑落,掉在白色的床單上,不見蹤跡。
旁邊護理的小護士雖然聽不大懂蘇茉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但也為沈洛感到不平,她聽說:這個床的病人正是為了救剛剛離開的那個姑娘而傷得這麽嚴重呢。
“先生,用不用我幫你把剛才的小姐追回來?”
“不用了。”
他緩緩阖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似又已熟睡。
西安,古稱長安,曾有十三個王朝建都于此。一座城,經千年風霜而不滅,不知見證了多少帝王世家的峥嵘歲月,又看破了誰家的幾度興衰。這裏自古以來,便是無數名人俠客心向往之的地方,比起同樣令人心馳神往的小橋流水江南,這兒無疑更多了幾分滄桑與豪邁。
唐代孟郊曾有詩言:“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行走在西安的大街小巷,蘇茉卻有着和詩人完全不同的兩種心情,她希望永遠看不盡這裏的花,憶不完這裏的人。
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斑駁陸離的古城牆是最奇妙的結合,行于其間,她仿佛可以一朝穿越千年光陰,踏入另一個世界。而他,就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等着她的到來。
西安的旅游勝地多得數不勝數,蘇茉完全是毫無計劃地按照心情游歷,遇見喜歡的地方,便會多停一陣,有些游客多到人山人海的知名景點,她反而不會去。可唯獨有一個地方,無論人員多少,也無論心情如何,她都定要去那裏瞧上一瞧。
這個地方便是,終南山。
終南山,脈起昆侖,尾銜嵩岳,鐘靈毓秀,宏麗瑰奇,千峰碧屏,深谷幽雅,地形險阻,綿延百裏,為長安之南屏。詩仙太白對其心馳神往,曾贊曰“秀色難為名,蒼翠日在眼。”;傳送千古的名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即是詩人王維隐居于此時有感而發;唐太宗李世民更詠道“對此恬千慮,無勞訪九仙。”,嘆謂人間仙境,無外如此。
而金庸筆下的那句“終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俠侶,絕跡江湖。”則給終南山填上了一筆浪漫傳奇的色彩。至于蘇茉,她更忘不了這裏。忘不了,舞臺之上,相愛的人攜手歸去,忘不了,一曲終了,他們緣止于此。
因對終南山有着特殊的感情,蘇茉不願跟着大波的旅行團走馬觀花,便一個人且行且停地徒步走着,到達山腳下之時,已是傍晚時分。
小夏是蘇茉在半路上遇見的,是個當地居民家的孩子,看起來只有七八歲大,人卻鬼靈精得很,知道很多關于長安、關于終南山的古老傳說,一路上向蘇茉介紹了不少當地的風土人情。
而對待蘇茉送的糖果和一些小玩意,她仍和普同的孩子一樣,都稀奇寶貝得緊,拿在手裏不停擺弄着,一張小臉樂開了花。
“姐姐,我先去敲門!今晚你就住在我們家吧!”
“好。”
一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