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一次? (4)
,孩子就推門跑進了院裏,蘇茉便在門外等候,她随意打量了下周圍環境,不禁感嘆于小夏父母的眼光獨到,在這麽個山清水秀而又幽靜绮麗的地方建座屬于自己的房子,委實是個上好的選擇,還有幾分避世隐居的意味在裏面呢,山中逍遙,不知歲月。
蘇茉耳力一向較好,再者,木制的院門也不大隔音,所以,她能大致聽見院內主人的交談聲:
“小夏,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偷偷跑出去玩就算了,怎麽還把外人往家裏帶?”
“娘親,你幹嘛兇我?姐姐她不是外人!姐姐是小夏的朋友!看,她還送給我好多禮物呢!”
“誰讓你拿人家的東西了?快還回去!特別是吃的,不可以亂吃,記住沒有?不然,以後都不準你出去玩!”
“嗚… …娘親是壞人!我不理你了!爹爹,爹爹… …”
“梓晴,你別吓壞了孩子,她畢竟還小不是?天色已晚,小夏都把客人領來了,還能趕人家走不成!”
不妨小夏他爹突然一下子把門拉開,蘇茉吓了一跳,尴尬地打着招呼:“大哥、大嫂,你們好!不好意思,今天晚上叨擾了!”
她沒想到,小夏的爹娘看起來出奇的年輕貌美,都和她差不多大的樣子,想必是很早便成家了。鄉下生活畢竟不容易,當媽的想把女兒好好保護起來,也沒有什麽不對的,蘇茉并不介意小夏母親的心存戒慮。
“放心吧!我都看了,沒人跟着我們一起來,爹爹娘親,你們要相信最最聰明的小夏哦!”
“姐姐,我帶你去我屋裏玩吧!”
“啊!我餓了!想吃娘親煮的飯呢!”
… …
婦人見她執意如此,也只得同意。
蘇茉覺得,這個看似天真活潑的孩子,其實真的很聰明很聰明。
晚飯是幾味山中野菜,新鮮別致,倒比大飯店的飯食吃起來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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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山裏靜谧而美好,小夏拉着蘇茉看了會星星,便睡了過去。
蘇茉亦早早入睡,為明早去山頂看日出而做準備。
翌日。
簡單用過早餐後,小夏便拉着蘇茉向山上進發。
天未明,山間景色依然處在迷蒙的夜色之中,宛若一個披着層薄紗的神秘少女。
一路爬上山來,路邊植被皆有變化,美景一處接着一處,直叫人目不暇接。起初是萬籁俱寂,只有小夏歡快的歌聲,而中途便可聽見山中萬物逐漸在蘇醒,鳥鳴婉轉,流水潺潺,甚至是露水滑落葉面時的滴答之聲。
“姐姐,我厲害吧!這條小路是我發現的上山捷徑哦,而且風景又特別美!”
太陽已經微微露頭,把東方的魚肚白染成了火紅色,在如此絢麗的色彩的映襯之下,蘇茉前方蹦蹦跳跳的小夏更像是個美麗可愛的山間精靈。
蘇茉眯了眯眼睛,發自內心地應和道:“你最厲害!”
只聽小姑娘清脆地回道:“還有更厲害的呢!”
秋日的清晨,天氣很是寒涼,空中本就浮着一層淡淡的霧氣,只是這霧氣越近山頂便越濃,雲蒸霧繞的,讓她宛如置身仙林迷蹤,十步開外,已不是通透可見。
大霧忽起,蘇茉有些心急道:“小夏!你等等我!慢些走,別摔着!”
而迷霧之中,只餘小夏銀鈴般的笑聲。
☆、相逢不識?
“小夏!小夏!你去哪兒了?小—夏—”
這大霧起的也快,散的也快,片刻後又只剩下如紗般薄薄的一層,蘇茉連忙向上行去,尋找小夏。
已是接近山頂,蘇茉仍尋不見人,不禁有些焦急,思緒正紛亂之際,忽聽到遠處有蒼茫之音斷斷續續地傳來,竟有平複心神之功效。
是… …埙聲!而且,曲調隐約有些熟悉。
蘇茉停步,凝神細聽了一陣,雖然曲子吹得并不連貫,但她依然辨認得出來——正是那首《故鄉的原風景》!
不同于陶笛的婉轉歡快,埙的聲音總是多了幾分悲壯與蒼涼,正襯得這個蕭瑟的秋天,也正襯得自他離開後,蘇茉的心情。
如果當初,楊過真的為救小龍女而死,她是否會在終南山颠整日為他奏曲作陪呢?
蘇茉自嘲一笑,那明明是別人的故事啊,自己為什麽要流淚?
不過,真想不到,居然會有人比她來得更早,蘇茉一階階地向山頂走去,她猜想,沒準小夏那丫頭就賴在人家身邊湊熱鬧呢。
太陽漸漸升起,霧氣也随之變得逐漸透明。
天邊的雲朵肆意舒卷變換,被陽光染上了一層華美的金黃色,而此刻的終南山之巅,成了宛若雲頂天宮一般的存在,美好得不似人間。
迷霧盡數散去之後,她第一眼,便看到了如此這般景色,還有… …
一個人。
那個獨立于山巅之上的人。
墨色長發未束,如流瀑般松散地披落在腰間,西風吹過,三千青絲便同于流雲一色的白袍齊齊飛舞,仿佛是欲乘風歸去的仙人。僅僅是一個背影,便令人不禁聯想到“天人之姿”四字。
聽見蘇茉的腳步聲,那人停止了吹埙,緩緩回過頭來。
就在此刻,朝陽完全升起于天際,終南山颠瞬間光芒萬丈,在她面前映照出他的面容。
是他?
是他!
蘇茉曾竭盡想象能力在心中暗自描繪過沈洛作為長安公子珺時的原态,如今看來,那些幻影都不及他本人的萬分之一來得奪人心魄。
他怎會在這?
為什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只要他還活着,這一切問題的答案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她癡癡地站在原地,極盡深情地将他凝視,甚至忘了走到他面前、與他相擁。
而他,也有些怔愣地看着她,半晌,方啓唇,溫和而有禮地問道:“姑娘,我們… …可曾在哪裏見過?”
“你… …不記得我了?”蘇茉,小心翼翼地确認,“沈洛,別跟我開玩笑了好不好?這一點都不好笑… …”
話尾,隐隐帶着哭音。
“對不起,在下并不是姑娘口中的人,只是… …方才覺得姑娘有些面熟,故有此一問,若是有得罪之處,還望見原諒。”
一句彬彬有禮的道歉,卻猶如一道無法跨越的天河将兩個原本相愛的人阻隔,咫尺天涯。
就在她為他傷心得肝腸寸斷的時候,他竟然… …把她給忘了?而且,忘得一幹二淨?
沈洛,當初,你沒經過我的同意,就選擇丢下我一個人赴死,如今,你又擅自做主,忘記了我們之間的一切,你… …你好狠的心!
有人曾說:“死去的人,并不痛苦,真正活下來去面對一切的人,才真正需要勇氣!”
而你,憑什麽替我決定生死?你知不知道,我不怕生、不怕死,我真正懼怕的——是失去你呀!
那麽現在,我終于失去你了嗎… …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既然不記得我,那,這首曲子呢?《故鄉的原風景》,你還記得它,不是嗎?”
“哦?故鄉的原風景?多謝姑娘賜教,這曲的名字倒是甚合在下之意。不知何故,此曲旋律長期萦繞于心,卻并不完整,今日蒙姑娘賜教曲名,來日定能尋得全部曲譜,了卻在下一樁心願。”
他其實… …是不願忘記自己的吧?否則,又怎麽會還記得這首曲子?記得終南山?
他并沒有忘記他們最後的約定啊!
“沈洛,都是我的錯,我實在不該怨你!不該怨你… …你為我做了這麽多,現在又… …”蘇茉終是忍不住淚眼模糊地撲倒在他懷裏。
“姑娘?你怎麽哭了?在下已經說過了,在下并不是姑娘認識的那個人。留在此地,是為了等候在下的夫人。”李珺有些束手無策地站在原地,舉着胳膊,無處安放。
傻瓜!你要等的夫人已經等到了,她就是我啊!
蘇茉剛想開口,就聽他道:“淨晨,你總算來了啊。”語氣中透着無限的欣喜與愛慕。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不難見到一個身着淺藍色羅裙、手中提着個水袋的姑娘,正盈盈地從下方不遠處向他們走來。
雲淨晨?她的前世?
與上輩子的自己想見這種奇妙的事情,可不是世間随便某個人就能碰上的!蘇茉睜大了眼睛,想要看個清楚。
如果真是輸給了自己前世的話,她還勉強可以接受。
可是… …
此刻,看着自己的男朋友正擁着別得女人笑得甜蜜,卻把自己晾在一邊,蘇茉的內心還是忍不住會醋意大發。
“夫人,辛苦你下山去替為夫取水了。”李珺掏出懷裏的繡帕,溫柔地替雲淨晨擦拭額角。
“淨晨一點都不累。”他懷裏的伊人淡笑着回應,卻用餘光瞥向從她出現起就一直盯着她看的蘇茉,“夫君,這位姑娘是… …”
“我來找我妹妹的。”蘇茉連忙開口解釋,總不能給上輩子的自己添堵吧。只是,她總感覺,這個“自己”哪裏有些不對勁兒,卻又說不上來。
“哦?可是個這麽高的小丫頭?穿着綠衣裳。”
“這位夫人見過她?”
“我在來時的路上看見她獨自在路邊玩,還勸她早點回家呢,小姑娘家,太淘氣可不好。”
難道是趁大霧的時候,小夏自己先回去了?還真是調皮,害她擔心了這麽久,蘇茉失笑搖頭,正對上李珺耐人尋味的目光,只片刻,他馬上又恢複了笑靥,對雲淨晨道:“夫人說的是。”
是了!她終于知道是哪裏感覺不對了。因為,那個女人根本不是雲淨晨!
莫非,他方才也瞧出了端倪?可是他又為什麽… …
根據沈洛那天在摩天輪上講述的前世回憶,不難看出,雲淨晨本人的性格不同于普通大家閨秀,甚至有些離經叛道。一個曾經為了追求自己喜愛的男子,不惜親自找上門來,就連鑽狗洞都不在話下的姑娘,又怎麽會認為獨自上山玩耍的小夏過于淘氣、而後又勸其早些回家呢?
一個人的本性,豈會那麽容易改變?
況且,無論行為舉止隐藏遮蓋得如何巧妙,眼神往往會将主人徹底出賣。那原本應該活潑而靈動的目光,現在卻是溫柔而含蓄的,而在有意無意間掃過蘇茉的時候,卻隐約透露着一絲敵意,甚至讓她覺得有些冰冷。
這種眼神,好像在哪見過… …
蘇茉努力回憶着,突然,記憶中的一雙寒眸如閃電般與現實交錯重疊。十一月!
她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是什麽方法可以讓沈洛忘記過往種種,而認定她就是他深愛着的那個淨晨?真正的雲淨晨又去了哪裏?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十一月既然有辦法騙過沈洛,又為什麽會同意和他一起回到現代?
今日,在終南山颠再次相遇,真的只是巧合嗎?
蘇茉的心中萦繞着太多紛亂的謎題,千絲萬縷,等待着有人能一一将其化解。
雖是如此,但,此刻看到他平安無事地站在自己面前,已是最好。
只是,她的胸口仍免不了陣陣酸楚。
他已然,将她忘記了啊… …
沒有了記憶,一切的一切,仿佛從來就不曾存在過,只是黃粱一夢罷了。
現在的他,滿眼滿心只裝着另外一個女人,而她,對于他而言,僅僅是個偶遇的過客。相逢,錯過,不過一瞬,此後,再無相幹。
可她呢?要如何将他從記憶中抹去?
“姑娘,你可要也飲些山泉水?”正在怔愣間,十一月已欺身來到蘇茉身旁,微笑着将水袋遞了過來。
只是在交接水袋的瞬間,低聲對蘇茉道:“我勸你不要多事。”
蘇茉皺眉,剛要答話,就見“雲淨晨”已然溫婉地微笑着回到李珺身邊,低眉順目的樣子仿佛并未威脅過任何人,也絕不會去威脅任何人。
“夫人,若是休息夠了,便走吧。天色初晴,山間景色正好,我們大可四處随意逛逛。”李珺微微整理了下形容,牽着十一月從蘇茉身邊經過。
一步、兩步、三步… …
蘇茉數着他漸漸離去的步子,竟不知如何是好。
踏出第四步的時候,他卻突然停步回眸。
在他回頭看向她的剎那,她整顆心髒都忘記了跳動。
他記起來了?
她就知道,他是不會忘記她的。
卻只聽他開口對身邊的十一月道:“夫人,我們初來乍到,來此地游玩還不曾有個向導,這位姑娘既然可以看得見我們,也算有緣,不如就請她領我們逛逛,如何?”
☆、情義盡斷?
“你說什麽都好。”十一月含笑點頭,她本意非取蘇茉性命不可,只是之前一直礙于有李珺相護,無從下手。而自從那天李珺受傷醒來之後,便一直錯把伴在身側的十一月當成已故的洛王妃,不再像以前那樣醉心于去未來尋找什麽亡妻的轉世,整個人的身體狀況也大有好轉,十一月便也随之放棄了除去蘇茉的念頭。
只是,洛王妃忌日的那天,李珺偏巧又碰到了無顏和尚。
無顏見他身邊伴着的是十一月,便問道:“李施主終于看破了?”
李珺奇道:“何事?”
無顏繼續打啞謎,看向“洛王妃”,道:“她。”
“她?”李珺挑眉。
“不可說,不可說!哈哈哈… …”無顏搖晃着腦袋,先是大笑了一陣,方悄聲道:“難道施主有所不知,施主身邊之人,通曉異術之能并不在貧僧話下,施主若願意,不妨請她施術帶你去千年後的長安城看看,屆時,答案自有分曉。”
“哦?那麽夫人可原随我一去?千年之後,滄海桑田,應該很是有趣。”李珺看向身邊的“雲淨晨”,甚是欣喜地提議道。
十一月暗道不妙,卻也只能暫時應下。她師從靈淵一族大祭司、被安插在洛王身邊之事本是極為隐秘,想不到竟被無顏當着李珺的面一語道破。開啓時空之門是靈淵一族的獨傳秘術,每代只傳予一人,此人在巫術方面必須具有極高的天賦以及超常的領悟力與毅力,十一月恰是從小被靈淵大祭司選中的傳人的不二人選。
然而即便這樣,時空之門能否順利開啓仍需同時齊聚天時、地利、人和三個因素。自從十一月知道自己主子不惜以性命為代價逆轉天意,借無顏的轉魂香前往未來尋找洛王妃轉世之時起,她便試圖在李珺耗盡精魄之前将蘇茉除去,奈何多次嘗試均未成功,直到蘇茉她們參加戲劇比賽的那天,十一月才真正找到可行的辦法。
于公,保護王族的安危是靈淵巫女的職責;于私,她不想他的眼裏只有那個叫雲淨晨的女人,她不相信,從小就拔萃出衆的自己連一個已死之人都比不過!
所以,她必須殺掉那個女人!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主子為了護那女人的性命,竟不惜一死!好在她及時收力,才不至于使李珺性命不保。将養了一年,他的元氣終算恢複得差不多,只是把時刻陪伴在旁的她錯認作了別人的影子。
呵,只要他肯愛她、留在她身邊,就算要她做一輩子的雲淨晨,又有何不可呢?
只是… …
想不到他們會再次碰見雲游歸來的無顏和尚,壞了她的美夢。
于是,她做了一個決定——去未來,殺死蘇茉,從此将事情徹底了結。
卻不料,施法之時恰巧被李珺撞了個正着。又或許,那根本不是恰巧… …
“夫人,出去游玩,怎麽也不喊上我?”他施施然地走入她布下的法陣,語氣輕快,好像是當真認為她只是一時間忘記了要叫上他一樣。
總之,此番“游歷”她不得不與他同行一遭。
現在,他又邀請蘇茉做他們的向導,若是一直這樣三人同行,她還哪有機會下手?
都失憶了怎麽還這麽霸道無理?除去他家夫人,怎麽就不顧及顧及其他人的感受?蘇茉有些郁悶地想。誰說她同意做什麽狗屁向導了?
看着自己男人同別的女人濃情蜜意、你侬我侬,她不但無能為力,還要笑臉相迎地向他們介紹風土人情、風景特色?
當她心理素質好是吧!
蘇茉并未答同意還是不同意,而是轉身就走,像是在逃避。
也許,今日不與他重逢于此,才是對她而言最好的結果吧。
她在前邊走,李珺便攜着雲淨晨在後邊亦步亦趨地跟着,清風偶爾會帶來他們的私語:
“夫君,你看此處的風景甚美。”
“是美!可是在我眼裏,再美的風景亦不及夫人的美貌分毫。”
一路上,他們二人的對話諸如此類,吵得蘇茉心煩不已。
要是以前,她可能會躲在角落大哭一場,把情緒發洩出來便好了,可此刻,她一點也不想當着他們的面表現出半分懦弱。她需要變得強大,才足夠與他匹配。一定要找到方法,讓他記起往事!
“你們為什麽要一直跟着我?”
“難道姑娘不同意作在下的向導?酬勞方面,不是問題,姑娘盡管提就是。”沈洛好不容易開口與她說話,可是這談話的內容真的讓蘇茉覺得很欠扁,有錢了不起啊?
“好啊,黃金一萬兩!”蘇茉駐足、回頭、伸手。
把她當作陌生人就算了,還把她想得那麽市儈,真是要氣死人了!為了“滿足”某人的想象,蘇茉不介意獅子大開口。
“這… …在下身上并無這麽多現錢,不如銀票… …”
看他一成不變的柔和神情終于露出了一絲窘态,蘇茉突然覺得心情順暢了很多。
“銀票?你讓我上哪兒去兌換?這樣薄薄一張紙在廢品站賣不到一毛錢好嘛。”她當然知道他沒有那麽多現錢,一萬兩黃金都夠裝幾個大箱子把她壓死的了。
“不如這樣吧,公子若能用這裏的木枝雕一個與之一模一樣的簪子給我,這導游費,就算免了。”蘇茉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支刻有天寶元年的白玉茉莉簪,緩緩遞至他眼前。
“冰肌玉骨,獨逞芳菲。”你當初說過的話,可還記得?
李珺接過發簪,神态淡然地打量了一下,“這支玉簪的成色和雕工均為上品,想要再造出一支一模一樣的木簪,着實是為難在下了。再者,姑娘可知男子送女子發簪的含義?我若随随便便送簪子給姑娘,這裏可就要有人吃幹醋了。”說這話時,他表情并無一絲異常,想來是并未遂了蘇茉的心意,将往昔種種憶起。
男子送女子發簪的含義?
她怎會不知?
绾青絲,結白發。
她曾以為這是他許給她一生的承諾,現在,同樣的承諾,他卻又給了別人。
蘇茉微笑着從他手中拿回發簪,仿佛又看到了他第一次把它交到自己手中時的畫面,漢白玉入手冰涼溫潤,而她現在卻只覺得寒涼刺骨,“既然這樣,那我就不為難公子了。贈簪結發之人已然不再,只是我還一直不死心地盼着等着,如今看來,是我癡傻過頭了,謝過公子點醒夢中之人。”
她原本緊攥着發簪的手,随着那番話語一點一點松開。
許是很久,許是一瞬,那朵白玉茉莉終盛放在了終南山不知名的某處草綠之上。
泥土濕軟,再重的承諾也跌落得無聲無息。
只是于某些人而言,無異于雷鳴電閃,震徹心扉。
他眼底那始終保持不變的笑意,剎那間碎裂崩塌,而她已然轉身離去,未曾察覺。
“夫君,不如讓我去試試。”十一月似是感覺到了身旁的人在那一瞬間不曾掩飾的失落,提步朝蘇茉追去。
“不必了。”他出言阻止的聲音很低,低到連自己都聽不見。
待十一月走遠,李珺便彎腰在雜草叢中翻尋起來,一番功夫之下,果然在某個草泥混雜之處找到了蘇茉扔掉的白玉茉莉簪。
他小心翼翼地用十一月方才打來的清水将簪子上沾染的泥土沖洗掉,又掀起潔白的繡袍輕輕地将其來回擦拭了三遍,方才寶貝似的把簪子揣入自己懷中。
不知十一月會不會把倔丫頭追回來?
想起剛才的情景,他又是心痛又是想笑,她倔強堅強的一面是很少在他面前顯露的,這樣的她,反而讓他覺得更加真實可愛。
自己掩飾的那麽好,她定是被氣壞了吧。可是,為了她的安全,他又不得不這麽做。
待她回來,他的态度是不是要稍微好些才對?
十一月追出去也有一陣子了,怎麽還不… …
不妙!
一時失察,他居然讓她們兩個單獨相處了這麽久!
若是十一月對自己方才的片刻失态有所察覺,蘇茉現在豈不是危險之極!
他邀她同他們同游的目的便是為了就近保護蘇茉,所以并未阻止十一月去追人,可是,如果十一月看出了他假裝失憶的端倪,又或者以她素來狠絕的性格,想要提前下手,也不是不無可能,那麽,他方才的一絲軟弱,豈不是要将自己所愛之人置于死地!
“蘇姑娘,何必走得這麽急?”十一月畢竟身手不俗,幾個縱躍之下,便攔在了蘇茉的身前。
“夫人,你以這樣的方式攔住我的去路,就不怕被他發現你的真實身份?”蘇茉并沒有表現出被戀人背棄後應有的哪怕一絲絲的怯懦,反而出言相譏。
十一月挑眉,顯然沒有料到蘇茉會是這麽個反應,随即又無所謂地笑了起來。因為,此刻在她眼裏,蘇茉已是個将死之人——一個,即将死在她手裏的人。而死人的話,又有什麽好去計較的呢?
林間,風起。
森寒的肅殺之氣随之傾瀉。樹上的鳥兒似是意識到了周圍的危機,也停止了鳴叫。
無聲的對視,流動的,只有二人呼吸間吐納的白氣。
出于人類自我保護的本能,蘇茉已然察覺得到,十一月做的是什麽打算——她,想在這裏将自己除去。而再也不會出現第二個沈洛,用他的命來換自己的命。
深山老林,棄屍荒野,無頭公案,蘇茉甚至已經想到了自己的結局。她,真的就要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了嗎?
☆、手滑了?
“想不想知道為什麽?”十一月低語着像她靠近,并未着急動手,仿佛一個獵人正看着一只已經到手的獵物奄奄一息地掙紮一般享受,“沒錯,他失憶的事是我做的,可我這樣做是為了他好。而你,你只會害他!活着時害他害得還不夠,死後還要累他為你受苦,一輩子害他害得還不夠,還要牽扯到下輩子!雲淨晨?蘇茉?我不管你是誰,我都不允許你再傷害我家公子半分!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公子他原本是那麽風光霁月的人物,也許還會成為我朝一代賢君聖主,是你!你毀了他的一切!你又憑什麽再得到他的愛!你既然口口聲聲說愛我家公子,那麽,你可願意為了他而徹徹底底地從這個世上消失?”
害他?怎麽可能?自己怎麽會舍得害他?蘇茉根本不明白十一月在說些什麽,雲淨晨不是那個他口中的既可愛又勇敢的古怪丫頭嗎?怎麽會毀了他的一切?
“如果我上輩子欠了他的,那麽,這輩子,我願意用一生來償還。我和他之間的所有,無論是對、是錯,都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不勞十一姑娘費心。而我的去留,更由不得他人替我決定!”想到他們之間那麽多的未知,蘇茉不知從哪裏生出千萬種勇氣,将手伸入外衣的口袋中,那裏有一支她出發前以防不測特意準備的防狼噴霧,也是她逃生的唯一機會。
她一定要活着離開這兒,然後親自找他問清緣由!
也許現代的這點小玩意對于十一月這種異術高手根本算不上什麽,可就算是能多阻上她半分也是好的,有了這半分機會,蘇茉便多出了半分生的可能。
十一月仍在一步步逼近,她重新将蘇茉打量一番,在生死關頭還可保持如此鎮定,她倒是開始有些佩服起蘇茉來了。
蘇茉足漸将手中的防狼噴霧緊握,估算着十一月的步伐與此時的風向,屏住了呼吸,只要來人再靠近一步,她就可以行動… …
“滴答!”
“滴答!”
是枝葉不堪露水重負的聲音,還是她自己的心跳,已然分辨不清。
就在此刻,忽然傳來了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是他!
蘇茉和十一月二人在看清那席于蔥郁之色間時隐時現的白色身影是誰之後,都定在了原地。
“夫人,你真是頑皮!請動了蘇姑娘當向導一起游山玩水,怎麽都不回來叫上我?還到了個這麽隐蔽的地方,害得為夫我以為你出了什麽意外,可是一通好找!”
李珺的額上冒了一層薄汗,好像在證明他所言非虛。那一邊喘息一邊抱怨的樣子,倒減淡了幾分他平時給人的距離感。
被李珺一通搶白,十一月一時不知該怎樣作答,只是笑着上前,親昵地替他拭去額上的汗珠。
蘇茉仍然站在原處,保持着剛才手插在外衣口袋裏的姿勢,低頭不語,似是若有所思。
沈洛,你可知,我方才以為,今後你我永不得見!
待被十一月理好儀容後,李珺才無辜道:“只是夫人… …我剛才為了你的安危,走路急了點,把你打來的水給弄灑了… …”
“沒關系,我再去打點就是了。”好在十一月也吃他裝無辜這一套,接過水囊後,便轉身離去了,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十一月走後,蘇茉和李珺幾乎同時腿一軟,各自就近找了棵樹靠着坐下。
還好,他還是找到了她!他剛剛差一點就失去她了啊!
李珺趕到時那般急切的模樣并無半分僞裝,又或者說,他實際上的擔心比他方才表現出來的只多不少。
可是,待他真正見到她後,他卻只能若無其事地找些其他不相幹的理由與她獨處一小會,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獨自傷心難過,卻什麽都做不了,這比生病、死亡更令他痛苦百倍。
再次見到那個人,蘇茉方才的勇氣與智慧通通都消失不見,只覺得雙腿使不上力,無數種思緒在腦中打着結。
擡頭望向天空,依舊是蔚藍無際,雲舒雲卷。
少頃,蘇茉對着藍天和白雲露出了笑靥,好似感謝它讓她想通了一些事情,現在,她就要去驗證一下。
李珺沒想到蘇茉此刻還會主動走向自己,頗有些意外。
電光火石之間,他在腦中将她會說些什麽、做些什麽以及自己該如何應對都暗自過了個遍。可惜她的舉動與想法,依然叫他怎麽猜也猜不中,一如當年。
于是… …
原本神态優雅的白衣翩翩佳公子,變成了一只到處亂撲騰的巨型撲棱蛾子。
“咳咳… …咳咳… …”李珺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咳,一邊用袖掩鼻,一遍又試圖将不知哪來的刺鼻煙霧扇走,奈何只長了兩只手,顧此失彼,不能多用,一時之間,被整得好不狼狽。
“蘇茉,你是不是想謀殺親夫啊?”要是以前,他一定會這麽說,可是現在,話剛到嘴邊,他便又給咽了回去。
慌亂間,只聽蘇茉說:“小懲大誡,死不了人!誰讓你忘了我的!怎麽樣?我的獨門毒氣還算厲害吧!你不是想請我給你和你家夫人做向導嗎?只要你肯在這裏老老實實呆到本姑娘回來,這導游費就算免了!”話說完,便高高興興地走了。
“好,一言為定!咳… …咳咳… …”
如果能逗你開心,我不介意忘記從小就學過的閉氣法門;如果能讓你回到我身邊,我不介意忘記時間還會走;可是,如果能保你平安,我不介意忘記你… …
待走出十步後,蘇茉又突然回頭,對着被一團霧氣包圍着的李珺大聲喊道:“我—叫—蘇—茉!這—回—你—一—定—要—記—住—啊!”
即便是這樣,你都沒對我失望嗎?聽到蘇茉依然清亮的呼喊聲,李珺怔愣在原地。
待蘇茉再次來到這個“案發現場”,強烈的異味已基本散盡,十一月也取回了水,袅袅婷婷地依在李珺身旁。
而蘇茉這次卻好像對他們二人恩恩愛愛的場面有了抵抗能力,仿若視而不見,只對李珺揚聲道:“很好。你既然做到了我的要求,那就走吧。”
說罷,便擡步向前行去,看也不看李珺和十一月二人的反應。
十一月取水回來後,不見蘇茉,心中正犯疑,就聽李珺笑着解釋說:“蘇姑娘已經答應帶領我們倆游玩,只需在此稍候片刻,她便會回來,夫人不必擔心。”
十一月暗自觀察了李珺的神情許久,仍看不出任何異樣,只得作罷,全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想來蘇茉也不會輕易說些什麽。
就這樣,三人到真的一起游山玩水了起來。
一路上,他們之間不說是有說有笑,倒也還算和諧,李珺博學多聞,講起典故來頭頭是道,比蘇茉這個半路出家的導游不知強了多少。而蘇茉則邊欣賞風景拍照,邊聽故事,興起時也會說上一兩則近代趣聞。只是偶爾,拍過風景後擡起頭時,撞見他們二人相攜的背影,心中會泛出些許澀意。
這時,她便會在他身後比對着陽光照射而來的方向悄悄伸出手,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