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1.
親夠了本,孫翔趕周澤楷去洗澡,自己趴在床上邊漫不經心地刷手機,邊思考最後一個問題。
該憤怒的憤怒,該驚訝的也驚訝完了,只有這件事,他和周澤楷讨論半天,結論依舊不太确定——“既然我們倆之間存在醫學概念上的萬有引力,那為什麽你對我的信息素還會強烈排斥?”
周澤楷給出的與其說是答案,不如說一種合理化的猜測:因為心理陰影。
他第一次向孫翔複述了某個不斷重複閃現的噩夢片段。
——到處都是血,衣服上,空氣裏。一呼一吸間,充斥鼻腔的除去最基本的血腥味外,還有一股無法被忽視的味道,它甘美得仿佛八月陽光下剛摘下來的橘子。
但那并不是橘子,而是信息素。周澤楷能如此篤定,是因為當時醫護人員交談得相當焦急和慌亂——除了儀器,注射,藥物這些字眼外,出現最頻繁的就是“信息素”三個字。
怎麽可能?!他們嘟哝着,驚訝一點兒不比周澤楷少。未成年期,信息素确實可以溢出,但通常情況下,沒有渡過第一性征發育期,也就是沒有超過12歲的話,即使通過血液或者睡眠狀态溢出那也是微乎其微的。
而這幾個孩子才4歲!
這意味着什麽?
這意味着某個小朋友的失血率已經到達警戒線,到達幾乎危及生命的程度。
周澤楷不懂那些,但他知道孫翔流了很多血。直覺告訴他,一個人失去那麽多血,是會有大問題的。這個概念甫一産生,他突然就覺得呼吸困難。平日最簡單的吸氣動作,都像有刀在刮他的肺一般痛。這種情況下,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要去攥住孫翔的手。
他們并排躺着,輕而易舉就夠到了。醫護人員忙着搶救孫翔,根本沒有精力顧及他,殊不知,這是新一輪糟糕的開始——失溫的冰涼觸感令周澤楷五髒六腑攪到了一處,周澤楷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受太大傷害,但他确實在痛,每一個神經都在發出被拽緊的痛呼。眨眼間,他小小的身體不受控制痙攣着,像蝦一樣縮成一團。
周澤楷的反應吓到了本已手忙腳亂的醫護人員。兩個人沖過來摁住他。他們緊張極了,以為他有別的傷口,但尋找未果。他開始嘔吐,因為暈眩或者太痛了,他的記憶一時中止在這裏,因為再往後幾秒,他将失去意識,最後的印象是某個護士的驚呼——“這個小孩也要休克了!”
2.
第二天,孫翔比周澤楷更早一些醒來。
這本是一個完美而慵懶的早晨——空調一如既往地給力,室內溫暖如春;萦繞鼻尖有淡淡的薄荷巧克力味道,周澤楷睡在他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而且他還做了一個好夢。
想到這裏,孫翔好像又清醒了一些,接着忍不住皺起眉
他怎麽會睡得那麽好——在周澤楷第一次把那些深藏心裏的噩夢片段分享出來之後——他竟然睡得和往常一樣踏實。這就是問題。
他不害怕噩夢重新找上自己,相反,他特別期待能獲得什麽新的和周澤楷共同的回憶。
然而此時此刻,現實向他發出恭喜,恭喜他如雙親、警局、犯人家屬三方所一齊希望的,多年後,他關于那段的記憶依舊是空白,半秒朦胧的畫面都想不起。
好諷刺有沒有,在同一個醫院,被同一個醫療組實時記憶封鎖,他非常成功,周澤楷卻從未擺脫過橘子帶來的陰影——這得是多深重,多強烈的陰影啊。
3.
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
周澤楷的心理陰影因他而起,像跗骨之蛆一般伴随周澤楷多年。他隐隐猜測,無法祛除的最大可能是這家夥是害怕自己再出事情。
心疼嗎?廢話!憤怒嗎?他無比憤怒!
聽說那個犯人打着什麽狗屁信息素自由主義的旗號綁架了七八名和他們歲數相近的小孩,只因為這個階段信息素在人體內剛成型,如果提取和移植手法得當,能最大程度降低排異風險。當然,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後,犯人的真實目的只有一個:為挑選最喜歡的信息素味道——沒錯,信息素自由主義的邪說之一,就是強調人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信息素,随心所欲地“改造”自己。
這個理論曾一度在國外流行,但因為觸犯倫理和法律,即使臨床有實踐的可行性,早已被政府嚴令禁止。
神經病!放着與生俱來的好好的信息素不要,非去搶別人的!誰他媽給他的勇氣!
孫翔在心裏把那個傻逼罵了十萬八千遍都不止。
張興旺說,那個垃圾最後拿着一紙鑒定書,硬是逃過了“危害社會罪”,按照故意傷害罪頂格判處。在孫翔看來,這根本就是太便宜他了!
若不是他,他和周澤楷總有一天會以最普通的方式遇見,然後因為一些必然發生的巧合,意識到他們彼此的信息素是天生一對。沒有噩夢,沒有冷汗,沒有ICU的搶救,沒有誤會和失落……水到渠成地在一起。
這個認知不僅令他遺憾到爆炸,又同時感覺到了一種說給誰聽可能都會白他一眼的喜悅和得意——
古人說福禍相依并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嘗過最深的失落,難受和掙紮,他才能感受到此刻最濃烈的喜悅。
“就說老子這麽好的男朋友,竟然會信息素排斥,簡直天理難容!”孫翔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這一場陰差陽錯,讓他們的生活因此出現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他想,自家老媽說得沒錯,這件事就是他和周澤楷獨一無二的緣分,命中注定的那種——倉庫裏被綁架的孩子少說也有五六個,憑什麽只有他倆能在生死一線支撐相伴?
思考間,時間慢慢地流過,伴随着窗外太陽的爬高,室內光線愈發明亮,而孫翔視線裏,周澤楷俊朗的五官也越來越清晰。
以至于他腦子裏一些曾經模糊的東西跟着清晰起來。
周澤楷睜眼那麽一瞬間,孫翔已經決定好了一件大事。
“——我們申請走讀吧!”
他伸手在對方臉頰上輕輕戳了戳,趕在周澤楷發出一個意外的“嗯?”之前,主動親了親對方,“就這麽定了!”
即使是男朋友,翔哥根本沒打算給對方反駁的機會。
4.
嚴格說,孫翔提“走讀”并非心血來潮一時興起。
從春節前搬去“監督”周澤楷那陣,他腦海中就有了初步的念頭。而今知道周澤楷的信息素排斥很大程度上和心理陰影有關後,他愈發覺得最大程度上增進兩人的日常接觸機會絕對有必要。
——走讀生一般會在學校步行五分鐘的距離租個公寓。孫翔計算過,白天他倆同桌,三餐在一塊兒,晚自習後并肩散步回“家”,睡在一張床上,伸手可以摸到體溫,喊一嗓子就有應聲,要擁抱就肆無忌憚地擁抱,第二天早晨再一同洗漱,最後步行回學校上早自習,扣除掉上分開洗手間和洗澡的時間,一天24小時,至少23小時可以黏糊在一起。
一天不夠,沒事,高三整年,周澤楷都可以過這樣的生活。就算他繼續做噩夢,醒來看見自己的臉,就知道夢終究是夢,現實是截然相反的。
5.
和周澤楷商量定後,孫翔再一次表現出他超強的行動力。
走讀屬于高三生才有的“福利”,高二暑假之前,孫翔和周澤楷前後腳提交申請,把老馬和教務處的老師都吓了一大跳。
年級排名一二的學生同時申請走讀,教務處第一反應他們倆是因為學習環境突然出狀況,比如校園欺淩、家裏有事等等。
從老馬處得知他倆是同桌後,教務處主任想象力翅膀就扇得更誇張了——
難不成這兩人為争排名惡性競争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這可不行!
他非常不解地問老馬,為什麽還讓這兩人坐在一起。
“……您別管那些,簽吧,成績有我盯着。”老馬硬是假裝沒聽見,把申請書往教務處主任桌子上一摁。
作為一個世紀好班主任,兼幫忙打掩護的“好兄弟”,他那叫一個有苦說不出。
校園欺淩?呵呵,人兩個成天秀恩愛,欺淩我們整個創新一還差不多。
水火不容?您大概不知道,孫翔的申請表是孫翔他媽簽的,周澤楷那張表是孫翔他爸的字跡!
一想到這裏,老馬就十分心累。
他雖然幫忙走申請,也打包票成績有他盯着,可心裏卻門兒清,孫翔和周澤楷申請走讀到底是為了什麽——
人小情侶要同居!
他為了保密,連自家媳婦都沒敢透露——寒暑假同居已經滿足不了這兩位大神了,人家現在算盤打得啪啪響,要求天天同居!
作為過來人,他不要太清楚熱戀期加年輕氣盛到底意味着什麽。一旦玩脫,比如忘記用抑制劑啊之類的,那後果就嚴重了,妥妥的提前進入發情期。
“抑制劑不夠跟我說,辦公室有常備。”老馬一開始只是語重心長地叮囑周澤楷。
到後面他終究有點不放心,于是某個晚自習結束後,厚着臉皮要求“去他們租的公寓參觀參觀。”
孫翔啧了一聲,滿眼興味地打量他:“跟燕然老師又吵架了?被趕出來了?”
老馬太陽穴抽搐:“怎麽可能!”
“真參觀?”孫翔笑得特別欠揍。
“廢話!”
“參觀可以。我醜話說在前面,家裏就一張床。不接受留宿!”
老馬咽下一口血,感覺自己又被無形中秀了一臉。
當然他不知道,等到了周澤楷和孫翔租的公寓後,他會更加懷疑自己是腦子壞了,才會一時抽風做出所謂的“參觀”決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