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 孟錦繡眼神冷冰冰掃向勖鏡青,“什麽事?”
白天裏勖鏡青才借生日卡向孟錦繡示了愛,轉眼功夫,孟錦繡就翻臉不認人了。勖鏡青仍是好脾氣,他拿出一張請柬,請柬用粉紅的信封套着,孟錦繡接過請柬,低頭一看,劉翩舞和博士表弟的訂婚宴。
表弟君的博士七年鏖戰征途終于畫上了句點,劉翩舞的單身生涯也戛然而止,劉老爹報恩不息,最終将自家女兒獻出與對方聯姻了。劉翩舞英吉利歸來,那男孩子博士畢業,海歸對強龍,也算登對。孟錦繡朝請柬上他們二人的合照一看,心中莫名有種唐突感,也不知究竟是誰唐突了誰。
因蘇徵而掀起的隐隐怒氣平息下去,咖啡機水聲沸騰,孟錦繡呼出一口氣,她接了杯咖啡,丢了一粒方糖進去,對勖鏡青道:“桌上有奶,你自己倒。”
勖鏡青看着她直笑,孟錦繡瞥他一眼,問道:“你笑甚麽?”
“你喜歡玫瑰嗎?”勖鏡青突然一問。
孟錦繡散開長發,長發垂肩而下,燈光下的孟錦繡看上去又柔軟青春了許多,她甩了甩頭發,神情輕松,笑道:“玫瑰?還行吧,花兒草兒的我都一般般喜歡,招蟲子。”
語畢,孟錦繡還俏皮的眨了眨眼,她道:“你自己坐吧,我去洗澡,隐形眼鏡該摘了,不舒服。”
摘了眼鏡,鏡子裏的人都變得精致起來,白皙的皮膚,上好的顏色,唯獨瞧不見鏡中人隐隐的細紋。孟錦繡放開水,她穿着衣服坐在浴室發呆,水聲嘩啦啦的,孟錦繡的腦子裏回想過無數畫面,直到外面有人敲門,“錦繡?孟錦繡?”
蘇徵走後的第二年,孟錦繡搬出了宿舍,她和叢白還有另一個姑娘在外面租了一個一居室,孟錦繡與那姑娘睡在房間,叢白住陽臺。那陽臺漂亮極了,全木制風格,還開着兩扇小窗,看起來既童真又浪漫。叢白就将床擺在暖氣杠旁邊,孟錦繡原先還有一點兒不好意思,叢白道:“我就喜歡這陽臺,我一見鐘情,誰也別和我搶。”
叢白總是有很多女朋友,他每天都在奔赴不同女朋友的約會,今日陪這個去馬戲團,明日陪那個去聽音樂會,他回來後,總是眉飛色舞,而孟錦繡一臉寂寂。有時候,孟錦繡坐在床上讀書,有時候,她會拿着毛線針在那兒勾毛衣,一件毛衣勾了拆,拆了勾,孟錦繡勾了大半年,叢白跑來問她:“孟錦繡,你這毛衣還能不能好了?”
對于叢白豐富的個人生活孟錦繡完全不感興趣,她照舊活在她的老房子裏,讀書,打掃衛生,織毛衣。叢白有三十雙襪子,他說他正穿一天,反穿一天,兩個月就過去了。實際上,每一個禮拜孟錦繡都要給他洗一次衣服,叢白反對襪子衣服都塞洗衣機裏,他認為那樣只會越洗越髒。他的襯衫、襪子,包括床單,都是孟錦繡手洗的,他也曾調侃孟錦繡:“孟錦繡,你挺賢惠啊,想想娶你也不錯。”
孟錦繡通常都是不搭理他,或者回他一句:“別,別找我,你的錯愛,我消受不起。”
叢白最近談了一個柴院的女朋友,小姑娘年紀小,天天纏着叢白要買這買那。孟錦繡調侃他:“你可別被人當冤大頭了吧?”
對于孟錦繡的叵測預見之語,叢白很生氣,他說:“孟錦繡,你也不交男朋友,你也沒有愛情,你也不懂浪漫,你過着老太婆一般的生活,你說,你是不是嫉妒人家比你年輕貌美?”
也是,人家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舞蹈系的小姑娘,芳華正茂,青春無敵,孟錦繡确實有诋毀之嫌。叢白極力回護自己的女朋友,孟錦繡只好道:“我錯了,別和我計較,我真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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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白哼道:“你是沒見人家,長發及腰,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找冤大頭還用得着找我?”
人們對待自己所愛的人都有仰慕之心,順帶着對自己也有了貶低之意,孟錦繡看穿了叢白的傾慕,她笑道:“是,你待人家如公主,待我如保姆。”
叢白回了她一句:“我不待你如保姆,難道待你如主母?”
孟錦繡回過頭,伸出手,笑道:“少爺,給點打賞吧。”
叢白笑瞥了她一眼,哼道:“一邊兒呆着去。”
和孟錦繡住一起的那個姑娘叫程池,她原本就是沖着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的鋼琴系而去的,她五歲學琴,孟錦繡房間裏還擺了一架程池淘來的二手鋼琴。程池沒有考上柴可夫斯基,她很理智,有時會認真分析自己的不足,她說大學上不了,研究生是一定去柴院的。
程池家境不算太好,她與孟錦繡身高身材都相當,孟錦繡換季的或者不再喜歡的衣裳送給她,程池也是不介意的。用叢白的話講,“這屋裏有兩個老太婆,一個是心老,一個是打扮的太老,和你們住在一起,我都羞于啓齒。”
孟錦繡通常回擊過去:“嗤!你羞于啓齒?看見你那不知廉恥的樣子,我還更不好意思呢,和你住一起,我們那簡直是面上無光,蒙羞八族。”
孟錦繡的嘴皮子自然是不輸人的,程池就不行了,對于叢白的這種怠慢和調侃,她基本無法招架。孟錦繡無數次發現,叢白每每口無遮攔的時候,程池都會臉紅,或者避開叢白。叢白不是傻子,孟錦繡發現了,他自己不可能沒有察覺。只是,叢白是有心上人的,孟錦繡想,不說破也好,省的有人受傷。
叢白每天回來的越來越晚,程池也越來越忙,她每天花大量時間在學校琴房裏彈鋼琴。程池的二手鋼琴擦拭得锃亮,孟錦繡揭開琴蓋,坐下彈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這曲子還是程池閑暇之時教的,程池給孟錦繡演示過兩遍,孟錦繡不識簡譜,完全憑着記憶去按琴鍵。
手指才下一個音,就有人在身後道:“錯了,你降了半個調。”
孟錦繡一回頭,叢白靠着門框指點江山,孟錦繡不理他,接着彈,叢白站在孟錦繡身後,道:“我教你。”
認識這麽久,孟錦繡是沒見過叢白大展琴技的,她起身道:“不用教了,我沒有天分,你彈吧。”
叢白果真坐下了,孟錦繡站到窗邊,這老舊鋼琴的音質很是動聽,《致愛麗絲》,叢白花架子還不錯,有模有樣的。曲畢,孟錦繡笑道:“你這瞎彈半天,我反正也聽不出個一二三來,等程池回來,你再和她讨教吧。”
叢白坐在鋼琴邊看了孟錦繡一眼,問她:“你為什麽不肯戀愛?”
孟錦繡回了一句:“和你有關系麽?”
叢白與孟錦繡素來就是打鬧慣了的,平日裏孟錦繡這樣的話也沒少說,這一次,其實也算不得甚麽例外。“和你有關系麽”,叢白似乎有點被噎到了,孟錦繡的回答輕慢又疲怠,她語氣不冷不熱,實在又聽不出一個實質意義來。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叢白将操起鋼琴曲,這曲子短的很,他硬是生生彈了數遍,孟錦繡眼神掃過琴鍵,揣摩他和程池的指法差異。
“過來,我教你。”叢白伸手去拉孟錦繡。
孟錦繡被他拉得往前一蹿,險些磕在鋼琴上,孟錦繡用力一掙,哼道:“你還是去跟那些小姑娘們現吧,別跟我現,我又不吃這套。”
叢白捏着她胳膊,眼神直勾勾盯着她,問道:“你不是小姑娘?”
孟錦繡拍他的手,低聲喝道:“放開,捏我做什麽,你該幹嘛幹嘛去。今天沒約會?”
“你心裏喜歡的人是誰?”叢白捏着她的手臂,問她。
孟錦繡先是一愣,随後又笑道:“一個不怎麽樣的男人,我也不知道世界上怎麽會有那樣的人。”
“我也不知道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女人還戀着那樣的男人。”
叢白丢開孟錦繡,起身走了。
是啊,誰也不知道這世界怎麽了,叢白訴說孟錦繡慣會裝傻扮癡呆,孟錦繡的心丢在一個遙遠的過去。到如今,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叢白和柴院小仙女分手了,按孟錦繡的估計,那姑娘大概也就是拿叢白當個備胎,叢白還自以為喜滋滋上崗轉正了。他們短暫的戀情沒有超過一個月,叢白的心情近來都有些低落,孟錦繡逗他:“诶,不會真的被我一語成谶了吧,她玩膩了,一腳把你踹了?”
孟錦繡早前就不看好這段戀情,叢白抑郁,不過幾天的事,過不了多久,他就會不藥而愈了。孟錦繡的姿态有些漠不關心,叢白反嗆回來:“你個鐵石心腸的老太婆,你懂甚麽?”
程池安慰叢白,叢白也不搭理她,孟錦繡心裏連連嘆氣,愛,從來都是錯着的。
或許是程池的關懷起了效果,或許是叢白覺得漂亮女人太傷人,他約程池出去逛街去了。孟錦繡低頭抄寫經濟理論,密密麻麻的長篇大論,俄語字母又彎彎曲曲,直抄到手指發麻,她看了一眼手機,晚上十點了。
程叢二人還沒回來,也許他們約會頗為成功。孟錦繡收起書本,她拿起洗漱用品,準備洗澡。浴室沒有窗,裏頭暖氣很足,孟錦繡扶着暖氣杠站了一會兒,瞬息之間,她倒栽進浴缸裏去了。
孟錦繡是在浴缸裏醒來的,她腳翹在浴缸邊上,整個頭部連着上半身都癱倒在浴缸裏,她扶着浴缸站起來,心悸不已。
一場心慌又呆滞的心悸過後便是慶幸,幸虧她沒放水,幸虧浴缸裏頭還是空蕩蕩的。否則,生死一瞬,孟錦繡大概真的會不知不覺、毫無反抗機會的平靜死去。
孟錦繡這次昏倒毫無預兆,半次意外,她竟然恍惚明白了生命真的要終止時的真切感覺。那感覺并無壓迫苦痛,自然輕松,惬意悠揚。
年輕的孟錦繡無聲無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二十二年的黃粱一夢,夢醒時她并沒有執着要見的人,她眼前也沒有出現光芒與天使。
扭開水龍頭,熱水嘩啦啦流出來,孟錦繡站在浴缸裏,淚流滿面。她沒有痛痛快快談過戀愛,她沒有結婚,她就連生活都還沒好好享受過。如果今日真的死在這裏,死在莫斯科一間小小公寓裏,死在異國他鄉,她媽怎麽辦?還有她爸,孟大狀會不會後悔死将女兒送到這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千裏之外?
一切意外的來臨都是那麽悄無聲息,孟錦繡感受平平,一點也沒有危險觸目驚心的降臨感。觸摸到死亡邊界,似乎她又只是獨自在浴缸裏小憩了一回。生命悠長,美夢易醒,孟錦繡的人生觀徹底颠覆了。
碩士學歷就在眼前,只需一年,一年之後便可衣錦還鄉。孟錦繡不肯讀了,她拿出了莫大的抗争勇氣,她要回家。這個地方,再呆上一天都是折磨。她怕了,她怕孤獨,她,也怕死。
六年過去,孟錦繡站在淋浴房內心髒仍砰砰的跳,外頭有人在敲門,“錦繡,孟錦繡?”
現今可好,總算有人還在關心她孟錦繡的死活,孟錦繡打開浴室的門,她衣服也沒脫淨,一頭青絲連着淡紫色的內衣纏在一起緊緊貼在身上,她渾身濕漉漉的,整個人似從風雨中走來。
勖鏡青在門外輕蹙着眉頭看着她,孟錦繡垂下兩行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