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同意
沈蕪淵一回府, 便瞧見府門前站得滿滿當當的人群,他眼尖一眼便瞧見了站得最高的長公主,見她略沉着一張臉, 便癟了癟嘴,低聲嘆了口氣。
剛下馬,人便都圍了上來, 沈織織挑了挑眉頭揶揄道:“不知道的, 還以為二哥是白家的人,瞧這一回京, 家都不回了,便直奔白府呢。”
沈蕪淵伸手敲了她一下, 忙上前到長公主身側, 躬身喊了句:“母親, 兒子回來了。”
長公主佯裝着一張嚴肅的臉,眼眸裏卻是微微動容, 想他一回府不先着家便氣不打一處來, 但又舍不得真罰他, 上一回罰他, 他便跑到了南遠那樣的地方,好不容易盼到人回來, 她怎也不能再如之前一般。
長公主微微颔首, 便算作是應了,沈蕪淵輕松了一口氣,環着長公主便往府裏去。
“大哥呢?”沒見着沈知廊的影子, 沈蕪淵便問了一嘴。
長公主還未來得及答話, 一旁沈織織先搶了一句道:“去東宮了, 約莫要到晚膳才能見到他。”
現在已日漸天黑, 離晚膳也就一兩個時辰的功夫,沈蕪淵聞聲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長公主,抿唇道:“今日兒子不能在府上用膳了。”
長公主腳步一頓,皺眉看向他;“去哪?”
沈蕪淵咧着嘴笑道:“白家。”
“白家,白家,又是白家!沈蕪淵,你可還記得自己姓沈!”長公主冷着一張臉肅穆道。
沈蕪淵自也知道長公主的脾氣,他低頭沉聲道:“阿婳挑的那人,我覺得不妥,盛大哥不再京中,白老大人近來宮中是越發忙亂,總要有人盯着些,母親不也覺得阿婳好,那樣好的阿婳,要是再遇到她父親那樣的人,幾條命夠折騰?”
說起盛婳,長公主便不禁想起那弱不禁風的可憐模樣,眼眸裏也閃過幾分不忍來,上回除夕宴雖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但只那麽一眼也知,這丫頭越發瘦弱了,這些年想必并未養好。
她皺眉道:“白老大人親自挑的人,能有什麽錯?你莫跟着摻和......”
沈蕪淵低聲一句道:“盛安也曾過了白老大人的眼,可如何?”
盛安.......長公主忽就無話可說了,她到底于心不忍皺了皺眉頭道:“去便去,但你要有分寸,白沈兩家交情一貫不錯,莫壞在你手上了。白老大人最在意那丫頭,你慣來又魯莽,若是觸了逆鱗,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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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蕪淵聞聲無奈笑了笑,這笑聲惹得衆人多看了兩眼。
“怎麽了?我還說不得你了?”長公主怒視着他道。
沈蕪淵擺了擺手,安撫她道:“兒子離家這麽些年了,母親以為我仍無長進?若還是之前的性子,在南遠早便死了八百回了。”
長公主心尖兒直顫,聞聲更是怒不可遏指着他道:“數你活該,好好的京城不待,非去那樣的蠻荒邊緣地,怎麽着,是受苦頭了?”
沈蕪淵搖了搖頭道:“多謝那些苦頭,兒子覺得很受長進。”
他如今這樣高了,也這樣大了,實不好再說他什麽,長公主雖心中疼惜怨及想罵,可話道嘴邊,見一旁沈織織的眼色,便又忍了下來:“晚膳可以不吃,但總要去吳守堂一趟見過你祖父。”
沈莫自年歲漸老後,便再不操心外頭的事,便是自己孫子孫女有什麽,也慣來不管不顧,好比沈蕪淵要去南遠,他也只颔首說了聲知道了,就在自己那一方小院子裏,無事喝喝茶下下棋,有事便也只高臺而立事不關己,旁人有時只笑道,難怪沈家老大人長壽,只因從不操心凡事,現下已是古稀的年歲了。
“祖父近來可好?”沈蕪淵點頭問道。
長公主白了他一眼道:“還記挂着你祖父,倒也不至于沒了心肝。”
***
早便下了朝,眼見着天黑了,酒樓裏,街道上都是玩鬧的人,大新年了,小攤小販攤位上都挂着紅豔豔的燈籠,又道不盡的喜氣。
只聽一酒樓裏,忽有一小厮拽着一小二問話:“我且問你,盛大可在這裏?”
那小二看了眼小厮,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語。
那便是在這了,那小厮立時眼睛一利道:“我是白老大人家裏的下人,有急事尋盛大人,要是誤了事,你可耽的了?
小二被吓破了膽,這也是他第三日當差,怎想便遇到這樣的事,拿捏不準又不敢耽擱,忙點頭哈腰應是:“在的,在的,勞您大駕随我來。”
兩人上到二樓,說來也瞧,包間恰在二樓憑欄前,憑欄下,便是一整個大廳。
那小厮心中竊喜,便敲了敲門,聽裏頭應話的正是盛安,便往後退了一步,站在了那憑欄前高聲道:“盛大人,方管事讓小的來尋你,您家三姑娘的信件已送到白府了,信上所言許姨娘作為主家請我家姑娘去盛府參加盛三姑娘的生日宴,方管事有一事不明,怎麽盛府嫡女回盛府,我家姑娘什麽時候成了外人,也需得帖子才能回去......”
還未說完,門便被打開,盛安的臉鐵青,四下環顧看了一眼,低聲呵斥:“閉嘴!”
那小厮忙垂下腦袋,方才話是壯着膽子說的,如今一呵斥,便什麽話也不敢說了。
不過這事已然鬧大,這效果也是有的,小厮忙将請帖遞上:“這是請柬,勞大人收好。”
盛安一把接過信件,見左右都是停下碗筷瞧熱鬧的人呢,恰此刻一側屋門也打開,那人年歲與盛南一般,不過比盛安的眼裏更多幾分精明算計,他笑着道:“盛大人,你這事做的我不大明白,怎麽,是準備擡那姨娘當正妻了?您還真是有膽識呢......”
這話無意不在譏諷他仍受白郝壓制,盛安捏緊帖子回嗆道:“齊大人,有這功夫不若操心操心自家事,我只一雙嫡子女,可不比你家子嗣多呢,只是這子嗣與子私總也有些區別,您說可是?”
盛安不欲與他多糾纏,輕嗤笑了一聲拿着請帖便離去,徒留下齊甫鐵青又陰鸷的臉。
低聲輕啐了一句:“都是活不長的,有什麽好神氣的!”
臨近晚膳時,盛婳才聽了這一樁事,她聞聲時只擡眸多看了兩眼方管事,方管事顯少見自家姑娘這幅眼神,這回做事雖解氣,可憑姑娘的心性,當覺得有些過了。
“老奴一時間失了分寸,還望姑娘責罰。”
盛婳示意點珠将人扶起,她道:“盛歡近來确實欠些教訓,方伯無錯,無需責罰。”
“姑娘?”方管事聞聲一驚,點珠亦是一愣,兩人對視一眼,真是奇了,姑娘自打入了白府後便對許氏母女睜一只閉一只眼,顯少見過她真計較什麽。
盛婳見兩人驚奇的看着自己,不禁笑了笑道:“怎麽,覺得奇怪?”
方管事點了點頭:“是不大一樣。”
盛婳垂下眼把玩着手中的長命鎖道:“只要不是舞到我跟前,随他們怎麽鬧都成,許是我脾氣太好,叫盛歡以為我真沒脾氣了。”她頓了頓又語焉不詳道:“畢竟虧欠她們的總不是我,這樁債不該鬧到我頭上。”
方管事聞聲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姑娘說了是?”
盛婳卻不繼續了,轉而擡頭語氣溫和道:“勞方伯給送個信去盛家,眼下應該是鬧開了,就說盛歡的生辰宴我應了,讓父親擺開來辦,那日我也會去。”
一旁杏枝聞聲撅着嘴道:“那不是給許氏母女擡臉了?”
盛婳聞聲笑了笑沒解釋,倒是方管事眼裏一亮連連點頭:“欸!是,是,老奴這便去辦!”
人還未走遠,又叫盛婳叫停了,只聽她道:“今日這事,多少打了父親的臉面,方伯切記态度真切認個錯,旁的不說,只說是見不得我委屈才如此。”
這話裏自皆是方管事的打算,方管事心中暖烘烘的,連連應“是。”
見方管事真走了,杏枝一臉不值當的樣子道:“姑娘!您心太軟了,她一個私生女辦什麽生辰宴吶......”
點珠聞聲敲了敲她腦袋道;“若沒有姑娘一句話,這宴席能不能辦起來還兩說,眼下盛府正鬧開了,依着盛大人的意思,這宴席應當是辦不起來的,但你說說,眼下咱家姑娘一句話,卻能叫宴席辦起來,你說是打誰的臉?誰能舒坦?許氏母女的心阿可是比拇指還小呢。”
杏枝聞聲眼睛一亮,這才了然其中關巧,不禁贊道:“還是要姑娘出手,總要是讓他們好好瞧瞧您的脾氣,別以為您不在盛家,真把自己當主子了,一個姨娘也配?”
果如點珠猜想的一般無二,方管事到盛家時,已然是鬧過一回了。地上一片狼藉還未掃去,許氏雖退到了屏風後,卻也能聽見她低低啜泣聲。
明日自己或成了滿京城的笑話,方管事此刻在盛安眼裏便是罪魁禍首,眼神若能殺人,他應當早死過了。
“怎麽,方管事大駕來此,是來見本官笑話的?”聽聽,官老爺的派頭都拿出來了。
方管事聞聲姿态放得低低地,忙垂首認錯道:“是老奴的錯,老奴自小便看着姑娘長大,見不得她受如此委屈,一時間失了分寸,還望盛大人見諒。”
一說起盛婳,盛安的氣便弱了三分,這事到底是許氏母女起因,若是沒有他們招惹,倒也沒有今日這茬了,不禁又眯了眯眼睛看向屋內,眸光又很添些許厭惡。
“你來何事?”畢竟是岳丈身側的老人,盛安再如何也不能計較,此刻只想即刻打發了他。
方管事忙道:“姑娘來讓老奴傳話,三姑娘的生辰宴是當要辦的,她并無異議,若是府上人手不夠,她也可派些人來,畢竟許姨娘未當過家,不知事情繁瑣,對了,那日她也會來。”
屏風後的盛歡聞聲,面色一寒,咬着唇隐忍着怒氣,一旁本哭泣的許氏見狀連哭都不敢哭了,只緊緊的拉着她的手。
盛歡緊緊拉着許氏的手,聽到外頭盛安欣喜異常應道:“婳婳也會來?”
方管事應道;“是,姑娘親口應下的。”
自打盛婳四歲出了事,便在沒有回過盛府了,盛安此刻聽聞,自是喜出望外,想也不想便應了下來:“那便辦,老李,你,你去辦!”
屏風後的盛歡面色一白,臉上的巴掌印此刻火辣疼痛,眼裏皆是屈辱與憤恨,想也不想便甩袖離去,許氏生怕她出了什麽事,擡步追上。
屏風後的動靜這樣大,在場皆是聽得清清楚楚,卻都當做渾然不知。
盛安眯了眯眼又催促了一聲李管事。
李管事聞聲一怔,面上卻有些猶豫,好似有話要講。
方管事看了一眼,便了然,既話已帶到那他便也不再摻和,便請辭離去。
見人離去,李管事見四下無人才道:“老爺,三姑娘身份擺在這,這生辰宴辦起來,多少有損體面,今日又鬧了這一出,您在外的名聲怕就.......”
盛安早便想到這一層,他挑了挑眉頭道:“無礙,就說這次辦宴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專為婳婳回府擺的臺階,我寵愛嫡女,旁人還有何好說道的?”
李管事聞聲眸光一亮,忙點頭誇贊:“是,是,還是老爺考慮的周到。”
李管事的誇贊,盛安很是受用,不過也并未忘乎所以,他轉頭看向屏風意有所指道:“去盯緊阿歡,這回總要收些責罰,上回她表哥事我未與她計較便真就不長記性了?”
李管事想起盛歡,便不自覺的低聲嘆了口氣,才十歲的年紀就能引起這樣的大的風浪,索性心性還未全,做事還未盡周全,不然他也不敢想事情後果。
白府快用膳時,方管事來尋陸衷,卻未尋到人,問起下人才知,說是又回了陸家,方管事聞聲便沒再說話。
彼時陸衷正站在照水院門口,見門扉緊閉,不禁皺眉,看向一旁的寧去:“一日未用膳?”
寧去面上焦急無奈點了點頭:“是,自打回府後便将自己關着,什麽話也不說,那一身的濕衣裳還沒換呢,大公子想想辦法吧......”
陸衷抿唇道:“焉生,年後軍營中便會募兵,再加上先生那封信,只要你去,便是好出路。”
寧去聞聲一怔,他本以為陸衷來是來勸陸焉生,怎突然提起這個,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陸衷話說完便轉身離去,也不管寧去怎麽看。只走到門邊又頓了頓腳步道:“沈二回來了,你鬥不過他,也不如他,他不是楚斟......”
床榻上的陸焉生蜷縮成一團,沈二!又是沈二!陸焉生眼裏的深沉幾乎要将人埋沒。
這人他前世裏并未見過幾回,可名字卻聽了不知多少遍了,第一回 聽說便是在白家。
夏日太熱了,便是窗牖全開,滿屋子的熱氣都散不出去,他從小廚房取了些酸梅湯,放在陽下曬了曬,驅散了寒氣,手握了握涼再不冰手才捧着往娉婷閣去。
他一進後院便瞧見阿肆蹲在門口,一見陸焉生來,便忙站了起來,喊了聲:“陸二公子。”
“人呢?”陸焉生挑眉問道。
阿肆立時便了然他是在問誰,忙道:“姑娘啊,姑娘去前頭小池塘乘涼去了。”
陸焉生癟了癟嘴角,扔了句:“身子不好,也不消停......”便轉身離去。
阿肆見他離去,搖了搖頭,這位爺就不能好好說話?
果然在小池塘尋到了人,池塘上有一方小船,船上簾幕被風一絲絲吹起飄蕩,竟覺出幾分涼意來。
岸邊只有兩個丫頭,可見盛婳便在船上,陸焉生勾了勾唇,還是不傻,沒在烈日下灼曬。
捧着酸梅湯便要走去,這一路陽光的灼燒,手中酸梅湯竟有些生熱,他有些缺了耐心,腳步也踱的更快。
只是還未靠近,便忽聽見小丫頭杏枝小聲道:“沈二公子不日便要回京了呢。”
點珠無甚意外,點了點頭:“怎麽着,我還未見姑娘高興,你怎就這般興奮?姑娘您聽聽,杏枝這是什麽意思呢?”
杏枝白了她一眼道:“你就不盼着沈二公子回來?他回來了,咱家姑娘便好了,你說是不是?”
不遠處的陸焉生聞聲頓下了腳步,眉頭高高聳起,不禁納罕,好了,是那種好......
兩個小丫頭并未察覺道,點珠聞聲點了點頭道:“那倒也是,他一回來便會來咱家後院,有他在,我家姑娘定身心都好上許多,再不必受氣氣壞了身子了。”
這話茬便挑到了陸焉生身上了,杏枝不禁抿唇道:“姑娘你也真是,奴婢瞧着沈二公子比陸二公子不知好了多少,便不是沈二公子,換成旁的脾氣好的也成呀,見他一日日的給你氣受,奴婢實在為你心寒。”
船舫裏的人聞聲忽傳來一聲喚,打斷了杏枝喋喋不休的話:“杏枝......”
果然,話音一落,杏枝便自覺的抿了抿唇,扔了手中的荷葉往船艙跑去。
只聽身後忽傳來一聲碗盞碎裂的聲音,兩個丫鬟紛紛回頭看去,只隐約瞧見了一人晃了過去,瞧不清是誰,便沒在意。
此後陸焉生沒想到,這沈二往後會是深紮心中的一根拔不去的倒刺。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