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 自從舒窈成功的幹倒了一頭大野豬之後,李叔每次打獵都會叫上她,家中漸漸多了許多動物的皮毛。寧扶留每次見到她打獵回來時候笑得燦爛的樣子,總會想起過去在冉州跟着宋明月他們一起喝酒吃肉的舒家小将軍,想起那個被夕陽暈染成墨的黃昏時,她打馬從橋頭而過,點亮他餘生的笑顏。
這日舒窈難得的靜悄悄的坐在院子中,做好了飯菜等着寧扶留攆走淘氣的學童們。心中有事兒,吃飯自然有些心不在焉。寧扶留瞧出了她懷着心事,也不主動問起,只等着她自己開口。數了半天的米粒之後,舒窈終究是開了口:“相公,你還記得那晚你問我的事兒麽?”
寧扶留頭都不曾擡起,低低的嗯了一聲。
“這幾日我跟着李叔打獵,感覺越發的奇怪了。我總覺得,你那天并不是在開玩笑,我可能以前,真的是個打仗的。我手上有老繭,力氣也比尋常的女孩子大了許多,射箭準頭也高的有點離譜,我身上的傷痕,并不僅僅只是新傷,還有許多陳年的疤痕,那些疤痕從何而來?我身上,怎麽看都不像是個小門戶裏出來的女子。相公你能不能告訴我,我以前到底是誰?為何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你,你又為何瞞我至今?”舒窈索性放下碗筷,一口氣将所有的問題都問了出來。
寧扶留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她終究還是适合肆意飛揚的日子,而不是這段時間的小意溫順。雖說過往有着喪親之痛,可畢竟那是舒窈的過往,而不是他的,他沒有理由替她任意抛棄掉。刻意隐瞞了這一兩個月,也算是他任性一次吧。只是如今她開了口問,他也無法再勉強着隐瞞了。
“若是你的以前,帶着鮮血和痛苦,你依舊還想知道麽?”寧扶留問道。
舒窈鄭重的點點頭:“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以前的我是什麽樣子,我想知道以前的你和我又是什麽樣子。有鮮血和痛苦我也不怕,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她的确不怕的,這段日子,她偶爾也會做夢,夢中鮮血淋漓。可只要一睜眼,看見他在身邊,她也就不怕了。
寧扶留擡手撫摸着她挽的不算标準的婦人發髻,心中也有些懷念舊日她一根發帶紮起的高高長發。“你收拾收拾,換身方便點的衣服,我帶你去個地方。”
舒窈順從的回了房間換下粗布裙子的空當,寧扶留已經從隔壁借了頭小毛驢,順便告知了李嬸兒明日可能告假一天,免得學童白跑一趟。他就這麽靜靜的立在院內,一臉的平靜。舒窈莫名的有些心疼,走上前去抱住了他:“相公,不管以前如何,你始終是我相公,我也始終是你的妻子。”
寧扶留心中苦笑,只求到時候她不怪他随便亂安了夫妻的名分就算是萬幸了。況且一旦過往全部回來,日子也不會再像現在這般平靜了。
一路全是崎岖山路,樹枝橫布,因此行走的速度并不算快。所幸寧扶留提前備好了水和幹糧,還帶了厚衣服,天黑之後,兩人在林中将就着過一晚也沒什麽大問題。
幹枯的樹枝燒的大火正旺,噼噼啪啪,燒的舒窈的臉有點幹熱。寧扶留自從下午出發之後便一直沉默,很少言語,而舒窈則是因為即将要觸摸到一片空白的過去,心情複雜的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兩個沉默的人,萬籁俱靜,只有火獨自燃燒的聲音。
坐久了的舒窈困意襲來,頭一點一點的,差點碰到高高跳起的火苗。寧扶留見狀,嘆了口氣,默默的移過去,輕輕地将舒窈的身子放倒在自己腿上,閉眼靠在樹身。
到底樹林沒有家裏的床舒服,舒窈醒的比平常早了許多。擡眼望着閉眼休憩的寧扶留,舒窈并沒有立刻起身。自昨天下午起,寧扶留便開始沉默。她知道他心中并不好受。這段時間,他獨自承受着看起來并不美好的過去,還要照顧她的一切。他不想讓她知道過去,也只是害怕她難以承受。可她卻依舊固執,這并非任性,只是突然丢掉了以前的感覺實在是難受,那些一閃而過的破碎帶着血色的片段最近更是把她折磨的夠嗆。無論結果如何,既然已經發生了的事情,她是無論如何都得去面對的,一味的将一切埋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并不是個好辦法,所有的東西總有一天會破土而出,無論好壞。
見寧扶留眼皮動了動,舒窈立刻坐了起來,輕聲道:“相公,起來了。”
寧扶留睜眼,低低應了一聲,捶了捶有些發麻的腿,起身解開拴着毛驢的繩子,踩了踩火堆,又開始了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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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半日的光景。正午時分,在舒窈思忖着還有多遠的時候,寧扶留終于在一條不甚寬敞的路邊停了下來。路的兩遍高樹林立,因此哪怕是正午,舒窈還是感到了一絲寒意,身子不由得有些顫栗。
寧扶留拴好毛驢,指着路說:“這條路走的人少,平日裏也就一些往北方去的人才會選擇這條路。你且走進看看,應該還能找到些遺漏的東西。”
舒窈走到路中央,頭疼欲裂。她從路邊的草叢中拾起了一只箭,箭頭還殘留着些許血跡。舒窈似乎聞到了箭頭夾帶着的血腥氣味,一瞬間只覺得惡心無比,令人作嘔。
“這條路上,灑了你舒家二十餘人的血。有你爹,有宋明月的爹,還有其他舒家軍的兄弟們,他們全都死在了這條路上,只因為新帝猜忌你爹手中兵權,奪而不得。我那日拼盡全力趕路,卻最終只救下了你一人。”
舒窈只覺得腦海中波濤翻湧。餘臨樂騎在馬上一臉的殺意,宋孔清被劍穿透的胸膛,四處飛濺的鮮血,以及舒赫最終被一圈□□狠刺的畫面,一時間全部湧到了眼前。舒窈只覺得全身上下全部疼了起來,那些刺向舒赫的槍全都刺在了自己的身上。
舒窈猛地一下跪在了地上,抱着頭,深深的埋在地上,緊閉的牙縫中仍舊漏出了絲絲痛苦的□□。身後的寧扶留緊握雙拳,卻并沒有其他的動作。他在等,等着舒窈自己平靜下來。這是她自己的過往,她既然選擇了面對,一切就只能自己承受。
好半晌,舒窈才擡起頭。額上全是被小石子兒咯出來的紅印,臉上淚痕猶在,還帶着些許泥土,看起來極其狼狽。寧扶留走到她面前,輕輕拂去頭上的塵土,溫聲道:“走吧,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下。”
舒窈猛地撲倒他懷裏,聲音帶着哭後的鼻音:“謝謝,寧扶留。”
寧扶留嘆了口氣:“回吧回吧,一切等回了家再說。”
舒窈沉悶的嗯了一聲,坐上毛驢,任由寧扶留牽着毛驢慢慢的麻山村走着。
回到家時,正巧碰到李嬸兒出門,見舒窈二人一臉疲色,好奇問道:“也不知道這兩天跑到哪兒去了,看給累的。趕緊進屋歇息一下,我給你們燒點燙水送過去。”
寧扶留也沒心思再跟她客套,點點頭道了謝,便拉着舒窈進了屋內。舒窈這兩日的确是累極,一挨着床便倒了下去,沉沉的睡了過去。
李嬸兒動作快得很,不一會兒就将熱水提進來了,“小舒,起來,洗把臉再睡。”
寧扶留接過熱水,“多謝李嬸兒了。您先回吧,其餘的我來就好。”
擦了擦手,李嬸兒也聰明的不再多問,轉身走了出去,“那行,我就先回去了。你有事兒就叫我。晚飯也別做了,我給你們炖豬蹄兒,你和小舒過來吃。”
寧扶留點點頭,将熱水倒進了木盆中,浸濕了毛巾,坐到舒窈身邊,輕輕地擦拭着她有些泥土的臉,面色沉靜。擦幹淨了舒窈的臉,又将舒窈的手細細的擦了一遍,蓋好了被子,然後輕輕的走了出去。
院中的寧扶留到并沒有太大的不好受的感覺,而夢中的舒窈卻不怎麽好過了。夢中一遍遍的重複着那日林中的情景,四處亂飛的箭矢,滿目鮮紅的血光,宋孔清被穿透的胸膛,還有,舒赫四處噴血的身體。一遍一遍的重複,一遍一遍的淩遲。她拼盡全力的想睜開眼睛,眼皮卻猶如被針線縫了起來,怎麽都打不開,只勉強從喉嚨中發出幾聲細微哼聲,內心焦急萬分卻又無可奈何。
寧扶留在院中坐了一會兒,剛進屋時,便聽到了舒窈的哼聲,走進時才發現她滿臉痛苦,眉頭緊皺,明明還是很冷的天,額頭上盡是細細的汗珠,知道她夢中定是一片血光,便伸手搖醒了正在掙紮的舒窈。
舒窈終于從夢中醒了過來,睜眼時看到寧扶留平靜無波的臉,愣了半饷,才徹底從夢中的血色清醒過來。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的嗓子疼的厲害,如同火燒一般。寧扶留起身倒了碗水遞到她手上,舒窈一口氣喝了個精光,聲音雖然依舊沙啞,如同火燒般的感覺總算好了些。
“我爹爹和宋叔叔的屍首呢?”舒窈問道。
“大概被餘臨樂帶回清都給君席樓交差了。君席樓不在清都動手而在你們回來的路上動手,也是想着回程的途中變故多,出了事兒也好将自己摘清楚,畢竟他剛登基,還是得要個好名聲的。只是舒将軍的屍首回了清都之後是個什麽結果,就看君席樓怎麽打算的了。”寧扶留拿過空碗放好,扯過枕頭墊在舒窈背後,也好讓她舒服點兒。
“我要回一趟清都。”舒窈望着寧扶留,堅定的說。
寧扶留到是絲毫不奇怪她的決定,點點頭:“你想回就回吧,反正攔也攔不住。只是我得跟着你。”
舒窈垂下頭,“這段日子,多謝你了。”頭頂傳來寧扶留一聲輕笑,“你突然這麽客套的跟我說話,我可真是不甚習慣。你爹當時托付我以後盡量照顧你,我們又還當了這一兩個月的夫妻,沒啥需要跟我道謝的了。你既然已經想起了往事,我還是比較中意你當時在鎮上當着我的面求親時的樣子。”
饒是舒窈心情沉重,也被他言辭中的揶揄鬧了個紅臉,“男子漢大丈夫,揪着點兒過去的事兒算什麽。都說了那次是打賭賭輸了,被逼着做的事兒怎麽能當真。”
寧扶留起身,“你等等,有東西給你。”一陣翻箱倒櫃後,寧扶留拿着雙匕首走到舒窈面前。
舒窈自然認出了這是當日舒赫送給她的一對匕首,原本以為一場混戰中早已丢失,沒想到如今卻又出現在自己面前,到有了幾分欣喜,伸手便要從寧扶留手中拿過來。寧扶留卻一擡手,只給了她其中一把,“這是你的,剩下的一把是我的,你不會是反悔想要全拿回去吧。”
舒窈白了他一眼:“我記得當日送你匕首只是為了讓你防身而已,用完就要歸還我的,沒想到你盡然無恥至此!”
寧扶留也不惱,順手将匕首收進了衣內,正色道:“罷了罷了,匕首咱先不提了,先說說你回清都的事兒。我會跟着你回去,最起碼得知道舒将軍的屍首葬在哪兒。至于其他的,你一概不許妄動,像是私自刺殺君席樓這種蠢事,是一絲念頭都不準起。一切等到我們回一趟清都再說。”
舒窈在回來的路上,不是沒想過回去殺了君席樓洩憤,可她也知道這樣無濟于事,僅憑她一人之力,這樣的事根本沒有一絲的勝算。況且舒赫當時執意要回清都,也是存了與魏玉共同查明先帝死因的心思。如今舒赫沒了,她是怎麽着也得替舒赫做完這件事的。
順從的點點頭,寧扶留見她并沒有先前的死氣,放下了心,叫她收拾了一番,去了隔壁李嬸兒家吃了晚飯,期間告知了這兩口子不日就要離去的消息。一段日子相處下來,李嬸兒一家子對寧扶留和舒窈到真是喜歡的,但哪怕再不舍,他們一家子也沒有任何立場去留下他們,只得依依惜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