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陳笙原本不叫陳笙,她叫陳珠,這個名字她用了二十六年,卻一直不喜歡。

幼年時,調皮的小朋友會根據名字的諧音來給她起外號,她沒有辦法堵住那些人的嘴,只有在心中默默地想着,為什麽父親沒有給她起一個好聽點的名字。

成年後,那些人一語成谶,她被當做豬一樣的圈養了起來,每日準時送來可口飯菜,卧室裏的那張床特別大,柔軟舒适,不用工作,不接觸外物,不為任何事情發愁,還能見到那令她少年時期雙頰發紅,心髒怦怦直跳的俊臉,每日待她溫柔似水。

衣食無憂,心愛之人朝夕相伴身側,這是多少年輕女子夢寐以求的生活,包括曾經的她。

她一直認為死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每種死法都是難看的,她不想讓自己醜态百出,然而真當靈魂抽離身體那一刻,她倒深深的松了口氣,心裏竟有一絲絲的歡喜,唯一有些遺憾的,就是沒有機會見到那人知道她死訊時的表情。

有人輕輕的推了一下她,她很不願意醒,她有床氣,随着年齡的增長越發的嚴重,尤其是她根本不想給那人好臉色,大腦沒有做出思考,憑借着身體的本能開口,“滾!”

然而打擾她的人并沒有離去,反而是在她耳旁喚了兩聲她的名字,聲音稚嫩清脆,陌生的可以,她睜開朦胧的眼睛,就對上的那張臉,稍有些肉感,柔軟的劉海貼着額頭,眼睛又黑又亮,他笑的很燦爛,露出兩排白白的牙齒,有顆小虎牙,這笑一直存在她的記憶深處,不會時常拿出來回憶,但每次想起總會不自覺的淚流滿面。

“陳珠你怎麽回事?上課怎麽睡覺,還罵同學,上來把這一道題做了。”中年女老師皺眉頭望着她,拿着手中的黑板擦敲了一下黑板。

陳顏用課本擋住了嘴,小聲對她說,“三乘以四等于十二,再乘二,然後結果是二十四。”

她沒有動,有些出神的望着前面黑板上的算術題,直到老師不耐煩的又叫了她一聲,才腳步緩慢的走上講臺,拿起粉筆,把那道極為簡單的數學題做出答案。

老師臉色仍不太好,“下去吧。”

她轉身回到自己剛才的位置,手指沾了些許的粉筆末,她大拇指食指摩擦着,怎麽弄也弄不掉,陳顏趁老師不注意,拉過她的手,擦了一下,少年的手上有些汗,把那痕跡抹去了大半,看着她問,“你怎麽了?怪怪的。”

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人,陳顏被她看的不自在,見她一直不回答,收起了笑容,不太高興的放開了她的手,輕聲哼了一下将視線放到了前面的黑板上,她還是摩擦着手指,思緒不知飄到哪裏去了。

直到放學鈴響起,老師布置完作業離開,并囑咐每個小區的同學排隊離開,小孩子的嬉鬧聲填充了整個教室,她才緩緩起身跟随着那些半大孩子的腳步出去,卻不知站在哪裏,陳顏拉了她一把,微皺眉頭看着她,“你到底怎麽了?”

“我想回家。”她回答,聲音稚嫩,還帶着幾分顫意。

“陳顏,你理這只豬做什麽?今天去我家玩吧,我爸爸昨天給我買了新游戲機,可好玩了。”李亞跑過來,拉着陳顏離開了。

Advertisement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望着那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熟悉又陌生,這棟小樓是爺爺奶奶留下的,修建有些歐式風,半人高的鐵欄鐵門生鏽損壞了,一推能聽到刺耳的聲音,石板小路碎了不少,兩邊的草坪沒人修建,竄出了各種各樣的雜草,葡萄樹枯死了,只剩下空牢牢的葡萄架,風吹日曬,只需輕輕一碰就能轟然倒塌,聽人說,這小樓剛建成時,漂亮洋氣,引得許多人都來參觀,之後誰家建房,都是按照這小樓的樣式。

如今存在了二十多年,早已不複初初時的美麗,與周圍逐漸起來新穎的戶型相對,就好比茍延殘喘的老妪蜷縮在花枝招展的大姑娘腳邊,有了鮮明的對比,更加難看至極。

踏上三層石階,推開那陳舊的大門,首先飄來的是一陣煙味,然後是男人的聲音,客廳很大,足夠放下幾桌人打牌,父親陳清河嘴裏叼着煙,手裏拿着紙牌,聽到動靜,掃了她一眼,“回來了。”

她點了點頭,從哪些人身旁走過,上了二樓,房間很大,裏面并未放置什麽多餘的東西,顯得特別寬敞,小桌上擺放着各種作業本和斷了尖的鉛筆,她在桌旁坐下,愣了會兒,拿了折疊小刀一下一下削着,為防止筆尖斷掉,她用食指放在下面撐着,一時走神,刀子就削到了手指,傷口不算大,微微的刺痛,她不在意,筆尖沾了一點血跡,她在一張空白紙上寫下了兩個字,陳生,又在下面寫上了重生。

望着想了想,在生上面填了個竹字頭,成了陳笙。

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樓下的聲音才漸漸散去,陳清河敲開了她的房門,“怎麽不開燈?”

她沒有吭聲,陳清河又問,“要吃什麽?今天贏了錢,我去買。”

“都可以。”在陳清河轉身要走的時候突然又叫住了他,“爸,我想改名字,叫陳笙。”

“好好的怎麽突然想到改名字?”陳清河疑惑的看着她。

陳笙道,“今天老師教的字,我覺得很好看,想改成這個名字。”

“行,你想叫就叫吧。”陳清河認為名字不過是個稱呼,既然女兒想改,就随她去,轉身下樓出去買東西了。

她坐在那兒發愣,把上一生的是做了個簡單的總結,爺爺奶奶在她印象中并不清晰,只是之前聽姑姑提起過,原本是書香門第,然後轉為經商,雖說後來力不從心把産業都處理掉,但仍是這小城中數一數二的富人,積蓄豐厚,又有許多祖傳文物,就算是到她這一代,也足夠她大手大腳的揮霍一輩子。

爺爺奶奶非常恩愛,兩兒一女,他們為人和善,喜愛結交朋友,就連一些當官的都給他們幾分薄面,按道理說着後半輩子應該和和美美的走完才對。

大兒子陳清石出國讀了幾年書,雖說沒拿到什麽高學位,但也是這小城中出了名的文化人,回國後借着父母關系找了個本分工作,娶妻生子,跟二老要了棟房子,搬出去住了,女兒陳清清執意嫁給了個窮人,不過夫妻恩愛,有兩老幫襯過得也算幸福美滿,唯獨小兒子陳清河讓他們發愁。

80年代末期,古惑仔風靡一時,大街上四處可見扛刀拿棒衣着發型怪異的小混混,陳清河高中沒讀完就開始跟着小流氓鬼混,整日不着家,任憑誰怎麽勸,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是最小的兒子,二老極為疼愛他,舍不得打舍不得罵,直到出了事才追悔莫及,陳清河連同幾個小混混打死了人,他一直說人不是他殺的,不知是誰慌亂之際把染血的刀塞到了他手裏,警/察見兇器在他手中,理所當然的把他當成主犯,那時正值嚴打風,說是下半輩子都只能在牢裏了。

二老為了這事愁白了頭發,身體越發的不好,花費大量的錢養身體,出了這事,本來想分家的念頭又打消了,陳清石的老婆大鬧了一通,直罵二老偏心,弄得街坊四鄰都出來看,陳清石給了她一巴掌,才把她拉走。

陳清河表現的還不錯,再加上也不能直接确定他就是殺人兇手,所以争取了減刑,八年後從牢獄裏出來的陳清河,年輕時的兇狠莽撞被磨的渣也不剩,換成了不知從誰身上學來的無賴脾性,膽小怕事了起來,他蹲過牢,也過了婚配的年紀,就算現在家底勉強還能算得上是殷實,也沒有好姑娘願意嫁給他,二老又開始發愁,直到他有次出去帶回來了個漂亮女人。

那人名叫蔣素雲,是個外鄉人,她沒有隐瞞自己的身份,已經結過婚,但丈夫總是毆打她,娘家人也不要她,實在沒有辦法才出來找個活填肚子,可她一個外鄉人,又有一副好容貌,別人總是起色心欺負她,她過得非常不好,躲躲藏藏,吃了不少苦,直到遇到了陳清河被帶回來。

盡管所有人都反對,陳清河還是執意把她留下,她脾氣很好,又勤快,能哄得二老開心,直到她懷孕,二老才徹底的接受她,蔣素雲雖然結過婚,但陳清河出來以後也不找工作,整日鬼混,沾染了不少惡習,這麽一看,他配溫柔貌美的蔣素雲倒是有些高攀了,二老相信只要陳清河有了孩子,就能收心。

直到蔣素雲誕下女嬰,取名陳珠,二老怕他們照顧不好孩子,就一直留他們在這小樓一起住。

陳清河非但沒有收心,反而變本加厲,經常和一些不入流的朋友鬼混,蔣素雲為此和他大吵幾次,他每次都答應的好好的,找個活幹,可第二天就把說過的話忘得一幹二淨,蔣素雲實在受不了他了,又或是,她本就不願意一輩子屈從在陳清河這種一事無成的人身邊,總之,她偷偷摸摸把二老的積蓄卷走大半,跑的了無蹤跡,就連老太太平時舍不得帶的那些嫁妝首飾都被盡數偷走。

正好那天陳清河和人發生口角,打得一臉血被人擡了回來,老爺子心髒本來就不好,兩件事情加在一起,急火攻心犯了病,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就咽了氣,老太太也重病,借着名貴的藥撐了兩年,随老爺子去了,老大陳清石本來還想從二老這兒得到一些財産,當得知已沒有積蓄時,徹底和陳清河斷了關系。

二老去世後,沒有人約束陳清河,他更是每天找人玩,沒有錢玩不起什麽大的,只能玩一二三的紙牌,他對陳珠倒是疼愛,只不過不懂得教育,家裏沒個女主人收拾,整日饑一頓飽一頓,陳珠是全班同學裏個子最矮的一個,再加之沒有娘,小朋友非常不待見她,總是起外號說壞話。

陳清清的婆家弟弟有學問,也算是個大人物,每年提着禮去他家求他辦事的人還真不少,他看在陳清清的面子上,給陳清河找了個打掃馬路的活兒,不占用多少時間,錢不多,但勉強能維持父女倆不被餓死。

陳珠也努力,雖學習算不上頂尖的好,但也不差,高中畢業時,陳清河把二老偷偷留給他的一個玉硯臺賣了,歡天喜地的告訴陳珠賣了好幾萬,足夠供應她上大學,事後很久,直到那硯臺被人拍賣,陳珠才知道,陳清河被人騙了,那硯臺是康熙年間,皇帝用過的,但看那一塊中間帶血絲的玉石,也得個十多萬,更何況是出自那麽久遠的朝代,簡直是無價之寶。

這也成為陳清河的一塊心病,得知後整日愁眉苦臉,開始學着那些狐朋狗友酗酒,一次回家路上被車撞飛出好遠,兇手逃了,陳珠失去了唯一的親人,但她并不是孤立無援,因為有陳顏在她身邊,幫她處理陳清河的後事,在陳清河的墓前發誓,一定會一輩子對她好,只是後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