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抹雕欄，香桂初綻

曾有詩雲：廣寒桂與世花殊，不帶人間風露。在涅涵國傳唱的卻是：皇宮桂與世花殊，帶盡人間恩賜。

只因涅涵國當今聖上極愛花草，尤其鐘情丹桂。于是凡善植花木者盡獲聖寵，若能擁有幾株極品丹桂進獻皇上，別說金銀珠寶，加官進爵也是常有的事。即便不是桂花季節，也有宮人用提前儲存好的桂花制作桂花香爐，桂花香茶，桂花香枕。而大臣們更是想盡一切辦法，只要能與桂花沾點邊的東西，都會掏空心思，以獲聖恩。

桂花在宮內已不再只有‘貴’之寓意，這背後沾染的東西可不少。亦有世人道：同花不同命。一入天子眼，這小小淺淺的桂花也成了稀世奇珍。

天子愛桂花，一衆嫔妃自然随着皇上的喜好，處處彌漫着桂花香氣。但是淺月宮卻是個例外，沒有桂花樹，亦沒有桂花香。淺月宮住着皇上四妃之一的月妃，也是四妃中最不得寵的，但卻是唯一一個曾經讓皇上專寵了數月的女子。皇上與皇後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嫔妃無非只是充實內宮綿延子嗣的工具。可月妃卻是嫔妃中的例外，以一偏遠小城縣丞之女當選秀女入宮，入宮不到一月，便越級封為月妃，宮中女子無不豔羨嫉恨，更使得皇後病了大半個月。可惜皇上也僅是一時心意，專寵甚至沒有延續四月就冷落了她，品階仍在，恩寵不複。好在盛寵之時，懷有龍種，誕下一位公主。正值公主出生之時，偏遠一帶鬧瘟疫，月妃娘家人全部死于瘟疫中。宮人均視公主為不祥之人，懷她不久，母妃失寵，出生之時，外祖一家死亡。可是皇上卻賜名冰淩，甚至還賜封號池，意為城池固若冰淩，不求天下太平，卻能護一方無虞。

自公主出生，皇上對月妃的态度就變得暧昧不清，偶爾會去淺月宮，若說恩寵，卻也沒有。公主藍冰淩便在父皇未曾明朗的心意下長大。月妃對她卻是要求甚嚴，琴棋書畫，不達标準，不能用膳就寝。月妃總是如同她的名字一樣，冰冷高貴，不帶笑容。唯獨藍冰淩越發努力，每每進步，才露出一絲絲笑意。稍長大一些，藍冰淩懂事了，能看見母妃一絲笑意，便滿心歡喜。

一轉眼，十六年過去了，藍冰淩出脫得越發像皇上，深邃大眼，高聳鼻梁，鵝蛋臉頰，唯獨薄嘴唇像月妃。十六歲的藍冰淩身形高挑，卻不似亭亭玉立的姑娘，月妃看着她總覺着她原本應該是個皇子才是，稍加打扮，活脫脫的潇灑男子，每到此，月妃總是無比頭疼。涅涵國女子以柔弱為美，大眼睛更是美女必備，可惜藍冰淩一直乖巧聽話，眼睛裏透露的全是堅定穩重。靈氣缺乏，更別說柔弱嬌媚。月妃似乎又隐隐聞到了桂花香，頭更痛：“來人，把宮門全關了。快去。”“是，娘娘。”宮人立馬上去關門，每到桂花季節，擋都擋不住的香味彌漫波及淺月宮時，月妃像換了一個人，變得易怒易躁。

“母妃，您頭又痛了，我去給您泡杯茶來。”藍冰淩恭敬問道。月妃卻只是一揮手：“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孩兒告退。”藍冰淩說完退出來，眼神幽暗，內心頗有些凄切，十六歲的她已明白許多事，關于不祥，她不介意宮人如何去說，可她不确定母妃怎麽想，每每以為母妃完全不愛她時，又親自細細教誨，不過母妃教授最多的并非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而是治國之道，帶兵之法，更有權謀詭計。讓她又是疑惑又是新奇，母妃還讓她習武防身，所以更加英氣勃發。唯獨傷感悲戚之時，才顯露女子姿态。她總喜歡到宮牆之下仰望天空，眼淚仿佛能憋回眼眶，她渴望書中描述的普通人家的日子，夫唱婦随，母慈子孝。一想到母妃說她十六歲，該賜婚出宮時，又是期待又是害怕，這一角宮檐，離開了，是否只是換了另一個牢籠，即便與母妃不親近，可有血液羁絆，仍得安心。藍冰淩的傷感也罷，憂慮也罷，種種複雜情緒終會被一卷黃緞所滅。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茲聞丞相秦君之子秦戬文韬武略，樣貌斐然，太後與朕聞之甚悅。今皇四女藍池冰淩已及荓，适婚之時，溫良敦厚，與秦戬天造地設，特許配于秦戬為正妻。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共同操辦，擇辰完婚。欽此。

秦戬正妻，而非招婿。作為公主驸馬，不可納妾，除非公主同意，家事更是公主說了算。可此次聖旨不言及驸馬二字，可見皇上極是重視秦丞相一門。嫁入秦家，藍冰淩連公主身份都要抛卻。自古朝堂肱骨之臣與皇族聯姻本是普通至極，而此事卻掀起了一串串大事記。直至多年後仍有人津津樂道，這些皇宮秘事，真真假假地流傳于民間。

月妃對賜婚給秦戬，像是早就知道一樣。婚禮事宜一切遵照禮部來辦，皇上毫無特別吩咐。皇後與霍妃不禁暗喜，皇上選的是四公主，畢竟皇城有地位有才華的青年才俊不在少數，這些公子哥中，就數秦丞相之子最為臭名昭著，浪跡花場，賭博鬧事，不學無術。二十二歲，仍未有一官半職。而且半截面具遮臉，據傳小時受傷，臉已毀掉。虧得禮官仍能拟出“文韬武略，樣貌斐然”這樣八個字入聖旨。

“姐姐，我看這樣貌不是斐然，而是非然。”霍妃說完嬌笑不已，眼神還不忘挑釁月妃。

“妹妹何須此話，女子入得夫家，是緣也是命。好在丞相一門豐功卓卓，這子孫輩也不至于差了去。”皇後話雖如此，心中卻是極樂意看到月妃能變一次臉的。可惜月妃溫柔大方，看不出喜怒，即便皇後特意加重了桂花香，都未能動月妃一分情緒，“皇後娘娘說的是，冰淩出嫁在即，臣妾也需準備些出嫁物品，請皇後娘娘準臣妾告退。”

“好，你先回去吧。翡翠，去把本宮的禮物送至淺月宮。”皇後有些許失望，不過卻沒放心上，這麽些年，無論什麽場合，什麽招數，都未能讓她動容，皇後也就作罷。

霍妃冷哼嘀咕：“禮部都安排好了，還有什麽好準備的，沒有皇上賞賜物品，能拿出什麽呀。”皇後笑意盈盈看着月妃恭敬退下，請安結束。四妃之中，唯獨霍妃最是氣盛，說話最不留情面。可惜月妃本就是明哲自保，從不起紛争之人。女兒能出宮便是自由，對她而言，那是天大的喜事，關于秦戬其人，根本可以忽略不計。何況這樁婚事，本就是她一手促成，可惜她還是忽略了自己女兒的心思，十六年教誨，所謂物極必反，太過嚴苛，所以一出宮，并不是按照她的路線，反而偏離預期計劃，越行越遠。

藍冰淩猶如初綻的香桂，對月妃而言，極愛卻又害怕接近，最終記起內心最深處的執念，那麽便只得送藍冰淩出了這一抹雕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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