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軍訓第一天

這場軍訓其實來得很突然,大部分學生還沒緩過神來,就正式進入軍訓第一天。

原本六點半起床跑操的大三學生,作息時間提前到了五點半,這是比軍訓拉練更可怕的精神折磨。

宿舍的人聽到哨聲都立刻起床,按照軍訓計劃,今天吃完飯才會見教官。

宋晨磊見江然還打着鼾聲,他急忙跳起去喊對方起床:“江爺,第一天遲到是大忌,快點的!”

江然翻了個身子,含糊不清地說:“知道了。”

江然這句“知道”就表示他不會遲到,但一定會卡點。

警體委看到江然站進隊伍裏集合的瞬間,都有些熱淚盈眶,他一個立正,朝值班區隊長敬禮:“報告,偵查一區應到五十人,實到五十人,報告完畢,請指示!”

這個晨跑,江然破天荒地沒有裝病,盡管他的确腰疼,這是他升入大三以來第一次跑早操,他的體能和耐力都很好,他只是不喜歡這種整齊劃一的步伐,所有人左腳右腳都踏着一個節奏點。就像是流水線上工作的機器一般。

跑完之後,所有人在食堂門口解散。

宋晨磊見江然一直扶着腰,逗他:“您老這就跟懷孕似的,不會已經提前進入角色開始裝病了吧!”

“去你的,少咒我!”江然從左側進,食堂裏的人從右側出。

他餘光一閃,似乎看到了什麽,立刻回頭,卻被宋晨磊直接推進了食堂,低聲說:“別看了,那都是教官!”

江然笑問:“真假?那後面那個還沒一米八吧,這也能當教官?”

宋晨磊聽他這話,早就跑遠了,擺出一副我和這人不熟的表情,開始選購早餐。

江然只點了一碗蛋湯,他的腰傷居然都影響他的食欲了,心底盤算着怎麽請個假去醫院檢查一下。

夏日清晨的涼爽逐漸消失,日頭升起時,學校仿佛又泡在了岩漿裏,全體大三學生按系列隊趕往操場。

“雄赳赳,氣昂昂,朝氣蓬勃,昂首闊步這些雄宏有力”的形容詞完全不存在。學校新媒體的學生舉着攝像機拍的時候,已經開始發愁下午的新聞要怎麽寫。

精神面貌這個東西,仿佛早已成了這群大三學生的黑歷史。

教官此刻已經在操場就位。

初見其實是很神奇的一件事,那一瞬間的感覺會交雜着無數的情緒,好奇,試探,打量,揣度,就像是一個呼之欲出的謎底,令人止不住地思量。

十幾個方陣都站到了各自劃分的區域,學生的目光都聚焦在操場中央的圍成一圈的教官身上。

宋晨磊的胳膊推了推旁邊的何謂,小聲說:“背對主席臺站着的,海拔最高的那個,就是傅邺!”

江然在他身後站着,聽到這句話,目光也不自覺地看向了對方。

他沒法形容這種初見,但感官刺激遠比其他心理建設來得直接,盡管江然不屑于評價外表,可他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叫傅邺的男人,那張臉是精刻度達到了建模的程度。

果然,這個念頭剛有,最後一排站着的女生開始竊竊私語:“個子最高的那個教官,好帥啊!不知道會不會是我們的教官。”

聽到這話,宋晨磊後背都發涼,他悄悄雙手合十祈禱:“求求各路神仙保佑,千萬別是他!”

在他念經般的禱告聲裏,教官們已經朝各自負責的區隊走了過去。

宋晨磊瞪大眼睛盯着傅邺,咬牙切齒地吐字:“求求了,別啊!別啊!”

當傅邺的目光在一衆區隊編號裏停留在“偵查一區”時,宋晨磊吐氣:“完了!”

傅邺越走越近時,江然才徹底看清這個人的長相,也有些明白宋晨磊反應如此巨大的原因,這張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那雙充滿寒意的眼睛居然是撩人的桃花眼,但他漠然的眼神卻讓此刻燥熱的天氣都涼爽了幾分。

傅邺穿着制式警靴,一步一步地踩在草坪上,就像踏着這些人的心跳。

他最終站在了偵查一區的隊伍面前,目光很淡地掃掠了一眼,低頭看了看夾板固定着的人員名單。

“警體委,報人!”

這是傅邺的開場白,薄薄的唇緊抿成弧線,聲音低沉帶着距離感,但每一個咬字又像在摩擦聽者的耳膜,清冷裏燃着火。

“報告教官,偵查一區……”警體委迅速報完人數之後。

傅邺擡頭看着這群怏怏不振的學生,他說:“未來的一個月,将由我和大家共度。傅邺,天陰市局刑偵支隊支隊長,很高興認識大家。”說完,十分标準地敬禮。

按照軍訓安排,軍訓第一天不會有訓練任務,主要是簡單的交流互動,直白來講是立規矩。

在“教官盲盒”未打開之前,所有人都以為傅邺的規矩是最多的,但此刻他只是環視着每一個人,并沒開口。

這種沉默,比念規章制度更能激起人的恐懼和敬畏。

在烈陽之下不知站立了多久,很多人的腿腳開始發麻,傅邺終于開口了。

“昨天下午每個區隊的區隊長應該都在你們的班級群裏發了一份《入校生培訓手冊》,要求各位按照上面的标準來整理儀容儀表。”

傅邺朝前走着,眼看就要撞上第一排的人,他的目光落在了江然臉上,聲音低了幾分:“那為什麽有的同學沒有照做呢?”

這句話,只是在問江然。

昨天下午,宋晨磊喊他去理發的時候,江然推脫在和翁雅約會,此刻這位舍友已經在心裏替他選好了墓地。

傅邺距離他很近,近到江然的呼吸間都是他身上的氣息,那是一種藥感的香氣帶着野百合的味道,清涼又微苦。

江然擡頭忽然對着他笑,問他:“教官很喜歡和人貼這麽近說話嗎?”

他比他低一點,眼神就飄在對方的唇角,此刻傅邺下壓唇線,江然再蠢也知道對方生氣了。

宋晨磊現在已經規劃好了江然的“頭七”一定風光大葬。

江然識趣地回答:“昨天接到通知的時候,我病了!”

“什麽病?”

“發燒了!”

“現在還燒嗎?”

“不了。”

話趕話說到這裏,江然忽然有些後悔編“發燒”這個借口了,直接說自己腰疼多好。

果然,傅邺退後一步說:“那中午解散之後,把頭發剪短,下午我檢查。”

“不用等下午,我不剪。”

傅邺正用筆圈住“江然”這個名字,他頭也沒擡地問:“理由。”

“因為這樣的要求本身就荒謬,我不想為這種荒謬可笑的要求當個可憐的擁護者。”江然看着傅邺,一字一頓地說。

對方握筆的手一頓,擡眸重心審視着江然。

“那你完全可以離開,校門就在正北。”傅邺的聲音依然很平淡。

江然收起臉上的笑容,握緊了拳頭,這句話這三年無數人想和他說,可包括周擎天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敢說。

江然不是沒想過離開,可他離開之後,無處可去,他是連春節都會留在學校度過的人。

“怎麽不走?”傅邺問他,“我第一次給你機會是在昨天,你說你發燒,我第二次給你機會,是今天中午,你說你不剪,那我給你第三次機會,你可以離開,周院長那邊我可以和他交涉。”

“你沒資格趕我走!”江然壓抑着憤怒,從喉間低吼出這句話。

傅邺挑了挑眉:“那要試試嗎?”

周圍區隊的操練聲,嬉笑聲不絕于耳,偌大的操場只有東南角,像陷入了低壓中心。

眼看倆人僵持不下,宋晨磊高聲道:“報告教官!”

傅邺盯着江然,一動不動地回:“說!”

“江然他腰疼,昨天沒法下地,所以……”

傅邺又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拿起對講機說:“小陳,問校理發店借一把理發器,再端盆水來。”

這一刻,不只是江然啞然失色,所有人才明白傅邺這個人立規矩的方式與衆不同。

和他的職業一樣,刑警,“刑”的筆畫就是開刀問斬。

在等待的間隙,已經有不少人做好了看戲的準備,江然在這個學校絕對是最特殊的存在,喜歡他的人會發現他身上無比真誠的品質,不喜歡他的人只會覺得是特權主義。

按照江然從前“老天老大他老二”的性格,所有人都替他捏一把汗。

可直到理發器被送到傅邺手裏,江然只是憤怒地望着這個人,沒有再說任何越矩的話。

傅邺把夾板遞給一旁的助理教官,挽起作訓服的衣袖,和江然說:“如果待會兒碎發掉進衣領裏難受的話,別怪我沒提醒你低頭。”

只有江然懂他非要當衆剃頭這個舉動的意義,他要的不是那三厘米的寸頭,他要的是他低頭。

江然眼看着理發器要碰到自己的鬓角,他忽然發瘋似的擡手推開傅邺,對方早有準備,握着他襲來的拳頭,只是輕輕一別,江然整個人被傅邺轉了個身箍在胸前。

傅邺低聲冷笑:“三年,沒學會規矩,沒學會識趣,沒學會擒敵技術,只學會了發脾氣,耍性子,昭顯一下可憐的自尊,是這樣嗎?”

江然的胳膊被別的生疼,傅邺的腰扣就硌在他的腰傷處,他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回頭罵道:“你,你最好弄死我!”

“那不會,但你接下來的日子應該不會好過。”傅邺右手的理發器重新工作,他別着江然的手用了用力,勸道,“我盡量保證剃得均勻,但你要反抗的話,我不介意讓你更難受。”

別開生面的軍訓第一天。

江然在這句話裏心底升騰起無數恐懼,以前哪怕周擎天再罵他,都是口頭幾句恐吓,可以說江然沒有經歷過現在這種逼真的威脅。

“你,你放開我!我去投訴,去你們督察告你,我……”

江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麽,但他看到自己的頭發掉在塑膠跑道上時,他的确愣住了。

這不是開玩笑。

江然這個時候頭腦是發着蒙的,他沒想到對方真的會這麽做。理發器嗡嗡作響,江然安靜了下來。

他心底漸漸有種異樣的感覺,這個人對自己不再帶着“偏見”和“同情”。

大一的教官要他理成三厘米的寸發,江然不肯,因為他不想來這裏,不想成為什麽“特招生”,最後鬧到院長那裏,周擎天看着他無奈地搖頭:“不想理就不用了,三厘米五厘米得無傷大雅。”

周擎天看向他的眼神裏帶着惋惜,又有可憐,好像時時刻刻在提醒他,他成了父母雙亡的孤兒。

而這所學校,就是為他造得福利院,只可惜只有他一個孤兒。

健全家庭的孩子是沒有辦法體會孤兒的心境,江然從那時候起成了學校名副其實的“入侵者”,開始了一場持久難消的複仇,把他父母一生的信仰,恪守的紀律全部摔碎。

因為父母在信仰和他面前,選擇了前者。

此刻,江然看着地上的碎發,竟然生出些快意來,他覺得傅邺剃得不只是他的頭發,而是他第一次有了被管束的滋味。

這種感覺,他已經有十年沒有體會過了。

傅邺別出心裁的“立威”達到了很好的震懾效果。

“剃頭儀式”到最後很順利,因為江然的胳膊已經沒了知覺。

碎發大多掉在了江然和傅邺的身上,那種真實的癢讓他回到現實世界,看到眼前的同學美美看戲的表情,以及這個略帶屈辱的姿勢,都讓咬牙切齒地讨厭身後這個人。

在這種時候,正常人的反應是乖順地度過接下來的一個月,但江然想的是,反正都會好過,我為什麽要聽話?

更深一層的渴望,他沒有細想,他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會怎麽管他?

本來三七分的男團發型,瞬間變成了毛寸。

傅邺放開他的時候,江然的雙腿和腰都打着顫,眼看就要跌倒。傅邺在身後輕輕地拉着他的腰帶,讓他倚靠着自己,借力站穩。

這個動作很小,學生正對着他們,看不到倆人緊貼着的側面。只有江然感受到貼着傅邺胸口時,那有力的心跳,以及那低沉的呼吸。

對方身上的味道像一張輕絮織成的網,将他包裹其中。

半晌,傅邺低聲道:“能站了嗎?歸隊!”

江然其實已經緩了過來,可他就是想和這個人擡杠,他心道,我又沒讓你扶我站着。

他索性擺出痛苦的表情,微微搖頭。

傅邺冷笑了一下,擡手接過助教手裏的夾板,故意碰到他昨天受過傷的側腰,江然頓時疼地跳了起來。

等他回身怒目相向時,對方的眼神裏居然帶着驚訝。

看到“新生”的江然,傅邺的眼神軟了下來,哪怕只有轉瞬即逝的一秒鐘,随後又冷道:“歸隊!”

江然撇撇嘴站回了隊裏。

助理教官拿着毛巾遞給傅邺,現在他的衣服裏全是碎發。

一出鬧劇就這樣謝幕了,傅邺想回去洗個澡,所以早一個小時解散了他們。

此刻江然站在盥洗室裏照着鏡子,他不停地摸着自己的紮手的寸頭,千萬遍地咒罵:“這特麽和光頭有什麽區別,還剃這麽醜!”

何謂在一旁笑:“我覺得還行,挺好看的,你沒聽過一句話,剃了光頭的顏值才是真顏值。”

“滾蛋!”江然罵了一句,随後心底的不服瘋狂地叫嚣。

江然是這所運轉機器裏唯一沒被磨平棱角的利刺,他自然不可能就這樣頂着這顆“光頭”皈依佛門,一心向善。

他壞笑着問宋晨磊:“磊子,教官們在哪裏吃飯啊?”

“食堂二樓,專門劃了一個區域。”

江然低頭看了看手表,還不到飯點,他立刻跑了出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