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惡作劇
傅邺一回到培訓中心的房間,立馬脫衣服清理身上的碎發,江然的發質軟,此時頭發幾乎貼滿自己的前身和後背,有幾處瘙癢的泛着紅。
他微微皺了皺眉頭,其實他有無數種辦法讓人聽話,可當他看到江然眼裏的憤然時,腦海裏不自覺地和昨天那個靠在樹幹上痛哭失聲的人重合,他心軟了。
傅邺有些煩躁,簡單地沖洗完之後,剛走出浴室,房間門被敲響了。以為是來喊他一起吃飯的教官,直接打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人舉着餐盤,沖他笑眼盈盈。
傅邺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哪怕他此刻再訝異,也只是淡淡地問:“找我有事?”
江然那倆顆小虎牙露着,笑着說:“有,有,我是專程來道歉的!”他最後壓低聲音,故意委屈地看着傅邺。
對方赤着上身站在門口,此時冰冷的眼神裏終于有了些興趣:“給你五分鐘,我聽着。”
江然一邊在心底不停地罵着:裝什麽裝啊,等我當教官了整死你兒子。
另一邊又面帶微笑地微微颔首:“今天上午是我不懂事,不理解您和學校的一番苦心,故意頂撞您,讓您在同學面前顏面盡失,對不起……”
傅邺看着他背書式的道歉,很想笑。這五分鐘,他不喊停,不讓他進門,江然只得一直端着餐盤,一直道歉。
終于對方看了看屋內,又看了看光着上半身的傅邺,輕聲說:“要不進去說,我怕您站在這門口感冒着涼了,那我可更是罪過罪過了。”
傅邺見他端餐盤的手臂開始微抖,肩膀也在不自然的聳動,側開了身子,示意對方進入。
他的确沒見過江然這種性格,恐懼對于他的震懾力好像只有七秒鐘,此刻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今天上午那個恨不得活剝了自己不是他江然。
江然把餐盤放在桌上,終于洩力地坐下來,揉着發酸的胳膊。
傅邺冰冷的目光直射過來的時候,江然騰地一下跳起來,軍姿站好,繼續道歉。
傅邺看了看牆上的挂鐘,打斷他:“五分鐘到了,你可以走了。”
江然覺得自己來找他這個決定就是自取其辱,但他想到酸疼的手臂,還是咬牙堅持道:“我今天中午就是來道歉的,您接不接受都行,只不過生着氣吃我們學校的飯容易胃疼,我這不是特意來給您消消氣,順便買了些校外大廚的飯菜,您嘗嘗?”
傅邺連看都沒看桌子上的餐盤,只是冷答:“一我沒有生氣,二我從不吃別人拿給我的餐食。”
江然微微閉了下眼睛,決定最後放手一博,他笑着說:“那沒關系,上午給我剃發的時候,不是好多碎發掉您身上了嗎?我給您清理一下後背的,要不您也看不到。”
說完,他轉身就要進浴室拿毛巾。傅邺忽然想起什麽,還沒來得及阻止,浴室裏已經傳來了驚呼。
傅邺唇角情不自禁地勾了勾,等他調整好表情,才跟進了浴室。
浴室地上都是他剛剛洗衣服濺出來的泡沫水,地板滑得根本沒法走。
他站到浴室門口時,臉上的表情頓時凝重起來,江然摔得有些重,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對方蜷縮着身體,捂着手腕,正在捱着這股頭皮發麻的痛感。
傅邺上前把他扶起來問:“傷到手了?”
江然疼得有些難以招架,此時還沒緩過來,臉上的表情痛苦扭曲,在傅邺懷裏咬牙忍着點頭,又指了指腳。
傅邺直接把他橫抱起來,江然驚喊:“啊!疼,疼疼疼!別碰我腰!”
傅邺見狀,直接撤了右手,江然的背部沒有倚靠,他不得不勾着傅邺的脖子。這個姿勢有些奇怪,可江然實在疼得厲害。
傅邺單手勾着他的腿彎,抱着他走去浴室,放坐到沙發上。
剛剛摔到的時候,江然下意識地用手撐,手腕被震得發麻,他額頭上的冷汗都流了下來。
傅邺蹲在他面前,拉起他的手腕輕輕地摸了摸,沉聲說:“沒骨折。”
江然此刻已經緩和了不少,他對他這種“還好沒死” 的語氣有些憤然:“沒骨折也很疼好不好?要不換你試試?”
傅邺擡頭盯着他:“你在和誰說話?”
江然悻悻地低頭:“對不起!”随後,他扶着腰站起身來,臉上已經沒了一開始的張揚,悶聲道:“給您添麻煩了,再見!”
說完,越過傅邺就要離開,對方站起來看着他的背影高聲道:“我有說讓你離開嗎?”
江然本來準備的兩個“複仇”計劃都失敗了,他也沒了委屈求全的耐性,回身一瘸一拐地坐到傅邺的床上:“沒有,那我留下。”
邊說邊脫了鞋子直接躺到了傅邺的床上,“我等着您下命令讓我離開。”
傅邺眯起眼睛,盯着這個“無賴”。對方仰面朝天躺着,直接閉上了眼睛,仿佛在等着鍘刀落在自己脖子上,帶着一種英勇就義的悲壯。
安靜的房間只能聽到鐘表的走針滴滴答答地輕響,江然心道,反正都是個死,臨死前為什麽不讓我好好享受一下。
想到這裏,他索性放下心來,真的開始進入睡覺的狀态。
傅邺盯着床上的人,眼神裏的寒冷勝過三九天。
像江然這種賴皮式的做法,他只有在嫌疑人身上見到過,任何一個走近他的正常人,都不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挑釁。
但比這更令他震驚的是,他居然并不生氣。
傅邺低頭看了看餐桌上的飯菜,熱菜上的白色粉末還清晰可見,他嘴角扯出一個弧度,低聲自語:“拙略的手法!”
這種笨拙的作案手法,傅邺都覺得是在侮辱他,他甚至都懷疑,江然只是想受罰而已。
下午軍訓的時間是從兩點半開始,江然在床上翻身,身上的被子滑到了地上,他猛地驚醒,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燈,努力地回想,今夕何夕!
江然顫顫巍巍地拿過手機一看:“三點半!”
他從床上飛跳起來去穿鞋,看到地毯人瞬間,他又意識到了最大的問題,他現在睡的是傅邺的床,這裏是培訓中心,是他們學校的招待酒店。
他絕望地閉眼:完了!
江然畢竟沒有受虐症,他此時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去操場的路上,都在想自己今天中午做的糊塗事,每一個動作都那麽的愚蠢!
一路上他隐隐約約聞到陣陣的藥香,好像是傅邺身上的味道,但比那種藥香更濃郁。
“不會吧!蓋蓋被子,身上就有他的味道了?”江然十分窘迫地摸着後頸,忽然間他盯着手腕處泛着光的油亮。
江然皺了皺眉,藥膏?
他湊近聞了聞,的确是藥膏,心裏忽然有種莫名的愧疚,他自己口袋裏裝着的藥膏是過期的,都準備用在傅邺身上了。
“他,真這麽好心?”
此刻所有人正在站軍姿,豔陽之下,只有江然穿行在方陣裏,每個學生投來的目光,就像要把他釘穿一般,江然都明白,特權主義就是這麽令人生厭,可惜他也不知道等待他的又是傅邺的哪種懲罰。
宋晨磊遠遠地看到江然,又開始替好兄弟規劃“三周年”的事宜了。
江然沒了一開始的傲氣,他低着頭站到傅邺面前,小聲說:“我遲到了,對不起,教官!”
傅邺背着手,微微歪頭看這個人的眉眼:“睡醒了?”
江然點點頭,随後又飛快地搖頭。可反應過來,搖頭也不對。他覺得自己一遇到這個人就跟失智一般。
“我錯了,您罰我吧!”江然直截了當地說,他不喜歡這種被人拿捏的感覺,倒不如來個痛快的。
傅邺看了他好一會兒,江然低着頭,脖子都有些酸了,對方才說:“拿起手來,我看看。”
江然詫異地看着他,傅邺還是一副冷容。
他微微擡起那只受傷的手,的确消腫不少。
傅邺:“那只!”
江然覺得這人有病,自己受傷的明明是右手。他又擡起左手給傅邺看。
等着他目光移開,江然立刻放下了手。他的這些動作在“站如松”的同學眼裏十分怪異。
傅邺冷漠問:“我讓你放下了嗎?”
“靠!不會一直讓我舉着吧!”江然腹诽着,他帶着詢問的目光看着傅邺。
對方走近他低聲說:“你是在這兒舉着這只手,還是把你中午端給我的飯吃下去,二選一!”
江然很想扇自己兩巴掌,在一個警察面前,飯菜裏下藥,中午的自己到底是吃錯了什麽藥!
傅邺把他這只手臂擡高:“手臂和側身保持四十五度角,別讓我看見你偷懶。”
不知情的人以為江然是在訓練齊步走的擺臂練習。
這個下午江然都已經超時睡了一個小時,卻還是那麽難熬。其餘人的軍姿已經站完,都開始休息喝水,只有江然一個人在草坪中央站着。
他的胳膊剛開始只是發酸,到最後已經麻得沒了知覺,現在他眼瞅着自己的左臂不受控制地下垂,手腕處抽筋。
疼,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疼,像被僵硬的鋼筋穿入手臂,他想放卻不敢動。
江然心底安慰自己,今天是自己有錯在先,所以願意接受這個懲罰,并不是害怕傅邺。
傅邺站在學生面前講解着明天的訓練內容,忽然學生裏有人開口:“教官,江然的胳膊放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江然那裏,只有傅邺盯着這個告狀的人。
當他看到傅邺的目光時,絕對是今生最後悔的時刻。
“你叫什麽名字?”傅邺問。
“韓可祺。”
傅邺看了他一會兒,下令:“出列!”
對方立馬起身出列,站在隊伍前面。
傅邺指了指足球場兩端的球門:“蛙跳,來回!”
宋晨磊有些看不懂傅邺的操作,當事人更是發懵地站在原地,韓可祺解釋:“教官,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在我說話的時候打斷,并且連聲報告都沒有喊,是沒經歷過軍訓,還是說省警校這些年的學生都是你和江然之流,把警務管理的規矩當塊抹布每天擦你們學校門口那塊兒破匾。”
傅邺最後這句話說得很重,學生處處長尹曉華就站在一旁,此刻臉上也挂不住了,怒目圓睜地盯着韓可祺:“還不快去!”
韓可祺跑向球門的途中,咬牙切齒地瞪着江然。
江然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此刻還在和自己的這條胳膊作鬥争,時而擡起,又不自覺地下墜。
傅邺喊了一聲:“江然!”
江然條件反射地回:“到!”
助理教官指了指隊伍:“歸隊!”
江然猶如接到了大赦的通知,他放下胳膊擡起受傷的右手去揉肩膀。
此刻汗已經濕透了他的作訓服,就在他慢慢挪步地緩解身上的酸疼時,傅邺轉過身來望着自己:“我有讓你放下嗎?”
江然自然察覺到了這個人的怒意,可他的愧疚早就被剛剛的“懲罰”磨沒了,他毫不客氣地回:“再舉胳膊都要斷了,你要是存心折磨我,就我這個人,你想要我哪兒斷,我直接斷給你好了,咱倆能不能直接一點!警察都像你這麽婆婆媽媽嗎?”
傅邺借着他的名義“攻擊”了學校,江然又通過他回敬了整個警察群體。
尹曉華見狀,連忙出面調和,他罵着江然:“你還有個學員的樣子嗎?知不知道這是軍訓?趕緊和教官道歉!”
江然盯着傅邺:“我沒錯,為什麽要道歉?我胳膊,擡不起來了!”
最後幾個字,他明顯帶了幾聲哭腔。這句話說完,他眼裏的淚迅速蓄滿,不想在人前哭,江然飛快地說:“我去廁所。”
就這樣,傅邺從頭到尾沒有開口,江然越過他朝主席臺後面走去。
江然的眼淚不是因為胳膊疼,是他居然會因為傅邺給他手腕上藥,替他蓋被子,關心他的傷,發現他的惡作劇沒揭穿的這些舉動産生不切實際的期待。
江然仰着頭逼眼淚流回去:“我才不是因為你哭,王八蛋,你有種這一個月弄死我,本來也不想活了!”
他越這樣想,心裏越委屈,從上午被剃了光頭,下午被罰得像半個殘廢。
江然的這個廁所,去了一個小時。直到所有人都解散了,宋晨磊才匆匆地跑來找江然。
他的眼睛此刻腫成紅核桃,看到宋晨磊找自己,急忙弓着腰繞到臺階上,打算直接上主席臺躲一躲。
江然不喜歡被人看到流淚,高中的時候,他每天晚上都會想父母想得睡不着,那時候同學們并不知道他的家庭情況,只是變着花樣笑話他黛玉附身,梨花帶雨。
來了警校,每次他想宣洩都會去游泳館游泳,躲在水裏,就沒有人看到他的眼淚了。
江然一邊彎着腰走,一邊張望着樓下的宋晨磊,眼睛沒看前方,直接撞上了人。
江然捂着額頭,立馬道歉:“對不起,我……”
等他看清來人,他的話都滞在了喉中。
傅邺自然看得到他紅紅的眼圈,江然別過頭,不讓他看,随後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哪件事?”傅邺仍然逼視着他。
江然壓了一個小時的火,現在又燒起來了,他回頭和這個人大膽對視:“所有事,我出現在你生命裏就是錯的,我很抱歉,可以了嗎?”
宋晨磊聽到江然的聲音,立刻跑到主席臺上,看到傅邺也在,他生怕倆人起沖突,連忙過去拉着江然,不停地道歉:“教官,江然他,他腦子不太好,今天的事,您,您大人大量千萬別放心上!我替他向您……”
江然沒等宋晨磊說完,直接轉身離開。留着宋晨磊一個人尴尬到窒息。
晚飯沒有吃,翁雅的電話也沒有接。他回到宿舍就躺到了床上,一動不動。
宋晨磊跟着他回了宿舍,坐在對鋪寬慰他:“下午這事真不怪教官,都是韓可祺那個鼈孫故意找茬,當時教官直接當着尹處長的面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還罰韓可祺來回蛙跳。雖然可能是錯覺,但我覺得他那麽生氣是因為你。”
江然沒說話,依然背對着宋晨磊。
對方又說:“其實,傅邺也沒想象中的那麽魔鬼,他……”
“能不提他了嗎?這麽喜歡搬過去和他住呗!被規訓的感覺很好嗎?給了你多少好處,要這麽替他說話?”江然像逮到了發洩口,一股腦地說完。
宋晨磊一拍手:“得,您老好賴不分,我也沒辦法,我去吃飯,不提了。”說完,直接離開了宿舍。
江然都把刺紮進對方心裏,現在又開始後悔。這還只是第一天,他忽然有些絕望,因為看不到頭的黎明,還有那個魔鬼一般的男人。
他太困了,渾身像散架一般,他坐起來打算脫衣服睡覺,上衣口袋裏直接掉出了藥膏。
那還是他準備惡搞傅邺的藥膏,等他拿起來準備扔掉的時候,他突然發現這不是他的藥膏。
“治療,跌打損傷!”江然看着管體背面的用途,驚訝不已。
傅邺換了他的藥膏,意味着對方不僅發現了飯菜裏的東西,還有自己準備的過期藥膏。
他看了看還是随手扔了到了床鋪下的垃圾桶裏,不切實際的期待一次就夠了。
這一晚,江然渾身疼得難以入睡,他連翻身都覺得困難。昨天被機車挂過的腰,今天被別在身後的手,右手差點摔成殘廢,左手被“變态”整成殘廢。
江然睜着眼睛,滿腦子都是傅邺那張臉。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有病,一方面希望這個人管着自己,那他當成普通的學生看待,一方面又期待他對自己可以像今天中午那樣縱容。
“江然,你別真有病吧!”他盯着天花板低聲自言,“睡覺!”
傅邺從游泳館會到房間的時候已經淩晨一點了,下午離開操場之後,他沒跟着大家一起去吃晚飯,獨自到了游泳館。
耳畔的水聲能讓他心緒平靜,因為待在水裏,他才不會停下,不去想江然的淚眼。
那雙眼瞳像黑曜石一般,只是看了看自己,他的心居然蕩起了漣漪。
這是他第二次見他流淚。
傅邺一進門,就看到浴室門口貼着紙條,上面寫着:浴室的地板已經清洗幹淨,我摔倒事小,畢竟年輕,您摔倒了可怎麽辦?
傅邺扯下紙條,看了又看。
床被鋪展,屋子裏的陳設整整齊齊。
江然是在明知道遲到會被懲罰的情況下,還是騰出時間去替他收拾。
坐在床邊,傅邺看到床頭櫃還有紙條。
“謝謝您高擡貴手,替我蓋被子,我是早上起太早了,所以不小心睡着了,沒想鸠占雀巢。”
傅邺看着他的錯別字,好為人師的毛病又犯了,他忽然對這個人很好奇,這麽多年到底怎麽學得習,又怎麽來到了警校?
想到這裏,他立刻發消息給市局情指中心的田楠……
作者有話說:
鸠占鵲巢,攻受不是什麽完美人設,都有缺點,會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