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次就要你記住一輩子

接下來的訓練課程,除了每天上午下午雷打不動的站軍姿以外,都是實戰課。

對于大三學生來講,這自然比那些枯燥的“齊步走”“跑步走”“正步走”有趣得多。

但在江然眼裏,什麽訓練都一樣,他已經連續三天遲到了,每次姍姍來遲,傅邺連一個眼神都沒有,他的生活好像又恢複了往常。

“魔鬼教官到他這兒都得讓步,知道的是死了爹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國總統的兒子,這麽特殊。”

另一個人冷笑道:“傅邺也不過如此嘛,看第一天那陣勢,我還以為會讓這小子掉層皮。”

“估計是周院長那邊做的人情,江然,妥妥的廢物一個。”

這些話,江然無論走到哪裏 都能聽到,但他已經習以為常了,就和他第一次和學校領導争吵時說的那句話,這是你們欠我的!

在這所學校沒有人管他,只有源源不斷的人恨他。

比如現在已經下午開訓一個小時了,江然才拖着困倦的腳步來到操場。傅邺正在給學生講授擒敵技術,江然突兀地喊:“報告!”

傅邺扭頭看了看他,随後繼續講解:“剛剛給大家講的是,由前接近的擒拿技巧,現在給大家講一下由後方接近目标的具體操作。”

他看着江然說:“由你來擔任我的副手,給大家演示一下,過來。”

江然有些猶豫,傅邺這些天看他就像看一團空氣,他擡手摸了摸鼻尖,走到對方面前站定,傅邺的目光很平靜,但江然就是不敢和他對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麽,從前不守規矩的時候,都很理直氣壯。

傅邺聲音低了低問:“會前倒嗎?

江然搖頭:“不會,學校教過,我不想學。”

傅邺沒在意這句話:“沒關系,多摔幾次就會了。”

說完,他走到學生面前開始講授:“由後方接近控制目标有四種最常用的方式,第一種,正後方接近的抱腿摔。”

他把江然推到用作展示的墊子前,逐漸退到對方的身後:“當嫌疑人背對我們的時候,他的反應速度和他的心理防禦是呈正比的,他越是害怕,越是容易反抗,而這個時候他不知道我們的具體位置,所以很可能會因為害怕做出下意識的應激反應,因此我們的出手要非常迅速,部位是目标人的腳踝以上,雙手抱腿用力後拉,唯一的要求是一擊即中。”

江然不能回頭,聽到傅邺的聲音忽然消失了,他瞬間體會到了對方口中所說的恐懼,忽然間身後的人像操場卷來的一陣風,江然想回頭,但雙腿已然被傅邺迅速拉後,身體重心失衡,整個人碰的一聲的摔下,本能讓他伸出雙臂撐地要護着前胸。

傅邺皺了皺眉,但還是什麽救護措施都沒有做,硬生生地看着江然摔在了墊子上。

霎時間軟墊上都細塵飛起,江然吃痛地驚呼,側臉被摩擦在墊子上,迅速泛起了紅。他将近一米八的個子,幾乎是直接砸了下來,仿佛胸腔裏的器官都開始錯位一般。

傅邺冷了語氣:“江然同學的前倒功是完全錯誤的,這個動作很容易造成手腕和臉部的損傷,大家引以為戒。”說完,又看着一動不動地江然道,“再來一次。”

江然痛苦地閉眼,他已經感覺到了傅邺今天挑選他當副手的用意,公報私仇。

軍訓第一天,對方在他耳畔說的話,他還記得,“你不會死,但你接下來的日子應該不會好過。”

江然忍痛站了起來,傅邺忍了忍還是走到他身後站畢:“前倒功,我只教一次,你聽好了。”

他想上前勾着他的腰帶,觸到對方腰時,江然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傅邺這才發現他沒有系腰帶,他手指勾到了對方的內褲邊緣。

江然很配合地控制着身體地敏感,一動不動地站好。

傅邺也很快繼續講解:“身體自然傾倒,雙腿和膝蓋不要打彎。”江然按照他的口令前傾,身體和地面逐漸形成四十五度的夾角。

傅邺又道:“我數三聲放開你,保持這個姿勢摔倒,雙腿打直,雙臂迅速收到胸前扣地,擡頭收腹,目視前方。”

“3,2,1.”傅邺最後一個數字脫口而出,直接放開了他。江然此時腦海一片空白,早已把動作要領抛到腦後,整個人還是下意識地用手掌撐地。

傅邺站在他的身後,依然沒有動。

江然這次摔得更重了,他的手腕被震得發麻,在墊子上不顧衆目睽睽地蜷縮起來,開始呻吟。

“起來,繼續!”

江然這一次站起來時,雙腿還在打顫。面前圍坐着的學生裏,已經有低笑聲傳出,就在這一刻,江然忽然體會到了受辱的感覺,傅邺冰冷的語氣,那些人眼裏的不屑和笑容裏的譏諷,都讓他的自尊心開始瓦解破碎,而這一次,他找不到怪罪的人了。

教官授課都需要副手配合,而只是一個前倒,學校教了一個學期,他還是不會,大學三年的警體課他睡了三年。

江然咬了咬下唇,這次沒等傅邺下口令,他主動去摔。

“再來!”傅邺的聲音還是那麽冷,卻讓江然憋在心裏的委屈越來越深。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偵查一區的學生眼瞅着別的班級已經解散去吃飯,他們還得圍坐着看江然前倒。

此時的江然,眼前已經冒滿金星,耳朵也開始漸漸有了耳鳴聲,但他的确在反複碾磨傅邺講述的動作要領之後,倒的越來越标準,他站到墊子前,又要開始前倒的時候,腰間忽然被一只手攬回身後。

摔得有了慣性的他,此刻貼着傅邺的前胸,感受着對方的有力的心跳,江然愣住了。

傅邺抱着他,自然能察覺對方身體僵直,他松開了手,低聲問:“摔傻了嗎?”

呼出的熱氣正好撲在江然的耳廓,他不受控制地想去抓撓。傅邺問他:“你還要貼着我站多久?”

江然這才回神,立刻從他懷裏轉出去,和他面對面站着。

夕陽下,只有傅邺能看得到眼前人的臉漸漸翻湧出緋紅,在他的白皙的皮膚上像軟雲之上的晚霞,是令人難以忽視的心馳。

傅邺收回了目光,剛軟下來的眼神又恢複了淩厲,他和他的賬還沒有算。

此刻已經六點半了,大部分人訓練一下午到這個時候,餓得叫苦不疊。但傅邺完全沒有解散的意思,現在操場上只剩下他的隊伍。傅邺站在人前沉默一會兒之後,終于開口了。

“短短五天,我們還并不熟悉。傅邺沒有你們口耳相傳的那麽變态,我是一個可以把底線放得很低很低,甚至可以一退再退的人,只要我覺得你還有救,我樂意為你修改底線。但如果你每次都踩在上面試探,那我保證,一次能讓你記住一輩子。”

所有人的心頭籠罩過一層陰霾,他們都好奇這個“一次”是什麽意思。如果說剛剛還是看戲的話,那現在是人人自危。

傅邺看向了江然:“軍訓第一天遲到,到現在,你共計遲到了七次,每次遲到的時間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不等,我給你自我辯護的時間,現在開始。”

江然根本沒有搞清楚現在的狀況,還沉浸在剛才傅邺突如其來的那個擁抱。他眼神茫然地望着傅邺,平時伶牙俐齒的他,現在嘴巴像被膠水粘上一般,開不了口。

宋晨磊忍不住地祈禱:別說話,千萬別說話,認錯,認錯啊!

當然,江然和他沒法心靈相通,他沉吟半晌,太陽曬得他的後背開始有了灼燒的痛感時,他開口回答:“我,我這幾天,身體不舒服。”

傅邺高喊:“區隊長,這些天江然同學的請假條在哪裏?”

李懸立刻站了起來,但沒有回答。

傅邺看着他:“我問話,從來不問第二遍,你想清楚了。”

李懸看了一眼江然,終于狠了狠心回:“報告教官,沒有請假條。”

傅邺帶着詢問的意味看江然:“理由。”

江然知道今天“在劫難逃”,索性心一橫:“我之前請假,從來不用請假條,自己給自己放了就行了。”

傅邺輕笑起來,就在這個笑容裏,宋晨磊和身邊的何謂說:“完了,鬼笑了,我覺得我們都要死了。”

傅邺點點頭:“很好,那看來你們學校的規則,分為警校生應知應守和江然應知不守兩種情況。”

傅邺雙手背後,繼續道:“很可惜的是,在這裏,要守的只是我的規則。警體委,軍訓第一天,我說要遲到的話,是什麽懲罰?”

喬琪橋站起來回答:“報告教官,俯卧撐十個。”

這個懲罰其實是傅邺當時現想的,他不信他手底下的人真敢遲到。結果,江然的出現完全打破了他理想化的狀态。

“十個,你遲到了七次,那就是七十個俯卧撐。”傅邺看着對方汗流浃背的模樣,語氣冷了幾分道,“一般來講,軍警訓練受罰一定是會有連坐的不成文規定,用來培養所謂的集體榮譽感,一個整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我本人不是很喜歡這種方式,我的做法一直都是法律人的習慣,誰主張誰舉證,誰犯錯誰承擔。不過這種做法用到別人身上能達到我的預期效果,但用在你身上不會,在你眼裏,集體就是捆縛你的枷鎖,你自由散漫,從來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所以,現在,你不用受罰,他們要為你的錯誤買單。”

傅邺轉身正對着所有人下口令:“偵查一區,全體準備,俯卧撐七十個,十秒倒計時,”

“等一下!”江然握着拳頭,喊出了這句話,他站到傅邺面前,“你說得不錯,我是看不起集體,也從不把制度放在眼裏,所以你沒必要用這種方式讓我愧疚,錯誤我一人承擔!”

沒有什麽比此刻更加跌宕起伏的刺激了,所有人都做好了上斷頭臺的準備,但沒想到江然居然站出來了。

傅邺看了看他,同意道:“可以,但你一個人需要做他們所有人的俯卧撐,算上你的,應該是三千五,開始吧!你身後的兄弟姐妹會為你計數!”

江然通體像被冰水澆頭一般。

傅邺很懂他,知道他自尊心強,套出他的話之後,順理成章地道出了他真實的目的。

他就是要他疼,記住這一次。

江然已經說出了所有人承擔的話,此刻哪怕是讨價還價,他都覺得臉上挂不住,猶豫片刻之後,在衆人哀怨聲裏慢慢地伏了下去。

傅邺和他身後的同學說:“數着,每一下都喊出來。”

最後一排的女生臉色都變了,她們的确不再期待這個帥哥成為她們的教官。

三千五,哪怕是三百五都有可能把人作廢。不只是她們,包括同班讨厭江然的那幾個人都倒涼氣,不敢出聲。昨天他們還在論壇大放厥詞,說官官相護,傅邺也不過是個公權力下的蝼蟻。可現在,他們看着面如寒霜的傅邺,心底已經開始盤算着删帖了。

“十二,十三……”

江然這幾天并沒有好好訓練,他之前的腰傷,腕傷基本都好的差不多了,但這種時候,即使是四肢健全,每日舉鐵的健身達人也不一定能堅持下來。

“四十,四十一……”

這些聲音就像是一場集體暴力,每一聲都比俯卧撐本身更讓江然痛苦,他第一次體會到了孤立無援,衆叛親離的感覺。

他逐漸悵然若失起來,他害怕落單,但又選擇獨來獨往,他不想得到別人的同情,但又無比渴望有人無條件的支持。

江然的汗一滴滴地落在草坪上,直到有一滴淚混雜其中,他心底的防線一點點地崩潰。

他問自己,這不是你的選擇嗎?江然,你哭什麽?不是你選擇和這個學校,這群人劃清界線,痛恨每一個身穿制服的人嗎?

這是他們欠我的!江然想到這裏,又慢慢地撐起身體。

傅邺的皮靴在他眼裏的成像逐漸放大,他把腳伸到他的腹下:“腰腹碰到我的鞋面,重做!”

“七十一……”

江然真得撐不住了,他身體應急本能預警,在提醒他放棄。他的心髒在超負荷的工作,此刻像被人用針一下又一下地刺戳,讓他難受地有些失控又窒息。

至于身體,早已成了提線木偶,他挪不出多餘的注意力去控制平衡,保證不碰到傅邺的腳面。

“八十——”

“停!”傅邺喊停了數數,“重做第八十個!”

身後的人開始面面相觑,傅邺留下他們,自然不只是數數,看戲這麽簡單,這就像一場集體宣判,用這種殘忍的方式讓他們的精神也同樣受着煎熬。

集體主義,就像是一個悖論。當人們被迫接受的時候,人人都想推翻,但被要求舍棄的時候,心底又開始期待和糾結。

這是精神的豁口,傅邺在教會他們應該填充什麽。

江然撐不住了,他本來摔了一上午就沒剩多少力氣,在意志力的堅持下,一直做到現在。

傅邺自然看出他的心思,提醒道:“放棄,一切重來。”

江然的下唇已經被他咬得出血,耳畔只剩下自己的喘息,那是他求生的意志。

大家都在心底替他喊着加油,傅邺的眼神變了變,背在身後的手逐漸攥緊。

江然重新撐了起來,汗流進他的眼睛裏,眼淚竄過他的側頸,滑在心上。他感覺自己掉進了海裏,起起伏伏着。

“八十!”

這樣,所有人都明白了傅邺所說的“一次能讓你記一輩子是什麽意思。”

就在這個操場,就在這将近三十度的高溫天,他要把這個人堅持多年的驕矜和傲氣徹底碾碎。

他就是要他看清楚,他這麽多年驕傲的資本,是他那屍骨無存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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