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宿
傅邺忍笑問:“白天在操場和我頂嘴的時候,怎麽沒覺得你這麽拘謹,怕我?”
“不,不是,大夏天坐那麽近,熱。”
“我的室內溫度十六度。”
江然一時語塞,随後還是往傅邺身邊動了動。
對方拍了腿和他說:“放這兒,我看看。”
江然大驚,心道,這人不會真對我有什麽非分之想吧!我可是直男啊,純鋼!他迅速整理思路,回想着對方和自己相處過程中的細節。
第一天就貼那麽近和他說話,會抱他,每次罰完之後,又會安慰他,倆人相處的時候,這個人又會卸下他的冰冷,變得溫暖起來。
傅邺見他不動,看他:“怎麽了?”
江然往他相反方向挪着:“沒事,我的腳也沒事,那教官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太晚了。”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誰知腳一碰地,整個人朝前跪了下去。
傅邺沒動,就坐着看他:“慢走,別忘了三千字的檢查,明早在全年級面前做檢讨。”
江然:“靠!”他剛剛覺得這個人對自己有意思,簡直是豬油蒙心了,哪個變态這麽個有意思法?每一步都在例行公事。
想到這個,江然坐回沙發上,大大方方地把腳放到傅邺的腿上:“教官想看什麽?”
傅邺已經習慣了他不按套路出牌的方式,勾了勾嘴角,從沙發旁邊的櫃子裏取出軟膏。
透明又冰涼的膏體被傅邺輕柔地抹擦,他的腳踝被傅邺握着。室內的柔光把這個人身上的冷冽全部融化。傅邺低着頭,認真地又小心。
肌膚相觸其實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傅邺的指腹在他的腳踝處打圈,每一下都會殘留下他的餘溫,江然覺得被他碰過的地方越來越燙。
“哎我,心跳這麽快幹嘛!”江然心裏罵着自己,又開始尴尬地摸後頸。
傅邺沒注意到他這些變化:“白天的事我都知道了,前因後果也都清楚了。上午罰你的時候,是不是生氣了。”
江然誠實地:“嗯。”
“生氣也沒辦法,作為總教官,我得給學生一個交代,但作為我本人,我向你道歉。”
江然飛快地眨着眼睛:“什麽,什麽意思?”
“那些話你不用放心上,诋毀你的人那麽多,你會一個個都打一遍嗎?實在氣不過,可以來和我說,我自然有辦法處理。”他的聲音很輕,很沉,像扣着江然的耳膜發聲。
江然嘀咕着:“那我成什麽?打報告的小人?我做不出來!”
“沒讓你打小報告,只是說你可以在那種時候想到我。”傅邺不太确定江然出手是因為什麽。
江然沒招架住這句話,他“哦”了一聲:“我每天聽這些話已經聽得麻木了,我無所謂,但他們口無遮攔地連累別人,就該揍!”
“別人?”
江然撇撇嘴:“好吧,你。”
傅邺笑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笑容,江然這才發現他笑的時候,那雙桃花眼會彎成月牙,竟然有種說不出的魅惑。
他把他的腳放回去:“給你舍友打個電話,讓他們來接你回去。”
江然還沉浸在那個難得一見的笑容裏,還沒回神拒絕的話已經說出來了:“叫來了又要亂傳。”
江然不在意自己被傳成什麽樣,但他不想傅邺因為自己壞了名聲,本來也就一個月的相處。
傅邺卻以為他是介意自己,給他解釋:“許浩應該是從別的渠道查過我,所以才說我是同性戀。但其實我是不想被父母逼婚,所以在幾次他們安排的相親局,我都說自己是性少數群體。一來二去就傳成了這樣。”他猶豫了一下,“我不是,你別害怕!”
江然辯解着:“是與不是都不應該從許浩那張嘴裏說出來,他指不定會編成什麽樣子!”
“所以我才說你得回去,不能留我這裏。江然,我沒關系,但你還要在這個學校繼續讀書。”
江然急了:“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我也不怕他們胡編亂造的話,我只是說不管你是不是,許浩都會诋毀你,我們學校的論壇很可怕,三人成虎,假的都會是真的。我,我只是怕你的名聲被我壞了,反正我在這個學校帽子那麽多了,也不差這一頂,但你好歹是教官,又是公職人員,和學生傳這種緋聞,真被捅到督察部門,你會被牽連的。”
傅邺望着紅臉辯駁的江然,心底化不開的寒冰在滴着水,他眼神裏燃着火,問他:“你是怕牽連我?”
“對啊,誰和我綁在一塊,都會臭的。宋晨磊那麽好的人,不還是被傳給我這個太子擡轎,想往上爬。我爛歸爛,不想牽累別人。”
傅邺眼裏的光滅了,他以為他只是擔心自己,原來是他善良和強大的自尊不想連累任何人。
“我沒事,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就行。”江然站起來,卻發現自己走回去的确是個大問題,現在的腳好像不只是腫了這麽簡單。
傅邺看了看他,指了指床說:“今晚睡這兒。”
江然想了想,問他:“那我可以用你手機給磊子和翁雅報個平安嗎?”
傅邺把手機遞給他,自己收拾對方餐桌。
江然一打開他的手機,屏保壁紙是穿警服的漂亮姐姐,他八卦地問:“這是你女朋友?怎麽照片弄成黑白的,不吉利。”
“因為她不在了。”
江然愣了愣,才急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
“報完,洗漱睡覺。”傅邺說完轉身出去倒垃圾。
怕江然尴尬,他特地在其他教官的房間呆了一個小時,等他洗漱完自己才回去。
江然已經主動睡到了沙發上,盡管那是大床房,可他晚上睡覺打把式,想了想自己還是得睡沙發。
傅邺站在門口看到對方和衣躺着,命令道:“上床去。”
江然支支吾吾解釋了半天,傅邺冷着臉一句話沒說,對方識趣地躺到床上,小心翼翼地問:“我晚上沒帶睡衣,這樣穿着睡可以嗎?”
“嗯。”
“我晚上睡覺的時候喜歡踢被子,打把式,要是不小心踢到你,你喊醒我就行。”
“嗯。”
“我晚上睡覺……”
“你再列排比句,我不介意你去樓道睡。我不喜歡廢話這麽多的人。”傅邺從櫃子裏取出睡衣,直接進了浴室。
江然看着他進去,才敢翻白眼罵:“每天黑個臉,當自己包青天啊,裝什麽裝,不喜歡話多的人,我還不喜歡話少的呢!今天就把你踢下去。”
江然其實穿着這身作訓服睡覺很難受,翻來覆去像躺在雜草上。他起來偷偷拉開傅邺的櫃子,想看看對方有沒有多餘的睡衣,結果只有一件睡袍,他想了想還是沒去穿,畢竟主人沒同意,再惹那人生氣,江然怕是徹底要報廢了。
他找個一個薄毯裹在身上,鑽進了被子裏。睡前看了一眼浴室,心道,說開就行,倆大男人睡一覺怎麽了?江然,別特麽龌蹉了。
他很喜歡心理暗示,也很有效果,不一會兒聽着浴室的水聲睡着了。
傅邺出來的時候,江然身上裹着地毯子已經被他都踢到了腳底,他俯趴着睡,光滑的腰背都外露着,在暖光燈下像透着光的玉瓷。
傅邺喉結上下滾動着,站着頓了頓才走過去替他蓋好被子。
這個夜對于江然來說只是換了個地方,但對于傅邺,卻是他第一次身側有人。他笑自己,謹慎了這麽多年,居然允許身邊有人睡。
江然的睡姿的确不好,不僅會把他那一側身被子踢開,有時候傅邺這邊的被子也會遭殃。對方替他蓋了又蓋,直到他也沒了耐心,直接把人拉回身邊,壓上他的腿。
江然睡得沉,只是轉了個身面朝傅邺,繼續睡。
傅邺雖然穿着睡衣,但江然身上的薄毯早被他踢到了床下,現在光着身子,像被子裏的火爐,烤得傅邺難受。
他轉身背對江然,忍着難熬的感覺睡了過去。
半夜,他忽然感覺到有人碰他的腰,傅邺立刻睜開雙眼,眼裏的寒光像利刃,直到身後的人傳來啧嘴聲,蹭了蹭傅邺的背,挑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睡。
傅邺皺了皺眉,這才想起身後是江然。他翻身和他面對面。
江然的手一直摟着他的腰,傅邺在黑暗裏,輕輕地嘆了口氣。他睡眠本來就淺,被驚醒之後更是難以入睡,他看着窗簾縫隙的月光,開始回憶過去。
對于他而言,記憶是沉痛的。晚上江然問他,劉陽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他沒有回答,那是他最好的戰友,也是他埋在心裏一生的子彈。
夜晚總會勾起人的哀傷,哪怕在夢裏也是。傅邺懷裏的人突然開始急喘,喉間嗚咽着什麽,貼着他的身體開始發抖。
傅邺的思緒被打斷,開始輕喚:“江然,醒醒!”
江然仿佛夢魇一樣,手開始亂舞,傅邺握着他的手腕把人拉回來,開始順着他的背部安撫:“別怕,別怕!”
他能明顯感覺到江然的心跳速度越來越快,傅邺揉了揉他的耳垂:“別怕!”
江然對這個舉動很受用,不一會兒真的安靜下來,只是在懷裏輕抖。傅邺把被子給他蓋好,像哄孩子一樣拍着他的背。
這是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和沒有經歷過的體驗,他都不知道自己會這麽有耐心,他習慣了冷漠,習慣了一個獨處的夜晚,現在這個人能縮在自己懷裏,肆意地摟抱。
傅邺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淩晨四點多,江然是忽然醒過來的,來了大學之後,他睡覺就有這樣的問題,總會忽然醒過來,驚一身冷汗。
江然輕喘着,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光着身子摟着傅邺。
“我靠!”他心裏打着鼓,不停地問,“怎麽辦!我放開他,會不會被發現?”
江然閉上眼睛,假裝打把式,從他身上離開。他呢喃着翻了個身,然後不停地往床邊蹭,一不留神,身下一空,人連帶被子眼看就要滾下去,眼前閃來一個黑影,一手勾着他的腰把江然拉回了床上。
傅邺冷着說:“睡醒了就安靜地躺着,亂動什麽?”
江然現在這個姿勢很別扭,在傅邺身下,整個人像被他壓着,對方的手依然勾着他的腰,像烙鐵似的,他支支吾吾地說:“我怕,我怕吵醒你。”
傅邺嘆一口氣,回身躺好:“你每動一下,我都會醒。”
“哦,對不起啊!”江然道歉。
傅邺閉上眼睛,沒再說話。江然見他不出言,自己覺得無趣轉了身繼續躺着,他還在想着自己今天腳傷好點之後,趕緊離開這人。
腦子裏想起那句網絡流行語,他不像個好銀吶!
在他心裏,傅邺絕對算不上什麽好人。雖然他也不是。
傅邺起床之後,第一件事去察看江然的腳踝,他表情凝重,腳腫得有些不太正常,傅邺不敢耽誤直接把人送到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