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憶

這天晚上,何謂和宋晨磊在游泳館找到江然的時候,對方癱在更衣室的地上,渾身顫抖地縮成一團。

何謂和宋晨磊一直喊他,江然沒有聽到,只是嘴裏不停地念這什麽。何謂問:“是不是又是我下午說錯話了?”

“不至于,你別多想。我問問邱大夫。”倆人把人背回寝室,江然一路上都喊着“冷”。

他們的宿舍是上床下桌,何謂站在床邊擡頭看着瑟瑟發抖的江然,有些擔心:“都蓋三層被子了,還冷啊!”

倆人給江然量了好幾次體溫,對方并沒有發燒。

邱慧接到宋晨磊的電話,頓時緊張起來,她問了一下江然現在的狀态,随後又說:“今天他買的新衣服的袋子裏,我放了一盒藥,你們試着讓他喝下,兩片,口服,暫時讓他鎮靜的。看看明天早上的情況,還不樂觀,帶來我這裏。”

宋晨磊聽了這些話,就找到了藥片。傍晚離別的時候,邱慧悄悄放在江然衣服袋子裏,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給他用任何藥。

宋晨磊和何謂這一晚算是徹底葬送了,明天還要考試,倆人只得期待,江然明天能徹底好起來。

因為把被子都給了江然,他們之蓋着幾件衣服,好在夏天這樣也正好。

半夜,江然就被熱醒了,身上像洗過澡一樣,他醒來一看,自己身上蓋着三層被子。察覺到江然翻身子,宋晨磊急忙起床開燈,看到江然眼裏的朦胧退散,終于靠着牆長嘆一聲。

“小祖宗,你把我倆吓死了。”

江然把被子踢開:“怎麽回事?”

宋晨磊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又犯病了,只好說:“我倆惡作劇呢,沒事,睡吧。”

江然的頭有些沉,他揉着鬓角說:“明早記得喊我,不想遲到了。”

何謂和宋晨磊對視了一眼,知道江然恢複正常了。

江然并不記得微信回了傅邺之後發生了什麽,但是這個短暫的記憶空白足以告訴他,自己又發病了。

第一階段的治療是很有效果的,這兩年,宋晨磊和何謂很少見江然發病了,在游泳館是第一次,但好在并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江然不是被先進的心理診療治愈的,而是被自己,他是一個足夠能忍,強制壓抑自己想法的人,這幾次的失控也在慢慢适應和調整。

一連兩天,江然都像之前那樣,和倆人一起吃飯,聊天,并沒有任何意外。

考完之後,宋晨磊和何謂都沒有買回家的車票,倆人怕這半個月留他在宿舍出事,宋晨磊一進門就激動地說:“江然,我前幾天和我爸提了讓我出去玩幾天都事,你猜怎麽着?”

江然正在收拾桌子上亂糟糟的課本,頭也沒擡地問:“怎麽說?”

“同意我去,而且今年寒假那會兒咱們不是都辦了港澳通行證了嗎,後來我家裏有事,耽誤你和何謂沒去成,我爸出資,讓咱們都去。”

何謂坐着愣了,宋晨磊事前并沒有和他商量,對方朝他遞來眼色,何謂連忙說:“真假?老爺子同意?”

宋晨磊是宋父老來得子,對他幾乎百依百順,何謂不用問就知道,這一定是宋晨磊主動提議。

“真的,都出資贊助了,真的是真的。”宋晨磊過來攀着江然的肩膀,“走吧,去吧,再不去等咱們實習完,參加工作以後更沒時間去了。人這一輩子,珍貴的年華就這短短的幾年,我們要及時行樂!你看到了我爸那年紀,他就是想滿世界跑,身邊也得跟幾個醫生,太殘酷了。”

江然不是不知道他們倆的小心思,但他還是故作為難地:“那既然是宋伯父的意思,那就,就去吧!”

他其實已經做好了即使沒人陪,也要出去轉轉的打算,但現在有人作陪,江然心底樂開了花一樣,表面上還是假裝淡定。

他就是這樣,不想把自己的在意表露出來,總是習慣讓人去猜,去遷就。

傅邺到澳門已經兩天了,也拿到了那只青銅爵杯的鑒定書,毋庸置疑,就是省博被盜的那一只。

既然已經确定了,澳門警方一定會介入,這讓傅邺和劉欽取證查案的工作難度大大降低。畢竟他們并不常來,對這裏的風土人情也不了解。

那天開會時,韓麟口無遮攔準備說的話,其實是傅邺從警以來的心結。

七年前,剛剛入警的他什麽都不懂,和相處一個月的學生一樣,帶着青澀和懵懂進了警察隊伍的序列裏,一切都是那麽陌生但又帶着令他着迷的好奇。

那年的傅邺意氣風發,是屬于每個階段都站在塔尖上的人,沒有受過任何挫折,哪怕是高考對于無數人而言,是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慘烈境遇下, 他主動選擇了放棄斯坦福大學的錄取名額。

可以說二十三歲之前,陽光在他恣意張揚的笑容裏,他的每一步路都鋪築着彩虹。

一切都在二十三歲的生日那天改變了,一大早收到了生賀信,他懷着期待打開之後,希望看到是老朋友的落款,祝他生日快樂。

的确是“老朋友”,署名就是這個。內容的最後也是一句“生日快樂”,但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神情凝重,後背的涼意直貫全身。

“好久不見,我親愛的老朋友。為了祝賀你成功入警,特來送你一份大禮。明晚溫大校史館的鎮館之寶,明清文學家張岱親筆《琯朗乞巧錄》,應該夠你一年內升個副隊長吧!生日快樂,我的老朋友。”

傅邺把這封信交給他的隊長時,對方只是笑了笑:“你确定這不是你的好朋友和你的惡作劇嗎?”

沒有人把這個“預謀”當回事,可在傅邺心裏,白紙黑字都是有人在故意引導。

第二天,傅邺去了溫大,就等在校史館的門口。一整晚都風平浪靜,一直等到淩晨太陽升起的時候,一個神秘電話打了進來。

經過聲音處理,傅邺判斷不出來對方是誰。

“老朋友,被人戲耍的滋味好受嗎?不是自诩聰明嗎,溫大校史館內根本沒有《琯朗乞巧錄》,這你都不知道嗎?”

傅邺永遠忘了不了那個聲音,那個聲音陪伴了他将近一個月,也是在傅邺即将崩潰的邊緣,天陰市博物館的鎮館文物,張芝草書真跡在八月十八日失竊了。

而那一晚,傅邺唯一一次沒有按照對方預警提前蹲守,他像一只腳邁進了對方早已編碼好的游戲程序裏,一個玩家毫無勝算可言。

長久以來的驕傲第一次折戟在了現實面前,傅邺開始不停地自我懷疑,甚至發展成晚上不睡覺,而是去各大博物館“巡邏”,他把一起又一起的失竊案都歸結于自己的過錯,也是在這個時候,劉陽第一個注意到了他的情緒變化,她開始觀察着傅邺的一舉一動。

盛夏的最後一天,傅邺領出了槍,帶着終結一切的決然,要為這場游戲做最終的審判。

此刻,傅邺站在酒店的房間裏俯瞰着霓虹萬裏的澳門半島,回想着那些一晚的驚心動魄。

當時的他如願以償地見到了他的“老朋友”,對方帶着V字仇殺隊的面具,那個陰森恐怖的表情正在沖着自己微笑。

傅邺的手一直握着腰後的槍,漸漸收緊。

兩人對立而站,在省博後的草坪上。對方笑着說:“想結束嗎?那我們今晚之後,暫時告一段落,別急,這個游戲會越來越有趣。”

傅邺那雙深邃的眼睛盯着這個人,終于還是掏出來槍,槍口對準對方的瞬間,那個人吹着口哨驚呼。

他的目的達到了。

可一切都在計劃中進行時,劉陽出現了。 她雙手舉着槍指着對方,清脆的聲音劃破此刻的靜谧。

“用寫信這種手段挑釁警方,是不是有些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劉陽慢慢地靠近對方,“但願這幾天震驚全國的大盜不是你。”

劉陽知道這個時候的傅邺情緒不穩定,她低聲說:“傅邺,侯隊領着人正在往來趕,你去接應一下,這裏交給我。”

劉陽見他不動,又催促了幾聲,她焦急的聲音逐漸喚醒了傅邺,對方終于收起了槍,看向劉陽。

劉陽靠近他低語:“你快走。未經同意擅自用槍解決私事是大忌,趁現在侯隊還沒有發現你偷用他的公章領槍,趕快回去。”

傅邺看着她:“那你的槍。”

劉陽沖他溫柔地笑:“假的!你快走。”

這個笑容是他關于他最後的記憶。

面具男是在調虎離山,等傅邺意識到這一點已經遲了。

他聽劉陽的話轉身離開,朝省博的大門走去。繞到博物館前的中心廣場,傅邺看着和幾個提着行李箱穿着工作制服下班的人。

他低着頭快步走,和隊尾的人肩膀相撞,一枚銀環掉在了地上。

瞬間,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傅邺回了神,他低頭連忙幫對方撿了起來遞還。

直到擦肩五步,傅邺才從腦海裏搜索出那枚銀環到底是什麽?等他正要喝止對方時,省博後面突然傳來了一聲槍響。

“劉陽!”

這一聲槍響,驚得繁星都在打冷戰,傅邺所有引以為傲的殊榮都碎在了槍聲之中。他像瘋了一樣狂奔回去,踩倒了無數雜草, 他跑到了劉陽身邊。

是血,傅邺記得那一天的月亮都是血紅色的,他失聲地說不出話,喉嚨像被人抓扯着,只是抱着劉陽,渾身顫抖。

撥打120的手指都點不到數字鍵,過了很久,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劉陽,劉陽!”

他除了喊劉陽的名字,再說不出其他。

劉陽躺在他懷裏依然沖着他微笑,傷口噴湧出的血是熱的,傅邺這輩子沒有碰到過那麽灼人的東西,燙的他心都沉寂了。

“傅邺,是鄭天承,我對不起你。”劉陽疼得淚混落在血中,她擡起手去碰傅邺的臉,笑像一朵浸着月色的夜昙,“別再自我懷疑了,你會是最優秀的刑警。”

傅邺永遠記得劉陽躺在他懷裏,身上的血和溫度一點點流失的感覺,那一晚是他第一次觸摸到了死亡。

“8.23文物失竊案,七名嫌疑人在逃海外,兩名新警人員在面對犯罪分子時,敢于亮劍,真正地做到了……”

傅邺到現在還記得那年“加冕”的桂冠上沾着的是劉陽的血。

從此鄭天承和劉陽的兩個名字都刻進了他的世界裏,如今他拂了拂名字上的灰塵,又開始反複咀嚼。

落地窗前,傅邺一站就是三個小時,直到韓麟的電話打來,他才從回憶裏慌神。

“傅支,劉欽和我說,澳門警方鎖定了倒賣這件文物的黑市?”

“嗯,的确不是他,是一起普通的走私案。年限太久了,最初倒賣的人追溯起來有些難度,但也不是全無收獲。你和許局聯系一下,這個案子還是按管轄權交予澳門警方辦理吧,我們只要文物歸還就行。”

傅邺安排着,他說不清楚案子普通到底是好是壞,已經七年了,鄭天承仿佛人間蒸發一樣,再也沒有了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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